 有这样一首词，它作于19世纪，也就是一百多年前。 《临江仙·清明前一日种海棠》 万点猩红将吐萼，嫣然迥出凡尘。 移来古寺种朱门。明朝寒食了，又是一年春。 细干柔条才数尺，千寻起自微因。 绿云蔽日树轮囷。成阴结子后，记取种花人。 词的作者叫顾太清，这是她为了爱情而改的姓名，其实她的原名叫西林觉罗·春，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她是满人，属镶蓝旗。 在现代文学研究者眼中，她被认为是“清代第一女词人”。 注意啊，这可不是少数民族文学评选结论，尽管她是满族，但是是在大清全部女诗人中评选出来的。在满族的范畴里，人们评价她往往是这样的“男有纳兰性德，女有顾太清。 《鹊桥仙·云林瞩题闰七夕联吟图》 【顾太清】 新秋逢闰，鹊桥重驾，两度人间乞巧。 栏干斜转玉绳低，问乞得、天机多少？ 闺中女伴、天边佳会，多事纷纷祈祷。 神仙之说本虚无，便是有、也应年老。 这种对情感的书写方式，对神话和宗教的反应，说明到了顾太清的年代，即便是旗人，也在进行着与汉人完全相同的文化教育。这里面，一点也看不出女真民族早期萨满文化的影响。 本来，顾太清应当以旗人的身份和后来皇族媳妇的身份生活得非常富贵的，但是她的家族在顾太清出生前40多年出了一件大事——卷进了乾隆时期的“胡中藻案”里。胡中藻是鄂尔泰的学生，鄂尔泰是雍正能臣，至今还有以他的品牌的茶在市面上销售。鄂尔泰主要的贡献是帮雍正敛财，在西南地区实施“改土归流”，当然他也做了发展当地经济的好事儿，比如云南的沱茶，就是因为他设立了“茶叶局”，组织销售，最后出现了赫赫有名的“马帮”和“茶马古道”。 前朝重臣一般没有好下场，何况乾隆又是个多疑的人，就因为胡中藻与鄂尔泰的师徒关系，本来要砍了鄂尔泰的头，后经人苦劝，褫夺家族的家产，保下一条老命。但自此，家道中落。 顾太清的爷爷管鄂尔泰叫叔叔。 顾太清生在北京香山的一个小院子里，家道中落、物质生活匮乏，但没有影响到家里她的教育。满族人不像汉族人那样裹小脚，所以她可以在香山中自由地徜徉，有一年春天，站在香山的顶上她看见了昆明湖，于是写了一首《浪淘沙》： 碧瓦指离宫。楼阁飞崇。遥看草色有无中。 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空濛。 湖水自流东。桥影垂虹。三山秀气为谁钟。 武帝旌旗都不见，盛世难逢。 顾太清的丈夫爱新觉罗·奕绘管乾隆叫太爷爷，所以他要是娶个媳妇儿纳个妾啥的，有专门的民政机构管理，那个机构的名称叫“宗人府”。当热爱文学并小有诗才的奕绘爱上西林觉罗氏并要把他变成侧福晋也就是侧室时，西林觉罗氏受处分的家族背景就成了一道迈不过去的门槛。 于是，改户口是一个捷径，西林觉罗·春于是改姓名为顾太清，与奕绘过了一阶段幸福、美好的生活。 《飞雪满群山·梨花》 【顾太清】 积雪魂轻，停云香腻，朦胧酿作微阴。 粉墙低覆，东风斜倚，晚来丝雨沉沉。 梁间闻细语，睡不稳、乌衣素襟。 玉容寂寞，霓裳舞倦，芳事这番深。 增妩媚、一枝凝泪眼，爱冰姿绰约，特费清吟。 婷婷标格，溶溶院落，春宵一刻千金。 夜凉初过雨，栏干外、轻寒不禁。 月明人静，淡烟流水无处寻。 奕绘和顾太清两个自由恋爱的词人每天有说不完的话，奕绘的时间很自然的多分给了这位才情不凡的侧室，这引起正室和儿女们的不满，为后来顾太清不幸的遭遇埋下了伏笔。果然， 在丈夫1838年去世后，39岁的顾太清很快被逐出了家门。 她有近一半的日子是单独过的，单独过日子的顾太清在做一件大事。 那时候，西山籍穷人曹雪芹的《红楼梦》已经被程伟元和高鹗刊印发行，各种以前的手抄本和评注本也在旗人中间疯狂流行着。顾太清一定看过很多不同的版本，她对那些版本中的人物命运结局不满意。 所以，她要续写《红楼梦》。 当然，她还是没有停止过用词这一体裁来感时、怀古、咏史。 《金风玉露相逢曲·丙寅中秋，是日秋分》 【顾太清】 天光如水，月光如镜，一片清辉皎洁。 吹来何处桂花香，恰今日、平分秋色。 芭蕉叶老，梧桐叶落，老健春寒秋热。 须知光景不多时，能几见、团圆佳节。 这是顾太清1866年写的词，这时她已经67岁了，京城坊间关于她和龚自珍的艳情传说越来越淡，随着一个女人的年长色衰，人们对一个死去二十多年的老愤青与一个被踢出家门的王爷侧福晋的风流韵事看似失去了兴趣。但是偶尔顾太清还会想起龚自珍最后定居并去世的那个江南。 《忆江南》 【顾太清】 江南好，明月绿杨梢。 茅舍孤灯犹夜织，板桥流水暗生潮。 渔火一星遥。 关于二人关系的猜测，后来被很多小说家写进书里，比如《孽海花》里就有二人传说的影射。说三道四的人很多，也怪龚自珍自己写词的时候不小心、太暧昧，龚氏的《梦玉人引》是被人们用来指证二人有私情的几首诗词中的一首。 一箫吹。琼栏月暖，锦云飞。 十丈银河，挽来注向灵扉。 月殿霞窗，动春空、仙籁参差。 报道双成，乍搴了罗帏。 陡然闻得，青凤下西池。 奏记帘前，佩环听处依稀。 不是人间话，何缘世上知。 梦回处，摘春星、满把累累。 现在看来，把这首词当成罪证，多少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可能是在当时的人们心中，著名的大才子与著名的大才女非得偷一把情，人们才心满意足。 有文学史研究者认为，早在1860年的时候，顾太清续写《红楼梦》的书《红楼梦影》就已经完稿，但直到1877年才刊刻出版，这时候顾太清已经去世一年了。个中原因可能是顾太清考虑到自己旗人和皇族关联的身份，毕竟在那个年代，虽说在杭州女词人吴藻已经穿上男装出入妓院、另一位女词人汪端出家穿上了道袍，但是毕竟女性作家在大清的眼里还是离经叛道的行为，何况《红楼梦影》继续着曹雪芹的卿卿我我呢。 这部小说，让顾太清身后多了一顶帽子：中国小说史上第一位女性小说家。 1876年，顾太清带着她的如意和不如意驾鹤而去。之后，人们并未因为她的生命的消亡而淡忘了她，随着《红楼梦影》和她的那些词越来越流行，关于她的八卦也被反复翻炒着，气味儿弥漫在坊间里巷。 因为她是一个有才的女词人，还是一个大美女。 听，黄鹤楼中三两声。 仙人去，天地有馀青。 这是顾太清写的《苍梧谣》，她好像还站在香山的顶上，微笑地看着改朝换代中的芸芸众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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