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儿媚》 【朱彝尊】 那年私语小窗边，明月未曾圆。 含羞几度，已抛人远，忽近人前。 无情最是寒江水，催送渡头船。 一声归去，临得又坐，乍起翻眠。 这是写给自己的妻妹，也就是自己的小姨子的情诗。 毫无疑问，朱彝尊是清代最牛的词人之一，当然，在他的所有作品中，写给妻妹的那些大量缠绵悱恻的词，是一定不可忽视的。 《清平乐》 【朱彝尊】 齐心藕意，下九同嬉戏。 两翅蝉云梳未起，一十二三年纪。 春愁不上眉山，日长慵倚雕阑。 走近蔷薇架底，生擒蝴蝶花间。 朱彝尊的妻妹名叫静志，小他七岁这样。由于朱彝尊年轻时家现困境，在十七岁那年他相当于入赘到冯家做女婿，那年，妻子冯福贞也才十五岁，静志则刚刚十岁，写这首词的时候朱彝尊应该才结婚2、3年的样子。 按现在的话说，朱彝尊很萝莉的。 《菩萨蛮》 【朱彝尊】 低鬟十八云初约，春衫剪就轻容薄。 弹作墨痕飞，折枝花满衣。 罗裙百子褶，翠似新荷叶。 小立敛风才，移时吹又开。 随着静志渐渐长成大姑娘，这段感情显然不是朱彝尊的单恋。后来他们都人到中年，差点拖成剩女才嫁到远方的静志，在北京与朱彝尊有过一次见面，他们还对这段感情恋恋不舍。一个奇怪的事情是，在明末清初，纳妾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可是朱彝尊却没这么做，猜测可能与他当时的经济条件不好和社会地位不高有一定关系。 当然，如果朱彝尊只是一个喜欢自己小姨子的文人，那么他在文学史上就不会这么重要了。他81岁的一生很复杂，唯其复杂，才显示出他的真实。 首先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正是改朝换代的动荡时期，自我认同的选择就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朱彝尊出生不久，大明的楼房就开始出现了裂缝，只等待一场风、一场雨、一场地震。 风来了，陕西那边率先出现了连年的旱灾，李自成们磨刀霍霍了。 雨来了，一贯富庶的江南飞来漫天遍野的蝗虫，它们吃掉了当年的粮食。 地震震源在白山黑水脚下，女真人皇太极拉着蒙古科尔沁部的手，在盛京就是今天的沈阳自己当了皇帝，鞭指山海关，过了那个山海相连的隘口，富庶的中原就在马前。 就在朱彝尊16岁的时候，心力交瘁的崇祯果断杀光自己的女人后，在景山公园绝望地上吊自杀。杀女人可能源于崇祯的自私，但也许是他的深爱，因为马上攻进城的是李自成、刘宗敏们。崇祯事先可能也了解他们的行事风格。 公司开到这份儿上，虽说不怪崇祯，但是在稍懂世事的朱彝尊眼里，最后这个皇帝也难辞其咎。早在两年前的一天，朱彝尊就和他的老师兼叔叔朱茂皖在嘉兴提前看出了这一幕，他放弃了高考辅导书，钻研起中国的古文来。这个选择让他后来成为康熙朝的大学问家。 《云中至日》 【朱彝尊】 去岁山川缙云岭，今年雨雪白登台。 可怜日至长为客，何意天涯数举杯。 城晚角声通雁塞，关寒马色上龙堆。 故园望断江村里，愁说梅花细细开。 写这首诗的时候，朱彝尊已经三十六岁了。尽管此前在江南一带也结交了大批著名的诗人，诗词名气已经很大了，可是他依然是一介布衣之身。他在家乡时的重要诗歌活动是江、浙士人在嘉兴的“南湖集会”，时称"十郡大社"。赴会的人中吴伟业、尤侗、徐乾学、毛奇龄、朱彝尊等后来都被清朝盖上印章，成为大清文化繁荣的标志。 南湖集会时的朱彝尊才22岁。 朱彝尊的内心发生朝代认同的根本变化，可能就是在大西北开始的。这阶段他给曹溶当幕僚，而老乡曹溶早已是清朝的官员。此前在江南的时光里，他的颜色还过多的是明朝的色彩，他与反清复明的祁班孙关系密切。 可是，顺治康熙两代，通过几个大案将江南的复明组织打击得支离破碎，祁班孙也被发配宁古塔。 《梦中送祁六出关》 【朱彝尊】 酌酒一杯歌一篇，沙头落叶何纷然。 朔方此去几时返，南浦送君真可怜。 辽海月明霜满野，阴山风动草连天。 红颜白发双愁汝，欲寄音书何处传。 看来这时朱彝尊的方位感很不到位，宁古塔与边塞诗里的阴山根本不在一个方向。此前朱彝尊一直是祁班孙座上宾，直到1662年祁班孙通海案发被发配之前，朱彝尊一直与反清复明志士们往来密切。 离开大同去了北京之后的朱彝尊，似乎完全对清朝的统治认可了，他与在京的已经事清廷的文人们往来密切。这时，四十五岁的他与二十来岁的纳兰性德相识，二人相见恨晚、惺惺相惜。在一次朱彝尊回乡的时候，纳兰性德写《寄朱锡鬯》送他，锡鬯是朱彝尊的字。 萍梗忽南北，相聚复相离。 去年一相见，正值落花时。 秋风苦催归，转眼岁已期。 淅淅秋叶落，绵绵秋夜迟。 开户见残月，道远有所思。 丈夫故慷慨，此别何凄其。 明发揽尘镜，新寒生鬓丝。 纳兰性德去世后，朱彝尊也作《纳腊侍卫挽诗》悼念纳兰性德。 出塞同都护，论功过贰师。 华堂属纩日，绝域受降时。 凄恻传天语 ，艰难定月氏。 敛魂犹未散 ，消息九京知。 那些年，朱彝尊基本上在北京、山东和老家几处游历、暂居，这期间他做了一件大事，编辑了《词综》。 1768年，对于50岁的朱彝尊来说是人生的转折年。 这一年，清廷首开博学鸿词科，就是在科举之外征举有成就的名士，类似于在体制外挖掘能人为康熙所用。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比如哲学家李颙就拔刀刺伤自己，为了不被推选，顾炎武也为此再也不去北京了。朱彝尊却答应下来，并于第二年的考试后以布衣之身入选，工作是给明朝盖棺定论，修《明史》。朱彝尊很快就获得康熙的重视，55岁时，被康熙召入南书房供奉，考虑他年事已高，康熙赐他在故宫中骑马上班。期间虽有些小误会，但没有影响他与康熙的关系。在他64岁引疾罢官离京后，还参与了数次康熙南巡的接待。78岁时为曹寅《楝亭诗钞》作序，曹寅是曹雪芹的爷爷。 莫倚危栏频北望， 十三陵树几曾青？ 朱彝尊在明朝长大，却算作是清朝的三大词人之一，另两位是纳兰性德和陈维崧，朱彝尊是清朝重要词派“浙西词派”的创始人。他的一生可谓著作等身，加上他81岁的高寿，在最后的几年里，他很多时候忙于给先他而去的老友们写悼词。但是，他念念不忘的依旧是从小看大、如今远嫁的妻妹静志，并把他的一本集字的名字命名为《静志居琴趣》。 《四和香》 【朱彝尊】 小小春情先漏泄，爱绾同心结。 唤作莫愁愁不绝，须未是，愁时节。 才学避人帘半揭，也解秋波瞥。 篆缕难烧心字灭，且拜了，初三月。 朱彝尊的情词缠绵悱恻，写求之不得、空成追忆的爱情，这点与北宋的欧阳修相似。欧阳修的词中充斥着对一个女人或者是女神的不能得到的遗憾，只是朱彝尊的对象很明确，是自己的小姨子，欧阳修的对象是谁，已经无法考证了。 在朱彝尊当上太爷爷的日子里，当年交游聚会的老伙伴们一个个离去，一个杂色的时代就要过完，他用诗文为这些友人一一画上句号，唯有静志依然是一个无休止的省略不掉的省略号…… 《鹧鸪天》 【朱彝尊】 莫问天涯路几重，轻衫侧帽且从容。 几回宿酒添新酒，长是晨钟待晚钟。 情转薄，意还浓。倩谁指点看芙蓉。 行人尽说江南好，君在巫山第几峰。 1709年11月，朱彝尊在家乡无疾而终。 （2020年5月12~6月13日，海口，图片来自网络） 下边这首诗，更是被指证是朱彝尊写给妻妹冯静志的，因为太长，不读了，有兴趣可以自己看吧。 《风怀诗二百韵》 【朱彝尊】 乐府传西曲，佳人自北方。 问年愁豕误，降日叶蛇祥。 巧笑元名寿，妍娥合唤嫦。 次三蒋侯妹，第一汉宫嫱。 铁拨娴诸调，云璈按八琅。 琴能师贺若，字解辨凡将。 若絮吟偏敏，蛮笺擘最强。 居连朱雀巷，里是碧鸡坊。 偶作新巢燕，何心敝笱鲂。 连江驰羽檄，尽室隐村艡。 绾髻辞高阁，推篷倚峭樯。 蛾眉新出茧，莺舌渐抽簧。 慧比冯双礼，娇同左蕙芳。 欢悰翻震荡，密坐益彷徨。 板屋丛丛树，溪田稜稜姜。 垂帘遮雁户，下榻碍蜂房。 痁鬼同时逐，祅神各自禳。 乱离无乐土，漂转又横塘。 皂散千条荚，红飘一丈蔷。 重关于盼盼，虚牖李当当。 凤子裙纤褶，鸦头袜浅帮。 倦犹停午睡，暇便踏春阳。 雨湿秋千索，泥融碌碡场。 罥丝捎蠛蠓，拒斧折螳螂。 侧径循莎荐，微行避麦麦黄。 浣纱宜在石，挑菜每登田亢 。 萝茑情方狎，雈苻势忽猖。 探丸搜保社，结侣窜茅篁。 庑改梁鸿赁，机仍织女襄。 疏棂安镜槛，斜桷顿书仓。 路岂三桥阻？屏还六扇傏。 弓弓听点屐，了了见缝裳。 夙拟韩童配，新来卓女孀。 缟衣添绰约，星靥婉清扬。 芸帙恒留箧，兰膏惯射芒。 长筵分泼散，复帐捉迷藏。 奁贮芙蓉粉，萁煎豆蔻汤。 洧盘潜浴宓，邻壁暗窥匡。 苑里艰由鹿，藩边喻触羊。 末因通叩叩，只自觉怅怅。 孟里经三徙，樊楼又一厢。 渐于牙尺近，莫避灶觚炀。 题笔银钩在，当窗绣袂颺。 有时还邂逅，何苦太周防？ 令节矜元夕，珍亭溢看场。 闹蛾争入市，响屧独循廊。 枨触钗先溜，檐昏烛未将。 径思乘窘步，梯已上初桄。 莫绾同心结，停斟冰齿浆。 月难中夜堕，罗枉北山张。 冰下人能语，云中雀待翔。 青绫催制被，黄竹唤成箱。 玉诧何年种，珠看满斛量。 彩幡摇婀娜，漆管韵清锵。 白鹄来箫史，斑骓驾陆郎。 徒然随画舰，不分上华堂。 紫葛牵驼架，青泥湿马枊。 枇杷攒琐琐，榉柳荫牂牂。 金屋深如此，璇宫思未央。 朝霞凝远岫，春渚得归艎。 古渡迎桃叶，长堤送窅娘。 翠微晴历历，绿涨远汪汪。 日影中峰塔，潮音大士洋。 寻幽虽约伴，过涉乃须昂。 澹墨衫何薄，轻纨扇屡障。 心怜明艳艳，目奈冶游狂。 缆解青丝笮，茵铺白篾篖。 回波吟栲栳，鸣橹入菰蒋。 竹笋重重箨，茶牙段段枪。 甘菹翻旧谱，活火试头纲。 榼易倾鹦鹉，裘拚典鷫鸘。 晓酲消艻蔗，寒具析餦餭。 已共吴船凭，兼邀汉佩纕。 瘦应怜骨出，嫌勿避形相。 楼下兜衾卧，阑边拭泪妆。 便思蛩负蟨，窃拟凤求凰。 两美诚难合，单情不可详。 计程冲瘴疬，回首限城隍。 红豆凭谁寄？瑶华暗自伤。 家人卜归妹，行子梦高唐。 杜宇催归数，刍尼送喜忙。 同移三亩宅，并载五湖航。 院落虬檐月，阶流兔杵霜。 池清凋菡萏，垣古缭篔簹。 乍执掺掺手，弥回寸寸肠。 背人来冉冉，唤坐走佯佯。 啮臂盟言覆，摇情漏刻长。 已教除宝扣，亲为解明璫。 领爱蝤蛴滑，肌嫌蜥蜴妨。 梅阴虽结子，瓜字尚含瓤。 捉搦非无曲，温柔信有乡。 真成惊蛱蝶，甘作野鸳鸯。 暂别犹凝睇，兼旬遽病尪。 历头逢腊尽，野外祝年穰。 忽枉椒花颂，来浮柏子觞。 亮因微触会，肯负好时光？ 炉亟薰凫藻，卮须引鹤吭。 象梳收髢堕，犀角镇心恇。 灭焰余残灺，更衣挂短桁。 簪挑金了鸟，臼转木苍桹。 纳履氍毹底，搴帱簏敕旁。 绮衾容并覆，皓腕或先攘。 暮暮山行雨，朝朝日照梁。 含娇由半醉，唤起或三商。 连理缘枝叶，于飞任颉颃。 烧灯看傀儡，出队舞跳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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