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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烀一炸”终归于它的灵魂(含视频)——故乡纪事117

 王阔海作品 2021-07-21

以下是《土豆拌茄子,香死老爷子》视频

这次回到家乡,82岁的张叔看着眼前满桌子的鸡鸭鱼肉,食指独独指向摆在圆桌中心的那只碗。

里面装着半碗大酱。

“什么香都不如它香。”

我想此刻,在巴山蜀水的一个小村子里,另外一个82岁的李叔可能正指着一碟麻辣的肉酱发出同样的感慨。

的确,一个人如果不是乳臭未乾就离开了家乡,他的舌头应该是长在故乡了,所谓南甜北咸东辣西酸是也。

虽说大鱼大肉大快朵颐不能不给人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在数十年以前的物质匮乏时代,然而那样的记忆似乎是没有好感的,似乎是属于被迫的,是被另一个饕餮主宰着,才对鱼肉产生疯狂的追求。

而下面要说的“三烀一炸”,大约是因为它的日常陪伴和岁月美好,每每回忆起来都是和风细雨的恬淡,如邻家春风般的姐姐,满院子都印着她的笑声。

所谓三烀一炸,要先谈谈“烀”,否则之后的“炸”虽也来劲儿,但毕竟缺乏载体和缓冲,体现不出它的绵长和醇厚的魅力。

三烀是一锅出的。

其实它简单到能够难倒美食节目主持人,因为它太缺少“少许”、“适量”、“文火”、“油炸”这样的词汇了,所以,美食节目没人愿意涉足“三烀”,因为节目一开始就意味着结束了。

在玉米定浆之前有那么两个周是“三烀”的黄金时间。

这时,一种区域性特征的绿茄子正由青年期走向壮年期,还没到秋霜劫掠的时令,而且随着早晚天气变凉,茄子身体里生出了甜香的味道。从茄秧上直接掰下来的茄子只要洗净即可,放在一边备用。

土豆此刻开始告别开花的单纯,在泥土下不舍昼夜地吸取根瘤菌,使自己变得肥大。特别是那些离根部中央较近的,已经长成一颗一二斤的分量。拎着铁锹,从土豆秧一侧,小心地先用锹尖轻轻地斜探一下,如若行进中畅利而没有阻碍,说明路径方向都是泥土,而不会用锹切断土豆。

大胆把锹斜插进泥土深处,把锹把向下一压,土豆秧根部像一群跟着母亲的孩子一样的土豆就曝露在光天之下,肥厚的肉、薄薄的皮,洗干净之后与先前的茄子放在一起。

还是备用。

这会儿,那个重要的角色开始登场,它就是刚刚从玉米杆上掰下来的鲜苞米。

在这之前,土灶上的大锅里已经放了半锅水。

在这里切记,苞米是不用洗的,只要将外边的两三层苞米皮剥掉即可。玉米须也可以不拔掉,它经过水煮后会增加玉米的清甜味儿,后来从学药理的朋友那里得知,玉米须还有利尿和治疗糖尿病的功用。

在进入美食流程的半道上,想先插播一段啰嗦。

随着农业科技的进步,锄头已经赋闲了,进了博物馆,一辆农药车眨眼间就解决了十几亩地,这是过去十几个农民咬牙切齿挥舞半天锄头才可能有的效率。

为什么说可能呢?

因为锄头产地不能标准化,受到人的铲地技能和情绪心理的影响。特别是大帮哄的年代,铲地的成果是大打折扣的。其原因在于:衡量“工分”收益的是一天铲了多少垄,而不是铲干净多少亩。何况那个时候有几年,就算亩产能达到一千斤,依然是吃定量、饿肚子。这样就使得作假成风,挥着锄头左一下右一下,用锄头尖带起两侧的土,把野菜小草埋起来就行,有点像成语“掩耳盗铃”的境界。

不过这样一来也有个好处,就是野菜幸存下来的特别多,在青黄不接的年月可以果腹度日。这样铲地的结果是,三遍地的第一遍地还没接近尾声,先铲的部分已经蓊蓊郁郁,显示出生物多样性来。若是赶上倒霉的日子,上午铲完的地,中午下了一场雨,你看吧,傍晚的时候刚刚“铲干净”的庄稼四周苣荬菜、打碗花、苦麻子、酸不溜等摇头晃脑得意地钻了出来。

直到药物除草普及起来,那些侥幸的野菜野草才真正销声匿迹,剩下对人类有用的庄稼孤独地、社区般地高产起来。

绕了个弯路之后还得拉回玉米须子的主题。

因为大田里没有了野菜野草,我们这几年只好向荒野求爱。在那些毫无利用价值的沙土地里,在杂草丛中,一些久违的如老鸹瓢、麻黄果等野果热搜般被发现、被查询。

这才明了,原来我们的童年是生活在草药里。

就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应季吃了天天(一种野果)、老鸹瓢等,那个季节一定是或潮湿或干燥,而它们就是来跟潮湿或干燥作对的。

由是观之:科技提纯往往只是助长了人的惰性,提高了效率而已。

还是回到三烀一炸吧。

把带着一两层薄皮和须子的苞米齐齐摆放在那口大锅里,之后在苞米缝隙之间插队塞进土豆,最后把茄子敷衍在最上边,盖上大锅盖,用抹布蒙严实漏缝的周边,就可以往土灶里添柴起火了。

那时候,一般情况下除了炒菜,做饭最好吃的柴火还是高粱玉米杆,干树枝的火太硬,有点像现在的煤气火,用来炖煮容易因为着急而令锅里的食物内外不匀,产生很不舒服的韧性。

用囊包(一种沙地上的草)、高粱玉米杆烧灶,人急火不急,就算是一个暴脾气,也得等着这些含热量不高的柴火慢慢积累到一定温度才行,这样就给了时间以机会。

于是锅里的炖煮之物才熟得透彻、熟得心服口服。

开锅之后继续“咕嘟”几分钟,就可以停止供柴了。柴火灰是一种贫贱的碳,它含有热量但不会发威。这样,在烧灶人离开灶台之后,温度还在持续,它将从一个缓坡用十来分钟完成休止,特别像磬的余音那样,袅袅的。

此刻,一种专门用来吃葱叶的“倒池葱”墨绿莹莹,从每棵葱的外侧对称处“劈”下两片已经成熟的葱叶,集成一盆备用。说到倒池葱,有些朋友可能不解。这是把春天种下之后长出来的小葱从原地起出来,抖掉根须上的土,搬到另外一处泥土垄沟里埋上根须。

之后,它的葱叶茁壮而源源不断,至于其中原理我也说不清。

一种长相虬曲的尖椒、蒜皮还很嫩的青蒜都可以摘一些洗净,与葱叶放在一起。

这时候,大锅里的“三烀“已经沉默,一只洗干净的搪瓷盆摆在锅台上,用指甲撕成条状的葱叶铺在搪瓷盆底,还散乱着流浪着碎尖椒、新蒜皮等。

掀开锅盖,先将烫手的茄子压在葱叶们身上,稍微等一会儿。接着用筷子刺透松软的烀茄子皮,令里面的烫人的水流出来,浸润葱叶们。这样做会令葱叶变软,特别是尖椒,会改变“支楞巴翘“的体型,在下一步的工作中能够有集体主义精神,甚至很随和,但是绝不影响它的个性——脆。

等茄子里的水流光并浸润了葱叶们之后,将多余的水挤出去,但不能挤得太干,要知道,锅里的土豆还有点渴。

接下来放进土豆。

有的人会在土豆放进来之前剥掉土豆皮,也有的人就直接放在一起。我小的时候是很爱吃土豆皮的,长大以后听说土豆皮里含有丰富的尼古丁这类的碱物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吃一颗土豆的皮,能顶上抽一根烟,神经会兴奋。

土豆进来之后要用筷子将土豆搅碎。

这个时候操作者可以完全不用考虑茄子的存在,搂草打兔子也好,躺枪也好,被社会洪流裹挟也好,反正当你把土豆搅成了泥的时候,茄子早已经体无完肤。只需要在最后的时候用筷子顺时针搅几下,那是为了土豆、茄子、葱叶们的均匀存在。

到了这个地步,人有两个选择。

有一种人只吃“三烀”,那么将一碗发酵得黄黄的大酱倒进搪瓷盆搅匀即可。

另有一种讲究人,要配上炸酱。

所谓炸酱,就是将大酱和配料在油里文火煎香,颇像少油的炸、有油的煸结合的厨艺。

配料或者肉末或者鸡蛋,一般人家,用鸡蛋炸酱的居多。

把手伸进鸡窝里,往一只卧着的母鸡身下一掏,一颗温乎乎的鸡蛋在手。打碎进锅,用铲刀狠命搅动,目的是使这颗鸡蛋被分成最大化的等分。还有人喜欢将干辣椒切碎置入其中,这就是很随便的事情了。

炸酱可以拌茄子土豆,也可以用来单独蘸葱叶们吃。

不过,经典版的土豆拌茄子还是生酱。

最后从大锅里淋漓被拎出来的就是煮苞米了,一大盆小山一样的苞米摆在一头,吃一穗拿一穗。剥去玉米皮、拔掉玉米须,现在玉米粒比较大而结实的底部咬开三四排的豁口,然后就像用牙齿铲地一样一排挨着一排咬下去。

玉米粒进了口腔,玉米瘦身成玉米瓤。

这中间,每吃一口玉米,混入一筷头子茄子土豆酱,间或抓一捏大葱叶蘸上炸酱或生酱,要是一个不爱言语的家庭又人口较多,这时候趴在窗外听,会觉得是路过养蚕房外。

沙沙沙……咕噜咕噜……

“三烀一炸“就这样用四个字牢牢把生在这里的人的跟困在泥土里了,其实它的灵魂还是张叔说的那个东西——大酱。

2021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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