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0年4月，山东省莒南县涝坡镇东店头村。 84岁老人王月花家里来了几名解放军干部，一起的还有县民政部门的领导。 几名解放军干部向王月花敬了一个军礼，“大娘，您是曹玉海的嫂子吧？” 王月花的心头突然一紧，难道是玉海的事？她点点头，颤抖着声音答道：“是啊，怎么了？” “玉海是参加抗美援朝了吧？” “是啊，他是50年去的，我记得清楚，现在还没回来呢！”王月花回答道。 民政局的领导说，“大娘，这是玉海部队的领导和战友，他们是给您送信儿的。” 几名解放军干部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名干部凝重地说：“大娘，曹玉海营长是我们的大英雄！他在1951年就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他是志愿军的特等功臣……” 50年了，整整50年过去了，王月花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盼着曹玉海的音讯，终于盼来了这一天，盼来的却是曹玉海早已牺牲的消息，她禁不住老泪纵横…… 令她欣慰的是，曹玉海没有白白流血牺牲，从几名解放军干部口中，王月花得知了曹玉海的英勇事迹——自己牵挂了几十年的小叔子是抗美援朝的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是和黄继光、杨根思、邱少云齐名的英雄人物！ 最令王月花感动的，是曹玉海牺牲前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俺嫂子，我没给她丢脸！ 这句烈士的临终遗言，在时隔50年之后，终于送到了曹玉海的嫂子处，而特等功臣曹玉海的英名在埋没半个世纪后，也终于为他的家乡乃至全国人民所知。  出身贫寒，嫂嫂抚养长大1923年3月，曹玉海出生于山东省莒南县涝坡镇东店头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他的父母都是佃农，靠租种地主的几亩土地养活一家人，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曹玉海6岁那年，家乡遭遇旱灾，粮食严重歉收，父亲曹兴忠交不起租子，竟然被地主活活打死了，刚刚懂事的曹玉海牢牢记住了这笔仇恨。 父亲死了，曹玉海非但不能为父报仇，还要给地主放羊，补贴家用。三年之后，曹玉海9岁那年，母亲又不幸染病，无钱医治去世，曹玉海成了孤儿，只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曹玉海14岁那年，日军占领了莒南，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有一次，曹玉海的爷爷去地里收庄稼，日军为了抢夺老百姓的粮食，竟然残忍杀害了曹玉海的爷爷。爷爷死后，家里唯一的顶梁柱没了，曹玉海兄弟四人只能靠一个年老多病的奶奶拉扯长大。 曹玉海16岁那年，大哥结婚了，终于给这个苦难的家庭带来了一线生机。 嫂子王月花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嫁到曹家以后便一心扑在家庭上，为了让全家每个人身上都能穿件像样的衣服，她一有空就坐下纺线，纺好线后再借别人的织布机织成棉布，经过一个冬天的辛苦劳动，终于给曹玉海兄弟几个拉扯了一身衣服。 夏天，忙完了地里的农活，王月花又挤出时间纳鞋底做布鞋，把大孩子的大衣服改成小衣服给年龄小的穿；春天闹饥荒，家里没粮食吃，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王月花下地挖野菜给家人充饥，河沟里的水草、地里不要的烂地瓜，都被她捡回家做成吃的。 在王月花的辛勤操持下，曹玉海和兄弟姊妹人慢慢长大了，可是他们的饭量也大起来，家里的粮食更不够吃了。为了养活家人，王月花只好挎着篮子到附近村里四处讨饭，为了讨饭，她不知走了多少路，进了多少家的门儿，也受尽了别人的冷眼。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在曹玉海看来，大嫂王月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重要，没有嫂子，就没有曹玉海的成长；没有嫂子，就没有曹家后来的一切。  三度参军，一心保家卫国1943年1月，八路军山东纵队二旅进驻莒南县。 曹玉海很早就听说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是一心打鬼子的，这让痛恨日本鬼子的曹玉海产生了参军打鬼子的念头。 有一天，曹玉海一边帮嫂子烧火做饭，一边跟嫂子王月花商量当兵的事。一开始，王月花坚决不同意，她担心曹玉海参军打仗会有危险，但是在曹玉海的坚持和劝说下，王月花想通了——如果老百姓都不让自家孩子参军，啥时候才能赶跑日本鬼子啊！ 临走那一天，王月花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煮熟了，给曹玉海带在身上，还把她连夜赶做的一双新布鞋塞到曹玉海的棉袄里，对曹玉海说： “玉海，到了部队要好好干，一定要干出个名堂来，给咱曹家人争光！” 望着慈祥善良的嫂子，曹玉海使劲点点头。 王月花站在街头上，目送曹玉海渐行渐远，望着曹玉海的背影，王月花大声高喊： “打完仗就快回来，咱全家都等着你啊！” 这一年，曹玉海19岁，风华正茂时。 曹玉海参加八路军后，因为作战勇敢，在一次反扫荡战斗中负伤，不得不回家休养。 等他养好伤后再想回归，却联系不上部队了，只好找到当时驻扎莒南的八路军部队新111师，要求重新参军。  一开始，新111师师长万毅不同意，而是让曹玉海回原部队，曹玉海说不管在哪个部队，只要打鬼子就行，坚决要求重返前线，万毅被曹玉海打动了，答应了他的请求。 就这样，曹玉海第二次参加八路军，再度踏上抗日战场。 曹玉海没有辜负嫂子的期望，他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多次受到表扬和嘉奖，还被军区授予战斗英雄称号，还在21岁那年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解放战争爆发后，曹玉海随部队开赴东北，走上了更加广阔的战场。 曹玉海所在部队被改编为东北民主联军（东北野战军）第1纵队，后来又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8军114师，该师战斗力极为强悍。波澜壮阔的解放战争中，曹玉海的表现更加突出，先后参加了横山战斗、东北剿匪、保卫四平、三下江南等战役。 著名的四平保卫战中，曹玉海和战友们顶着敌人的飞机、大炮，打退了敌人的无数次进攻。激烈的战斗中，曹玉海多次受伤，每次都是下去简单包扎之后，立即重返前线，为保卫四平立下了卓著功勋，被评为战斗英雄、四平十勇士之一。 此后，曹玉海再接再厉，屡立功勋，先后参加了1947年夏秋冬三大攻势、辽沈战役、平津战役，三大战役中打了两大战役，特别是在辽沈战役中，曹玉海参加了最为艰苦惨烈的黑山阻击战，以及决定性的辽西会战、四平恶战，为全国解放立下了汗马功劳。 长达三年的解放战争中，曹玉海立下了7次战功（其中大功3次），获奖章5枚，多次被评为全军战斗英雄、战斗模范，还被提拔担任营长职务。  功勋从来都是伴随荆棘而来，见证曹玉海功勋的除了奖章，还有他身上20多处伤痕，但不管受了多少次伤，只要踏上战场，曹玉海都是勇敢无畏，冲锋在前。 1949年4月，第四野战军渡江南下作战过程中，曹玉海在湖北宜昌战役中再度身负重伤，一度失去战斗能力，在武汉住院疗养。 疗养期间，曹玉海结识了一位护士，护士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感受到别样的温柔，而曹玉海的英勇事迹也让护士心生爱慕，两颗心越靠越近，终于走在了一起。 后来，曹玉海康复出院，他想重回部队，但部队领导考虑到他多次受伤，决定让他复员转业，恰好此时武汉监狱缺人，曹玉海就担任了武汉监狱监狱长。 曹玉海对部队有着很深的感情，在全国尚未完全解放的形势下，他很想重回战斗一线，“转业复员”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曹玉海是一名共产党员，他还是选择了坚决服从组织安排，踏踏实实到武汉监狱走马上任去了。 曹玉海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重返部队了，但他没想到惊喜会来得如此之快。 1950年10月，朝鲜战争爆发，党中央迅速作出了“保家卫国，抗美援朝”的决定，曹玉海听说后热血沸腾：这可是重回战斗一线的最好机会！ 这个时候，曹玉海已经准备和未婚妻结婚了，但他毅然决定推迟结婚时间，找到驻扎武汉的部队，强烈要求重回部队，入朝作战。 由于曹玉海已经复员，不受军队管理，没有动员令，谁都不敢擅自批准他重回部队。  正在此时，曹玉海听到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他原所在部队第38军114师在湖南完成剿匪任务后，奉命北上入朝作战，恰好路过武汉。曹玉海听后异常兴奋，他找到38军114师师长翟仲禹、师政委李伟、团长孙洪道等首长，坚决要求入朝作战。 考虑到曹玉海已经复员，部队首长没有同意。 曹玉海很着急，大声说： “首长，我是一名孤儿，牵挂少，如果牺牲了，请批准我入朝参战。” 说完，曹玉海扒下自己的上衣，露出身上20多处裸露的伤疤，师长翟仲禹看到这一幕，庄重地向曹玉海敬了一个军礼，用深沉的语调说：“玉海同志，有你这样的战士，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打败美帝侵略者，我们同意你重新入伍！” 就这样，曹玉海如愿以偿重回部队，任38军114师3四2团1营营长，仍然是他复员前的级别，充分显示出组织对曹玉海的信任。 1950年10月25日，曹玉海随38军入朝作战，先后参加了第一至第四次战役。 每次战斗中，曹玉海作为营长都是身先士卒，带队冲锋，打出了志愿军的威风和志气，他带领的一营因为能征善战，所向披靡，被誉为“铁军”，曹玉海也赢得了“钢铁营长”的美称。  壮烈牺牲，英雄血洒松骨峰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中，曹玉海迎来了一生最艰苦的一次战斗。 前三次战役中，我军接连取得胜利，但由于连续作战，部队十分疲劳，兵员未得补充，物资供应也十分困难，不得不暂时转入休整。这个时候，敌军抓住我军休整的机会，从1951年1月25日开始，由西至东逐步在全线向我军发起大规模进攻。 我军立即组织全线防御作战，2月4日晚，曹玉海所在的9团突然接到命令，负责接替2团在京安周围的防务。曹玉海的一营负责防御的350.3高地，是整个38军防线中最重要的一个据点，也是此前最惨烈的阻击战之一——松骨峰阻击战的发生地。 38军副军长江拥辉叫来曹玉海，问他：“有没有信心守住？” 曹玉海一拍胸脯：“我们营从没打过败仗，首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一营固然是“铁军”，但敌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营的对手是美军最精锐的王牌主力骑一师，对方兵力是我军十几倍，武器装备更是全面领先。每次进攻前，敌人的飞机、坦克、大炮都会轮番上阵，对着我军阵地一番狂轰滥炸，然后才派步兵冲锋。 350.3高地孤立突出，三面临敌，防守难度极大，但在曹玉海的指挥下，全营战士顽强阻击，击退了敌军上百次进攻，敌人付出了重大伤亡，却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2月12日，最后的决胜时刻到了。美骑一师一个整团，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配合下，向350.3高地发动了最猛烈的进攻，一轮又一轮的攻防绞杀中，敌人在阵地前扔下了数百具尸体，而一营也损失殆尽，只剩下了53名战士。  黄昏时分，敌人发起了第七次进攻。曹玉海决定与阵地共存亡，他让剩下的战士每个人身上都绑上了手榴弹，当敌人冲到距离阵地不到60米时，曹玉海一声令下，率领战士们从壕沟中一跃而出，端着枪冲向了敌人。 曹玉海一马当先，放倒了几名敌人，但子弹很快就打完了，他正准备掏出手榴弹，两颗子弹呼啸而来，迎面击中了他的头部和胸部，曹玉海身形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班长徐金抱起曹玉海，大声喊：“营长！营长！你醒醒，阵地需要你！” 曹玉海艰难地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 “一定要守住阵地！有机会告诉俺嫂子，我没有给她丢脸！” 说完，曹玉海咽下最后一口气，壮烈牺牲，年仅28岁。 曹玉海的牺牲激发了战士们最后的愤怒，他们高呼着“为营长报仇！”和敌人厮杀到一起。 教导员方新打光了子弹，用一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八班长申德恩左眼失明，右臂和左腿被打断，躺在地上仍然向射击，直到战死…… 在战士们的拼死搏杀下，敌人的进攻终于被打退，我们的援军也终于赶到，接下了350.3高地的防御，完成了预期的防御任务。曹玉海率领的一营苦战7个昼夜，打退了敌人60多次进攻，歼灭美军680多名，是我军营级建制消灭敌人最多的一次。 这次战斗的胜利对保障我军在东线的反击起到了重要作用，28岁的曹玉海血洒松骨峰，打出了“钢铁营长”的风采，也用生命实现了和阵地共存亡的誓言。  一字之差，英名埋没半世纪鉴于曹玉海的英勇表现，志愿军总部追授曹玉海为“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他任营长的一营也被授予“抗美援朝英雄营”称号并记集体一等功，而整个抗美援朝期间，志愿军荣获“一级战斗英雄”称号的只有51人，曹玉海便是其中之一。 曹玉海牺牲后，他的名字和事迹很快传遍了整个38军，与邱少云等人并列。 在清理烈士遗物时，战友们发现了曹玉海和未婚妻往来的书信，部队按照信上的地址给曹玉海的未婚妻回了一封信，信中说：
不久后，曹玉海的未婚妻回信了，信中说：
 曹玉海的遗体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他的未婚妻及时得知了他壮烈牺牲的消息，但远在山东、一直牵挂曹玉海的嫂子王月花，却始终没有收到曹玉海的死讯。 抗美援朝结束后，志愿军部队陆续返回国内，很多战士复员返回家乡，王月花日盼夜盼，盼望着曹玉海回来，可半年多过去了，始终没有盼来曹玉海的身影，甚至连一封信、一封电报都没有，就好像这个人彻底消失了一样。 时间一长，村里的传闻开始多起来，有的说曹玉海在战场上牺牲了，有的说曹玉海失踪了，有的甚至说曹玉海在外地当了大官，结婚生子，已经忘记了家里人……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王月花都不相信，家里人也都不相信，他们也不愿相信，但曹玉海彻底失去了联系却是不争的事实，是死是活，成了一个难解之谜。 王月花也多次到县里打听，希望有关部门能帮助调查曹玉海的确切下落，但当时曹玉海不像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等人那样被大力宣传，绝大多数并不知道曹玉海的事迹，有关部门也没有打听到关于曹玉海的准确消息。 时间到了1997年4月，38军为了撰写抗美援朝战斗英雄的事迹，派人来山东莒县搜寻曹玉海的资料，但找来找去，既没有找到曹玉海的任何资料，也没有找到曹玉海的家人。  38军没有放弃，他们在有关部门协助下，一个一个村子逐个调查，经过长达3年的调查，终于找到了莒南县涝坡镇东店头村，打听到这个村正是曹玉海的家。 2000年4月，38军的几名干部来到曹玉海的老家，找到了曹玉海在世最亲的亲人——她的嫂子、84岁的老人王月花。 这些年来，王月花老人一直由她的儿子养活着，因为家里穷，她只能住在用泥土垒起来的简陋房屋里，家徒四壁，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为了补贴家用，老人平时养着几只山羊——这也是家里最值钱的财物，这一幕幕看得大家心酸无比。 此时，王月花还不知道曹玉海的死讯，仍然抱着一丝期望，希望曹玉海健在人世。尽管不忍心，38军的干部们还是告诉了王月花曹玉海50年前便已牺牲的消息，而曹玉海也终于在50年后实现了生前最后一个愿望——告诉俺嫂子，我没给她丢脸。 整整50年过去了，王月花终于有了曹玉海的确切消息，她用颤抖的手抚摩着曹玉海生前的照片，禁不住老泪纵横，自言自语道：“玉海兄弟啊，可找到你了！” 按照当时的规定，但凡牺牲的战士，部队都会寄信告知其家人，可为什么曹玉海牺牲后，她的家人长达50年都没有收到曹玉海的死讯呢？ 经过一番调查，事情终于搞明白了。 曹玉海的村子原本属于莒县，从1941年开始，莒县南部的一部分地区被划出来，单独成立了莒南县。1951年曹玉海牺牲后，部队在给曹玉海家寄信时，工作人员把收信地址写成了“莒县”，信便被投送到莒县，但曹玉海所在的村子已经隶属莒南县了。 莒县有关部门收到这封信后，在投递时没有找到信封上写的收件地址和收件人，也就没有深究，就把信放在一旁。时间一长，这封信被淹没在大量档案中无人理会，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信”，导致曹玉海的家人整整50年没有收到曹玉海的死讯。  尽管如此，曹玉海的名字始终没有被遗忘。 朝鲜朝中友谊纪念塔上，有曹玉海的名字；中国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里，有曹玉海的遗像；38集团军军史馆中，有曹玉海的事迹；中国人民的心中，有人民为曹玉海树立的丰碑……英雄已逝，精神永在！谨以此文，缅怀所有为抗美援朝牺牲的革命烈士！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