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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龚广涛:花戏台儿

 中州作家文刊 2021-07-26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16】

花戏台儿

河南南阳           白长新  

前日,姑奶家表弟顺子,带孙子来南阳参观月季园,顺道来家小坐,多年不见,欢悦之情,难以言表。
 
大家入座,顺子拉着我的手,向刚上小学的孙子介绍,这是你老舅爷家的表伯。小孙子眨巴眨巴迷惑的眼睛,小声问爷爷:“老舅爷是啥子呀?”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是的,当今小孩,能认得几代亲戚呢?
 
顺子打开提包,掏出农村自己种植的芝麻、绿豆、花生和各种凉晒干菜,尽是纯天然的有机食品,最后又掏出几串“花戏台儿”。看着乒乓球大小,色彩各异的“花戏台儿”,我眼前一亮,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我说:“顺子,你家还做'花戏台儿’啊?”顺子答道:“不做了,家里早就失传了,我知道你好吃这口,这是在月季园旁食品展示台上特意给你买的”。
 
顺子的回答,瞬间唤起了我儿时的无尽回忆,浓郁的亲情,澎湃的乡愁一起涌上心头。
 
顺子,住安皋街东一个美丽的农家小村,是姑奶最小的孙子,我儿时最喜欢的一个亲戚表弟。儿童时代,姑奶家是我最喜欢走亲的地方,顺子也是我最好的玩伴。
 
姑奶有三个儿子,都比父亲年长,我叫他们表伯,三个表伯都有炸米花的手艺,并会用米花制成大小不一,色泽不同的圆球状“花戏台儿”。
 
“花戏台儿”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子,它不是演戏的戏台子,是大米膨化以后绞拌饴糖,用模具做成的球状副食品,城里人叫它米花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是南阳农村儿童最喜欢的一种健康小零食。
 
三个表伯制成的“花戏台儿”,五颜六色,占尽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多种花色,福禄寿禧图案更是鲜艳夺目。
  

  
每年春节,我都会到姑奶家住上几天,和顺子表弟玩耍,虽说没有见过早已逝世的姑奶,但三位表伯亲得要命。他们会让我吃够所有品种的“花戏台儿”,并让我和顺子用喝酒的两个大酒盅把拌过饴糖的米花扣起来,做成一个个可爱的“花戏台儿”,再涂上各种食用色素,特别是花脸的曹操、黑脸的李逵、红脸的关公,一个个都栩栩如生。三个表伯会把我和顺子做成的作品全部包装起来,等我回家时带回做为赏赐。、
 
玩耍同时,我会和顺子一起,随大表伯到附近村庄去炸米花。大表伯,一米八九的个头,远近闻名的史大个,一幅慈善和蔼的面容,头戴一顶蓝棉帽,身着一件旧大衣,小胳膊上套着一幅黑色袖罩,腰间系着一块很大的破围裙,脚上登着一双老棉靴,一看,就是一个地道手艺人。
 
表伯用自制的板车,拉着长得像航空炸弹一样的炸米机,还有七七八八的煤火炉子、扇风风箱、木柴、煤炭,一个两头空的大铁桶,一头套着四米多长的长布袋子,还有几大包用来换米花的“花戏台儿”。
 
到达村旁,车未停下,表伯就会用粗大的嗓门,拉长音符,一声声吆喝“炸米花了”!
 
小孩们听到吆喝声,一个比一个机灵,飞快跑回家去,告诉大人,炸米花的来了,然后像跟屁虫一样,围着我们和炸机七嘴八舌打转转。
 
表伯选择一个宽敞热闹的地方,架上炸机,让人们们按先来后到次序摆上铁盆、瓦罐、木桶、竹筐、米筛、簸箕等盛放米花的器具。这些器具,弯弯曲曲,蜿蜒如龙,一直摆放好远。
 
站在炸机旁的小孩,都是和我一般大小的玩童,生活无优无虑。此时,只会瞪着大眼,看着不停操作的表伯,期待着早点炸出米花来。
 
表伯是炸米花的老江湖了,他一边紧锣密鼓的安排,一边笑眯眯的安慰孩子们:“不要吵,不要急,米花马上到嘴里。”
  

  
我和顺子一边帮表伯拉风箱,一边添加柴火,一边观看表伯的神奇操作,只见表伯把一茶缸大米倒在炸机里,再放入一点点糖精,(那时白糖是凭票才能买到的计划商品,放白糖是不可能的。)拧紧炸机盖子,插上保险插条,把炸锅架在燃烧的炉火上,表伯用手轻轻地摇晃着炸机,不时看着炸机上的压力表,一直等到压力表达到指定位置,表示炸机内的米花熟了,表伯再把炸机正反来回旋转几下,马上停火。然后,把连接铁皮桶的长布袋伸展开来,扎紧袋未,卸下炸机,对准铁桶布袋,让孩子们躲到一边。此时,炉中的余火,映红了孩子们稚嫩的脸蛋和期待的眼神。大家屏住呼吸,胆小的女孩藏在大人背后,但还是偷偷的斜视着即将开锅的炸机,男孩们虽说顽皮,但也都捂上了自己的耳朵,聚精会神地看着表伯的操作。
 
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表伯大喊一声:“开锅!”只见他已拔掉插销保险,用脚猛蹬炸机机关,嘭的一声如闷雷滚地,震得地动山摇,一锅米花炸成了,一道白烟冉冉升起,白花花,香喷喷的米花充满了长长的布袋,散发的米香弥漫在小村的上空久久不会散去。
 
炸出的第一锅米花,表伯是免费给孩子们吃的,孩子们也熟知表伯每次作业的规矩赏赐,就也不客气,大家围在盛放米花的簸箕边,用小手抓着,捧着,把米花装进上衣袋里,裤兜里,有的小家伙开脆坐在簸箕边,抓着米花大嘴大嘴抢着吃,大家无拘无束,尽情享受,刚刚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被悦耳的动听抢抓嚓嚓声所替代,整个小村都沉浸在孩子们的欢乐中。
 
把孩子们安排以后,表伯按先来后到次序正式开炸,每锅一角钱的加工费用,但就这一角钱,有的家庭也拿不出来。当今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那个年代,大家花钱是以分厘计算的。
 
表伯是个明白人,没钱也没关系,小孩们只要拿来碎铜烂铁,节日吃剩下的骨头,废塑料鞋底子,即是老奶奶梳头塞在墙缝里攒下的头发也可以抵钱使用。怪不得我在表伯家柴房里看到很多破烂废品,原来如此。
 
有的小孩,什么也没有,只有小手捧着一碗玉米或大米在那里呆呆站着,没关系,表伯也会无偿炸上一锅,他怕伤了小孩的心啊!
 
就这样,张家炸完王家炸,王家炸罢李家炸。红红的炉火,滚烫的炸锅,炸了一锅又一锅,送走一家又一家。叽叽喳喳的孩子们跑前跑后,欢呼着,雀跃着,伴随着表伯一场场精彩的魔幻表演。同时,小孩们还用刚刚炸出的米花换走一个个,一串串好看,好玩,好吃的“花戏台儿”。
 
表伯炸锅的表演十分精彩,孩子们欢天喜地,直到最后一家米花炸完,表伯收拾工具,孩子们才恋恋不舍离去。
 


表伯感谢我和顺子陪他一天,用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指轻轻弹弹我和顺子鼻梁,亲昵地戏虐:“看你两小子,都成非洲黑孩了。”我们看着表伯,黑黢黢的脸庞上只有两个白眼仁,就像社戏中黑老包包文正,更像唐人杜甫笔下“满面尘土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崖翁。大家相视一笑。
 
晚上,煤油灯下,表伯用那还未洗净的枯糙双手,一个一个,一张一张,点数着白天挣得的那些零散硬币和纸币,脸上挂着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
 
日月如梭,时光荏苒。如今,三位表伯早已仙逝,如同表伯一样的炸米花艺人很难再看到,长长托音炸米花的吆喝声犹如孤帆远影,米花香的岁月烟波未知远方。
 
现代城市多的是万千繁华,小孩学业之外,沉迷于游戏,陶醉于网络,品够了山珍海味,吃烦了鸡鸭鱼肉,挑腻了人间零食。他们怎会知道,那年那月的原生态乡村,晴空万里,皓月高照,春风轻拂,杨柳妖娆,坐在河边,立在麦场,嚼几粒香香的炸米花,咬一口甜甜的“花戏台儿”,乐呵呵地听奶奶讲神话故事,兴冲冲拉伙伴捉迷藏,那该是一种多么令人向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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