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拉康论情感（二）：无言语的话语之临床

拉康论情感（二）：无言语的话语之临床

元心理学的三个要素 —— 地形、经济和动力学

弗洛伊德在这里用元心理学术语展示的是一个具有定性（经验）和定量（动力学或经济）方面的心理模型。在他们的权威精神分析词典中，拉普朗什和庞塔利斯将情感定义为 “本能能量和波动量的定性表达” （拉普朗什和庞塔利斯，精神分析的语言，卡纳克，2004 年，第 13 页）。因此，根据这个定义，我们可以采取 “定性的表达” 是指由情感的表象引起的轰动 -表象呈现为一种感觉 -而“本能能量的数量” 指的是冲动，以及与之相关的灌注量或投资量的动力的经济理论。

我们来再解释一下这些术语：在弗洛伊德的元心理学（或深度心理学）中，他给出了三种看待心理生活的方式：动力学的、经济的和地形的。

动力学对应于力量的相互作用：情感是冲动（或本能，如果你愿意）持有投资配额或 “加载”的表象：

 “所有这些力量，原本都是本能的本性；因此它们具有有机起源。他们的特点是拥有巨大的（躯体）力量储备（“重复的强迫性” ）；并且它们在精神上表现为带有情感电荷的图像或想法” （SE XX, 265）。

心理生活的经济方面对应于如何处理这种情感负担：

“从经济学的观点来看，精神分析假设本能的心理代表具有一定数量的能量的电荷（cathexis），并且心理器官的目的是阻止这些能量的任何阻塞并保持加载的激励总量尽可能低” （SE XX, 265-266）。

地形学观点将心灵划分为三部分区域，使整个事物作为一个系统发挥作用：所谓的 “第一” 地形是无意识、前意识和意识 的地形学；它我、自我和超我的“第二” 地形学。

拉康在五十年代后期对弗洛伊德的阅读认识并且赞同这种模式。在研讨会 VI 中，他或多或少地给出了一个总结： 

“…… 情感是指冲动的数量因素，他[弗洛伊德]在这个因素中明白，它不仅是可移动的、可变动的，而且受制于构成该因素的变量，他再次准确地阐明了这一点，他说它的命运可以是三重的” （研讨班6，18页）。

拿起弗洛伊德中讨论情感命运的相关段落：

“我们知道三种这样的变迁是可能的：情感要么全部或部分保持原样；要么 或者它被转化为一种性质不同的情感配额，首先转化为焦虑[弗洛伊德于 1926 年在抑制、症状和焦虑中放弃的观点 – 见 SE XX, 93]；或者它被抑制，即完全阻止它发展” （SE XIV，178）。

在这里 ，情感的“定额” 是指数量的水平，而定性的水平是指这种定额在卸载的过程中表达的不同特征，作为一种感觉来体验。在元心理学论文发表几年后，即 1917 年，弗洛伊德提供了情感的动力学的定义：

“什么是动力学意义上的情感？在任何情况下，它都是高度复合的东西。情感首先包括特定的运动神经支配或放电，其次包括某些感觉；后者有两种 - 对已发生的运动动作的感知和直接的愉悦和不愉悦感受，正如我们所说，它们赋予了情感它的基调” （SE XVI, 395）。

情感和精神能量

如果我们将情感理解为心理经济的一部分，其中情感配额只是  “本能能量数量的主观转换” （Laplanche 和 Pontalis，精神分析的语言，Karnac，2004，第 14 页），那么很明显，经验的情感 —— 即感受 —— 不能成为我们分析工作的指南。拉康的问题并不在于情感本身，而且他相信他们在他的一些当代分析师的做法上将被提升到一个状态，而这超出了赋予他们在弗洛伊德的元心理学中的方式。我们应该看到情感冲动配额的背后，以及思想背后作为能指网络的无意识结构。在研讨班 VII中，拉康说，

“就情感的心理学而言，弗洛伊德总是设法传递重要和建议性的提示。他总是坚持它们传统的和人为的特征，它们的特征并不是作为能指而是作为信号，归根结底它们可能被简化为信号。这个特性也解释了它们可替代的意义，并且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呈现出一定数量的必需品，例如不可还原性。但是，从分析的角度来看，情感并没有揭示在地平线或限制中寻求的经济甚至动力学本质。这是一些更不透明、更晦涩，即分析的形而上学的有关能量的概念” （ 研讨班七，精神分析的伦理，诺顿，1992年，第102页）。

有一种冲动或本能的能量在起作用，在 “更深层次” 或超越的层次上，我们可以说，而不是在情感层面。这将对应于拉普朗什和庞塔利斯将情感定义为本能能量和波动的定性表达” （拉普朗什和庞塔利斯，精神分析的语言，卡纳克，2004 年，第 13 页）。

情感本身只是冲动或本能释放自身的手段。正如弗洛伊德告诉我们的，

“在一般情况下，使用术语 '无意识的情感’ 和 '无意识情绪’ 具备经历后的变迁，作为压抑的结果，通过在本能冲动中的定量因素” （SE XIV 178）。

在弗洛伊德的变化的情感理论 - 焦虑的再度概念化

然而，到 1917 年，弗洛伊德对情感理论进行了重大的新转变。他几年前提出的观点并不完备。他认为某些情感存在遗传或系统发生的基础，使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原初性的：

“但我不认为通过这种列举，我们已经抵达了情感的本质。我们似乎对某些情感的情况看得更深（这段话出现在对焦虑的评论中间），并认识到将我们所描述的组合结合在一起的核心是某些特定重要经验的重复。这种体验只能是非常普遍的一种非常早期的印象，这被置于史前时期，而不只是个体的，更是物种的。为了让自己更容易理解 —— 情感状态的构建方式与歇斯底里的发作是相同的，并且像它一样，是回忆的沉淀。因此，歇斯底里的攻击可以被比作一种新构建的个人情感，而一种正常的情感则是对已成为遗产的普遍歇斯底里的表达” （SE XVI, 395-396）。

这是他近十年后在 1926 年的《抑制、症状和焦虑》中提出的一句话：

“情感状态已经作为原始创伤经历的沉淀物融入到心灵中，当类似的情况发生时，它们就像记忆信号一样苏醒。我不认为我曾错误地将它们比作是更为近期的个人的歇斯底里发作，并将它们视为其正常的原型… 。但是，在承认这种联系的同时，我们不能过分强调它，却也不能忽视这样的一个事实，即生物学的必要性要求危险的情况应该有一个情感的象征，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创造出这种象征来。” (SE XX, 93-94)。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弗洛伊德情感的看法似乎因为1915年后的焦虑的再度概念化而改变了。有趣的是，在上面的两篇引文中，尽管《引论》和《抑制、焦虑、症状》之间存在着多年的时间间距，但他在讨论焦虑的相同背景下使用了相同的论点，并均使用了歇斯底里发作作为例子。

焦虑 —— 拉康没有 “忽视”的情感

很显然从这里出发，尽管在弗洛伊德关于焦虑的著述中不同的言论拥有着情感的优势地位。而且无论拉康和Laplanche都指出焦虑作为一种特殊的情感，在与弗洛伊德线的断言在元心理学论文的时候，焦虑是所有 '压抑’ 的情感的相互兑换处 （SE XIV，179）。至少在 1926 年之前，焦虑是所有情感转化的通用货币：

 “如果压抑等于使无意识中的情感和表象相互独立起来，那么我们如何设想情感在这一点上变成为何物，如果不是一种绝对的非特定的能量，以至于它不再固着于某种带领着它的音调的特定场景。这个元素被压抑到了无意识之中，但以一种纯粹精力充沛的形式在出现，然后，只会以焦虑的形式重新出现 —— 也就是说，情绪本身也是最不具体的东西。” （拉普朗什，无意识和它我，Rebus，1999 年，第 167 页，我的斜体）。

拉康也同意焦虑是同样意义上的情感，它没有从情感转变为感受或是情绪。在 1962 年至 1963 年间举办的关于焦虑的研讨班上，他问道：

“什么是焦虑？我们已经排除了它是一种情绪（emotion）。为了引介它，我会说：它是一种情感（affect）” （研讨班 X，第一章）。

八年后，我们回到这个研讨班，拉康自己会更加重视焦虑及其在情感中的特殊地位：

“有个人，他的意图我无需再形容了，他要来做一个完整的报告，在两天时间内会公布出来，以便去声讨在一份报告中，后者认为我把情感放入后台，指责我忽略它的事实。认为我忽视情感（affect）是个误解-就仿佛大家所有的行为是不会影响（affect）到我的一样。相反，我那一年的整个研讨班都是围绕着焦虑来构建的，因为它是核心的情感，一切都围绕着它来组织。既然我能够将焦虑作为基本情感，那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没有忽视情感，这也是一件好事。” （研讨班 XVII，《精神分析的反面》，第 144 页）。

然而，弗洛伊德虽然说焦虑是一种情感，但直到 1926 年才说他仍然没有更接近充分地定义它，这让我们感到惊讶。

“那么，焦虑首先是可以感觉到的。我们称之为情感状态，尽管我们也不知道情感到底是什么。” （SE XX, 132）。

拉康怎么处理情感的呢？

所以，我们能迄今就拉康呈现弗洛伊德的情感的理论化的术语的观点上看，能说什么呢？

拉康的观点是，我们所说的在精神分析中的情感仅在卸载过程中作为冲动能量的展现。他看起来是基于弗洛伊德的如下断言“去说'无意识的情感’ 和 '无意识的情绪’这样的术语，参考的是在压抑的结果中透过在冲动律动中定量的因素而经历的变迁。” （SE 14，178）。就情感被视为最终形式的感受而言，拉康不认为临床上应该给予太多的信任，因为除了焦虑之外，其他的情感都是具有欺骗性的。如拉康著名的格言说，焦虑是唯一不会欺骗的情感（研讨班 XI，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Jacques-Alain Miller 编辑，第 41 页）。那么为什么其他的情感是欺骗性的呢？同样，因为与他们相关联的代表仍然受到压抑，因此情感从原始表象转移到了其他的事物上。因此，您哭泣的原因可能不是您认为自己在哭泣的真正原因。在无意识中形成结构的是被压抑着的表象或能指。

很难在这样严格的弗洛伊德教义上于此指责拉康，因为这一切都是在弗洛伊德的元心理学论文中蕴含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拉康的兴趣不在于情感，而在被压抑的能指或表象的结构。正如拉康在 1960 年提醒他的听众是说到的， “从分析的角度来看，在地平线或极限处寻求的经济学或甚至动力学本质上，情感对它们并没有带来启明。” （研讨班 VII，精神分析的伦理学，p102)。对情感的重视不应该在于它们表现为感受，而在于它们指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即冲动。正如雅各布森提醒我们的那样， “区分情感、心理冲动的表达和冲动本身，并研究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很重要的。” （伊迪丝·雅各布森， 《情感的精神分析理论》，收录 在她的《抑郁症》一书中，国际大学出版社，1971 年，p8). 现在当然不能指责拉康没有一套冲动的理论；事实上，他煞费苦心地将冲动与情感分开来并且理论化。那些批评拉康对情感缺乏兴趣的人只是因为忽略了他的冲动理论，后者是试图回答弗洛伊德提出的问题：关于情感背后是什么的元心理学；或者是为了回应那些过于重视情感而忽视背后的冲动的人。

可以使用没有语言的话语来处理情感

在实践的、临床水平上，施奈德曼建议，并非仅仅忽略情感，如同他们在自己的实践中那样去表现自己，而拉康处理情感，是透过利用他所谓的“不言说的话语”的东西 （第十七个研讨班，精神分析的反面，第 12 页）：

“处理他们的途径并不是很难理解的; 人们这样做是使用一种拉康所说的他喜欢的话语方式，并且在他的实践中使用得非常有效。这就是他所说的无言的话语，通过手势、动作、语气、不同类型的表情和称呼、结束会谈的不同方式，基本上是通过精神分析会谈的几乎每个元素的变化来开展的。” （Scheiderman，情感，重新发表在 The Symptom，第 6 期，Lacan.com 在线期刊，2005 年）。

一些分析家为此批评了拉康，认为这种做法在他的病人面前相当于一种表演。事实上，拉康经常因为他的浮夸而受到批评者的嘲笑。施耐德曼讽刺地指出，

“拉康经常被指责的是他的理论太知性，在没有给予足够发挥情感和情绪的空间。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许多宣扬情感美德的人也是首先谴责拉康情感行为的人，认为他在暴露了他的情感。” （施奈德曼，雅克·拉康：知识英雄之死，哈佛大学出版社，1983 年，第12)。

在任何情况下，如果施奈德曼是正确的，拉康处理情感的办法并不一定是用语言去描述它们。拉康试图找到不同的方式来改变病人赋予他们的感情、情感呈现的意义。他们从拉康那里得到的非语言回应可能不是他们期望得到他们在会谈期间表现出的感觉的那种回应。如果情感需要被赋予一个意义，以便它们被“感觉” 为感受，那么，这个意义就不必通过语言来表达。

 情感独立于其表象的后果之一在于，情感总是在等待它被赋予意义或意谓，以便它可以被 “感觉” 为这种或那种感觉。这就是为什么芬克认为 “符号在情感中是一触即发的” （芬克，拉康致信，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2004 年，第 52 页）：

“情感本质上是无定形的 —— 一种无定形的数量或物质，我们可以比喻性地说。经常听到患者说他们只是在星期一才意识到他们整个周末都处于某种抑郁状态下，因此表明 “抑郁” 这个能指只是在三天后才被添加到这种状态中或附加在这种状态之上。这种状态本身，如果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通常是无法定义的、不确定的，而且它没有现时的标签” （芬克，字读拉康，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2004 年，第 51 页）。

拉康显然不认为分析师的工作是用语言表达他的病人的情感。分析师并不需要为了应对病人的情感通过他嘴里推搡出的话来表现。正如他在研讨班 XVII 中所说，话语是不同于语言的。话语依赖于语言，因为话语是通过语言构建的；但话语不能简化为言语。相反，话语指的是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包括分析师和被分析者的关系的组织方式。因此，言语化只是一种话语形式，因此为什么拉康更喜欢使用没有话语的话语来回应情感：

“事实在于，话语显然可以在没有语言的情况下存在。虽然话语存在于某些基本关系中，这些关系下如果没有语言，话语实际上是无法维持的。通过语言工具，建立了许多稳定的关系，其中当然可以铭刻比实际的阐述行为[énonciations]更大更远的东西。” （研讨班 XVII，研讨会 XVII，精神分析的反面，2007 年，第 1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