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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小说】深海惊魂之二/程子君

 文学顾事 2021-07-27

《中国老年》杂志:zglnl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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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小说:你敢看吗】深海惊魂/程子君

【长篇恐怖小说连载】深海惊魂

                  ⊙程子君

       第二章      患难兄弟

大副王洪彬见我欲哭无泪,就安慰我说:“小于呀!你刚出社会,玩不过他们,千万不要给他们当枪使,被他们这帮老油条利用!”他那一副菩萨心肠的模样活脱脱的一个中山狼。

我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他们的这种误会,“要不,你们去调查一下,我回宿舍时,刘满仓根本就不在,我怎么挑拨他?!”

“你还嫌事闹得不大?我已上报给公司了。每人罚200元以儆效尤。月底从工资里扣。”船长的脸“唰”地拉了下来,如一只凶狠的恶狼。

我再也抑制不住涨潮一样的情绪,有一股难以言状的东西热辣辣地从胸口涌起,憋的我胸口生疼,顷刻间,眼泪也如豁了口的江堤夺眶而出,我扭过脸,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大副的声音:“不就200元嘛!你要是不乐意,哥替你出。”

我来到船舷上,一任凛冽的海风阵阵吹打在我滚烫的脸上,不一会儿,悲愤的情绪竟如这茫茫海空里的烟波一样,悄然散去。这时,我突然发现海空里竟然升起了太阳,像个烤过的薯片,在默默陪伴着我。浪不高,船不颠簸,马达轻轻的轰鸣、脚下的浪花着飞溅,我知道我们还在航行,一刻不息地航行,向着我们做梦的地方航行……

是谁把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扭过脸,始发现是刘满仓、王龙、余波,还有几位同船的老乡都已站在我身旁。他们用一种揣测、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我。

“船长都跟你说啥了?”刘满仓问。

我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没事。”

他们不信。

“今儿又不关你的事,他们凭什么找你的麻烦?”刘满仓忿忿地说。

“是啊!看你好欺负是不?找他们理论去……”王龙跃跃欲试。

“对了,是不是因为我给家里打电话的事?才……”余波一脸的愧疚。

“真的没事,你们别瞎猜了。”

这时,有人悄悄说,“船长要罚钱呢,听说每人罚200元。”

余波拉了拉我的手,“走,我们回屋去,这里太冷……他们要是罚钱,于洋的这份我出。”

刘满仓冷笑道:“他敢……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回到舱室,大家的心情很快就拨云见日,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相互间又开始继续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看小说的看小说,什么都不干的就三五个一起侃大山,聊些你家有几亩地,我家有几口人,他家养了几头羊的琐碎事儿。朱胜利、徐国栋才经过刚才的那么一闹腾,早已没了下棋的心情,也跟过来凑起了热闹。

一般来说,不是吃饭、睡觉或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凑到这里——船里最大的底舱——十二人舱里活动,这里空气虽然差了点,声音嘈杂了点,但空间大,人多热闹。除了十多张床铺外,还有桌椅板凳。最主要的是它距船长等领导层的舱室较远,可以随便躺着、坐着、蹲着、站着、抽烟吃零食什么的。相对比较自由,在枯燥乏味的航海途中,热闹、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我发现朱胜利、徐国栋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们没有主动向我说明,我能读懂他们内心的愧疚与不安。我觉得船长对我误会与他们也无关,他们也只不过是想跟我学学棋技罢了,他们又没想把我牵扯进去的想法,我没理由记恨他们,他们也没有必要心生愧疚。

朱胜利走过来,他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瘦骨嶙峋的手掌像是一只木棍硌的我肩膀有点儿疼,他说:“于洋,听说你也被罚了200元?”

我点了点头。

徐国栋冲朱胜利诡秘地一笑,像是有什么阴谋,然后问我,“你同意吗?”

“我没同意。”

朱胜利、徐国栋两人对视了一下,会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我一脸的愕然,“本来就没我的事嘛!你们之间闹矛盾,我就是个拉个架的,他们不清楚,你俩还不清楚吗?!”

刚子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表情轻松地安慰我说,“没事的,他们不会罚你,你放心,哥不骗你。”

我彻底晕了。

朱胜利一脸的揶揄表情,“那是船长的一贯作派,是诈你!你知道吗?是故意诈你的!我们都跟他这么多年了,还不比你了解他。”

我还不明白,“……”

徐国栋见我一头的雾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只要你没同意,他们决不会罚你的,听哥的,不会错了,哥只跟你说这么多了,再不明白,就自个儿慢慢想去。”

经他俩这么一点拨,我似乎明白一些。原来船长他们不仅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我是否参与了事端,甚至连事端的经过都没有调查过,他们只是想当然地、按照自己的经验和逻辑设想出一个场景、一个过程,硬生生地强加在我的头上,然后信誓旦旦地、不容置疑地要求我承认,要我接受,看我的反应,观察我的举动,来验证他们推理的是否正确。这也正是他们的狡黠之处:如果你是受冤枉的,那种被误解、被灼伤、被刺痛的表情是真挚的,是装不来的。他们就会根据你的表现来改变自己的推理,是清白的,他们仍然会还给你清白。

我彻底服了他们,这帮看似聪明的家伙!他们的行为和做法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为了达到他们想要的某种效果,不惜践踏着别人的尊严与人格。可他们却一无所知,陶醉在自己引以为傲的小聪明里沾沾自喜。然而,你又没有办法憎恨他们,因为从他们的内心来说,并没有冤枉好人的恶意。他们的武断看似粗暴、简单,却也是一种手段,那是他们的哲学,他们的做人哲学和管理哲学。在象牙塔般学校里、在学校所有的教科书里,在MBA管理学的教程里找不到它的影子,然而它却在这里盛行着,肆无忌惮地使用着……

傍晚时分,船上的喇叭突然响起,喇叭里传来了船长那略显沙哑的带有明显地方口音的蹩脚普通话的声音。

“……各位船员,春节将至,为了缓解大家的思乡之苦,为了大家能更好的与家人的沟通,互报平安,兹定于今晚8点在舵舱广播室每人与家人通话一次,限时3分钟,请大家想好要说的话,想要交待的事,力求言简意赅,不得超时,谢谢。”

整个船舱都沸腾了起来,大家纷纷找笔拿纸,记着自己想跟家人说的和要说的话,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我像编排剧本一样地编好我的电话台词,心中默默念叨着、控制着语速和节奏,力求让时间最大限度地得到合理利用。可是我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我的家里没有电话,母亲也没有手机。我必须先拨通邻居家的电话,让他传话给母亲、守候在电话机旁等待着我再次打进来。我在母亲到来之前的这段空档,又拨通了雨晴的手机,一切按原定的“剧本”顺利进行。梅雨晴温柔甜美的声音从听筒里飘来,如一曲曼妙的旋律让我有种晕眩感觉。我在想,它该是怎样穿越崇山峻岭、飞过茫茫大海、刺破这无边黑夜来到我的身边,亲切地、轻轻地鼓响我的耳膜的呢?

梅雨晴在电话那头,“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在听你说。”我如在梦里。

“我也想听听你的声音......”我能看到雨晴撒娇的表情。

“还是我听你说吧!”

围在电话机旁的船员们哄笑起来,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眶都贮满了泪水。

到雨晴就要说再见的时候,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好一分半,我“啪”地挂响了电话,我要把另外的一分半钟留给我的母亲,整个通话过程还算圆满,美中不足的是雨晴只说到一个“再”字我就挂断了,因此,引来了大家一片嘘声。有懊恼,有惋惜,有感叹,也有埋怨……

“你也真是,就差一个字都不让人家说完。”

“半分钟也按一分钟收费,你知道不?”

我愕然......

“不是的,海上电话按秒收……”

“跟手机收费一样,按分收!”

“……”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执的没完。

“别争了,下个电话让小于打满两分钟。”一向严谨的船长居然开恩了,多赏给我半分钟。

电话又拨通了,母亲还没来到,我分明听到了电话里母亲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没有一丝儿声响。我焦急地等待着……

母亲的急促的喘息声终于从听筒里涌进来,一浪一浪地撞在我的心坎上。

“是于洋吗?呜呜呜……”母亲颤抖的声音。

“是我呀!妈,别哭……我不是给你打电话吗?高兴才对呀!妈.”

“呜……呜呜……”

“妈!电话有时间限制,不要哭啦——”

“……呜……呜呜呜……”

电话一直持续到晚上10点才算结束,大家在小小的舵舱里仿佛举行了一场亲情盛宴,个个脸上既有兴奋又有泪水,我们像看了一场感人至深的文艺大片,虽然电影曲终了,谢幕了,散场了,人还沉浸在故事里,一幕幕回味着那些甜美的片段,希望把那最美的瞬间驻留在心底,镌刻在脑海里化为永恒。

离开舵楼,大家的脚步变的有些慵懒、疲沓,像劳作了一天晚归的耕牛,已没了刚才排队等电话时的焦灼与急切。不过这时,我们的心仿佛贴的更近了,手挽着手,或互攀着肩膀,相携着有说有笑。给人的感觉是,好像我们刚刚与共同的一个亲人通过了电话,我们之间也变成了亲人。

这次与家人通话,收获最大的当数余波,他老婆顺利地为他生了个8斤重的胖小子。当他准确地从老婆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激动的热泪滂沱,抱着电话的听筒一个劲儿地狂吻,直到船长提醒他,“你都把话筒舔湿了,别人还怎么用?”他才有所收敛。他用颤抖的声音不停地向妻子承诺,为了孩子,他一定要努力工作,决不辜负妻子的殷切厚望,他要挣好多好多的钱,让他们全家过上幸福而富足的生活,妻子在电话那头却一个劲儿劝他要顺其自然,做事不要太较劲,要注意安全,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他与妻子幸福的通话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泪水涟涟幸福的样子像是都得了个大胖小子。

是啊!平安就是最大的福气。我们每一人都是一个家庭的牵挂、都是一个家庭的幸福。

回到宿舍,余波意犹未尽,仍沉浸在初得贵子的喜悦里,他打开自己的柜子,取出一条他珍藏着的平时不舍得抽的最好的香烟,像村子里过大喜事时的场景一样,会抽不会抽的,挨个宿舍一个通儿见人就散。咧着大嘴巴乐的合拢不得,见谁都像见到贵宾客人一样,点头哈腰客气的不得了。他也散给了我一支,还十分恭敬地为我点上。呵呵,是喜烟,我想沾点喜气。叨在嘴里,猛吸了一口,有一种辛辣的刺鼻的像虫子一样的东西在我鼻孔里游动,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烟雾也顺势从我口鼻里溜了出来,我不住地咳嗽,只咳的口生津水,眼冒金花,泪光点点。

刘满仓在一旁笑我,他说不会抽烟的人刚开始都是这样,慢慢会了,烟气经过口、鼻时就有了草香味,一种诱人的难以抗拒的草香味,就像你看到漂亮女人从你身边走过,就会忍不住看她一样。他的比喻在我看来实在太抽象了,抽烟怎能跟女人的诱惑相比呢?我说,喜欢女人是本性、是天生的,而抽烟是后天养成的,能一样吗?阿朋接过话茬,他咋咋呼呼地说咋能不一样啊?男人刚出生时会喜欢女人吗?还不是长到青春期时才慢慢喜欢的?我又说男人吃奶,不是天生的吗?话题越扯越发觉得没劲,有人囔囔着叫谈谈爱情。刘满仓就给大家讲了他的爱情故事。用他的话说,他的爱情故事很凄惨。十五岁那年,初中快要毕业时,他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同学,那女孩模样子太漂亮、太水灵了。修长的身材,白皙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哪怕是面无表情时,都会给人一种错觉:还以为她是冲着你笑呢。刘满仓说他吃亏就吃在女孩子的那双眼睛上,本来他家庭条件不好,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跟随长年酗酒的父亲相依为命,期间母亲一次都没来看过他,因此,母亲在他的心中只是个概念。由于缺少母爱,就造了孤僻、冷漠、自卑的性格,哪里有胆量追求女孩子啊。可那个女孩在他面前开朗的性格、热情的举动就像是在一次次暗示、一次次鼓励他似的,让他的心蠢蠢不安。比如,女孩子经常偷偷从家里带来好吃的与他分享,还把自家哥哥不穿的衣服、鞋子送给他穿。有一次,他趁女孩子课间去厕所的空档,偷偷翻看了她写了一半的日记,上面赫然写着这样一行字:“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力和被爱的权力。”刘满仓的心咚咚跳了起来,这句话不就是写给他刘满仓的吗?刘满仓暗自思忖:是啊!我家里是穷了点,我的学习成绩也不如你,可在爱情面前我们是平等的,你有被爱的权力,当然我也有爱你的权力。于是,刘满仓像得到莫大的鼓舞一样,回家后的当晚就挑灯夜战,鸡叫三遍后终于赶写好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第二天课间趁女孩子去了厕所,就偷偷把情书夹进了她的日记本里。

晚上自习课上,班主任照例来到教室,他先是一阵老生常谈,什么快到中考啦,大家努力啦,不要辜负这个,不要愧对那个一番,云云。然后,他的表情就慢慢严肃起来,铁青着脸反复扫视着教室里的每一位同学,接着又像拉大便的前奏需要酝酿一番似的,沉默,还是沉默,突然他话锋一转,“快要中考了,总有那么个别同学,心思没有花费在复习迎考上,在这关键时刻开小差,你放弃了,你自暴自弃了,可你不能影响别人复习迎考呀!快要毕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想来个闪电战是不?”正当同学们听的一头雾水时,班主任突然又厉声喝道:“刘满仓,这就是你写的求爱信。”他挥舞着手里的信纸,像一名旗手迎风招展着旗帜。“通篇辞不达意,仅错别字都20多个……”

同学们的目光“唰”地齐聚到刘满仓的身上,教室里像被戳了马蜂窝,同学们“嗡嗡”地小声议论着,揣测着……刘满仓觉得身后有无数个钢锥正戳着他的脊梁。

班主任继续阴阳怪气地说:“要不要我把你大作在这儿念念啊?嗯,刘满仓。”

“好啊——念吧!老师。”同学们都在起哄。

刘满仓当时实在忍受不了班主任的羞辱,他一个箭步冲上讲台,从班主任手里夺过那封信,撕成碎片,然后向空中抛去。雪花般的纸屑蝴蝶般地在教室上空打着旋儿飘飞,如同他一片片被撕碎了心。

“那后来呢?”我们问。

“经这样一折腾,学已上不成了,只能出去打工喽。呵呵。”刘满仓苦笑着,又补充说,“当时年龄太小,打工又常常被人家坑。”

“怎么坑?”我不解地问。

大家都笑了。

有人讥笑我,“你真书呆子,坑,就是不给你工钱,或少发给你工钱。”

刘满仓还沉浸在他的故事里,显然那段回忆对他来说是痛苦的,甚至可以说是凄惨的。他说是那位女孩子教会了他,让他从此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是他的打工生涯教训了他,“人善人欺,马善人骑。”他还说,“你们知道吗?我第一次打工是在火车站旁的一家餐馆里做小工,有次被开水烫伤了脚,黑心的老板怪我干活心粗,不但不给我治病疗伤,还给我赶出了餐馆,一分工钱都没有给,害的我在大街上整整流浪了一个多月,够捡饮料瓶子换钱才得以生存、回家。”

我十分同情刘满仓的遭遇,比起他那个酗酒成性的父亲,我的父亲虽然早早就去世了,但我有一个爱我且负责任的母亲,她用一双瘦弱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供养我念到大学毕业,在大学里,我还心收获了爱情的果实,有深爱着我的梅雨晴。我现在离幸福还有一步之遥,那就是赶快挣到办酒席的钱,与雨晴风风光光举办一场婚礼。至于房子,雨晴说了,农村人嘛!老家有三间瓦房就行了。我家的三间瓦房还是父亲去世后母亲找泥瓦匠师傅建的,雨晴看了很满意,说房子看起来还很结实,再住上20年都没有问题。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减压,怕我有心理负担。

但是我不能辜负她,一定要混个名堂出来,报答他对我的这份厚爱与信任。

夜已经深了,船员们都陆续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我却没有睡意,独自来到船舷上,面对漆黑的海面,我努力向家的方向眺望,其实我已经不知道哪儿才是家的方向了,就像一个不跌入一口圆锅里的蚂蚁,它还能找到家的方向吗?遥远的天际有零星的光亮,我已经分辨不清它是天上的星星还是岸上人家的灯火,抑或是如同我们一样漂泊在大海里的一只船,但我对它寄予热切的目光,我假想着它就是家的方向,母亲会不会在那盏昏暗的灯影下做针线活呢?凤儿会不会嗯啊耳语般地读的那本我送给她的爱情诗集?夜,静谧的夜,有水扑打船体噗噗的闷响,有海风掠过船舱呜呜的低鸣,还有我低低的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叹息。

一束手电筒的强光从我眼前晃过,从走路的姿势与体态上,我就认定他是二副王浩。

二副说:“还没有睡觉?”

我说:“睡不着。”

“想家了?还没等到打渔的时候你都想家了,那咋能成啊!哈哈。”

我说:“哈哈……”

二副说:“其实我也很想家,我放心不下她。每次我出海时,她都……”二副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二副是在说他家那个偏瘫的女儿,小时候因生病高烧不退落下的后遗症。为了给孩子治病,他把多年出海积攒下来的钱全都搭起去了。孩子与他的感情很深。他常常跟我们说,每次他出海前,孩子总会拉着他的衣襟哭闹不止,让他十分心酸。可没有办法,他要挣足够的钱给孩子看病。也有人劝他再生一个孩子,因为国家有政策,头胎若是残疾儿,可以申请生二胎。但他不肯,他觉得那样会委屈到孩子,会动摇她让孩子重新恢复到正常的信心。他相信孩子病迟早会好起来的,会像正常的孩子一样重新健康幸福地成长。他有这个信心,只不过是时间与金钱的问题。所以他必须拼命挣钱。因此,我非常敬重他,敬重他是个坚强而负责任的父亲。

今天二副值班,他们管理层每周每人值班一天,主要是负责管理查看船上的设施及船员的安全,每两个小时要全船巡逻一遍,不得漏查,其实也挺辛苦的,谁让他们是管理呢。望着二副下楼的时疲惫的身影,以及他略显苍老的体态,我的心里有种隐隐的酸楚,人活在这个世上幸福的,其实也是苦楚的。幸福来源于亲情,来源于牵挂,来源于责任,也正是这些顽强地支撑着他们的肉体、支撑着他们的意思同生活中的困难同现实上的厄运作斗争。

明天就是农历年了,中国传统上最盛大的节日——春节。中国老百姓对过年的心态是极为复杂的。就我而言,孩子的时候,掰着指头算日子,渴望它早一天到来,能听到连绵不绝的炮竹声,能穿上母亲早为我买好的新衣服,能吃上丰盛可口的年夜饭。然而,随着我渐渐长大,它则成了我思想上沉甸甸的负担,无时无刻不警醒着我:日子又溜走了一年,你都有那些成绩,又有什么收获。因此,过年变得有些索然。但我内心是喜悦的,至少能与母亲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全家吃上一顿团圆饭,在全民蚁族忙碌的当下,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人欢欣鼓舞的呢。然而,今年的春节,我要在遥远的西太平洋上,在异国异域风情里,在浩渺无边大海上,以海风为伴、以海浪为伍,与同船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几十名船员一同过年,看似热闹,内心也有说不出的落寞。

午饭后,在船长的带领下,我们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回卫生,先是把自己的衣物收拾整齐,再把舱室里积淤已久的垃圾全部清除,又把船的甲板冲洗干净,就连船舷的每个栏杆都被我们擦的锃亮。我们在每个舱室的门上贴上对联,还贴了门神。大副王洪彬说这是为了辟邪,在一片未知的海洋里,没有比平安更重要,所以大家都贴的很认真。一切都准备就续,船员们就按照既定的安排准备排练春晚的节目。今晚全国人民围在电视旁看春晚,我们在海上看不成,我们要看自己的春晚,自己编自己导自己演自己看,呵呵,自有一番乐趣。晚饭可能开的要迟一些,老彭负责给大家准备宵夜。船长说,过年了,今儿要吃好、玩好,休息好。老彭不能休息,也不能玩,他要为大家准备晚餐的食材。他从船员中挑了几个年龄大些的,没有节目安排的船员一起帮厨,临走时还不忘记向船长要一张门神。说也要给厨房里贴一张辟邪。大家都笑了,厨房里又不住人,有什么邪可辟的?可是,老贾不依不饶,立在船长面前像一一只枪杆愣是不肯走。船长无奈,只好打开自己的抽屉,翻找了个半天,才找到一张破了角的交给他。老彭说,能不能换张好的?船长就摆出一副不信你自己找的架式,说,就这一张了。老彭无奈,只好收下那张破了角儿的门神带领着几个帮手下楼去了。

大家在甲板上空拉起了彩旗、挂上了彩灯,把舵楼广播室里的音响设备搬出来,一个露天的简易的舞台就这样搭好了。

天色渐渐暗淡了,远处的海面笼罩在一层的薄薄的的云雾里,太阳劳累了一天,疲倦了,将红红的脸蛋儿轻埋在棉团一样的云层里,它是想要睡觉了吧。没有人去惊扰它。一切都显得那么安恬、静谧。海风轻拂,海浪不惊,几只飞累了的海鸟栖息在船舷上,缩着脖子,蓬松着羽毛,享受着大自然馈赠给它们的那份恬适。

随着音乐的响起,来自内蒙古的船员赵红卫和他的同伴们跳起了蒙古舞,这是他们的强项,蒙古少数民族个个能歌善舞,无论富人还是穷人,娱乐是他们生活的主题,因此唱歌跳舞也就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汉族的船员在这方面差远了。他们大多来自农村,少有的几个来自城市的,也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市民,有钱有门路有背景的人谁愿意吃这份苦,冒这份险。他们有的很小就为生计而奔波,接受的教育也只是粗识几个汉字。至于才艺,那是有钱人的事,至少家中也是小康,才能有多余的精力与钱财花费在孩子的才艺的培养上。你看那电视上,那些像小精灵一样的孩子又蹦又跳又唱的,哪个家庭至少不是个中产阶层。这让我又想起了念大学时的情景,每次过节,除了学校要举办大规模的演出外,各个班级也会小范围地举办晚会。把小小的教室收拾一番,桌椅拉开,腾出一方空地,舞台也就有了。来自城市的同学跳舞、唱歌、弹琴、吹萧;来自农村的孩子多表演魔术、武艺、小品、朗诵。如此泾渭分明,可见一斑。

一曲跳毕,赵红卫提议由汉族船员表演个节目。大家你推我搡的像在酒桌上谦让着上座一样,都不愿意往舞台中央去。赵红卫抓起案上一把瓜籽不满地说,你们不跳、不唱,只知道吃,等我们演完了,瓜籽、花生、果糖都进了你们的肚子里了,你说我们亏不亏呀!一句话臊的汉族船员们脸都红了。多亏这时轮机长盛大林主动站了起来,说要为大家献上一曲,才算为汉族兄弟撑了脸面。他从容地从怀里取出一把笛子,仰望星空酝酿了一下情绪,悠扬的笛声便刺破天宇回荡在整个夜空中。

我慢慢闭上眼睛,一任那颗颤动着心随着悠扬笛声缓缓飘起,飞向那浩渺的茫茫一片的天际,来到了我的故乡,来到我与雨晴常常一起赏月的校园湖畔。那碧汪汪的一池清潭,那湖边慵懒低吟的蛙鸣,那湖面零星飘散着的莲叶,那银子般的月光泼洒给我们一脸的清晖。我又仿佛看到了盛大林,他与披着长长的洁白婚纱的美丽的妻子正在奔跑着,追逐着,在烂漫的花丛中、在炫目的阳光里,眼前的彩蝶漫天飞舞,百鸣啁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笛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了,直至归于天籁。大家仿佛还沉浸在那一片音乐的海洋里。许久,有轻微、零星的掌声响起,继而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只到欢腾。我想大家在聆听美妙笛音的同时,是否也如我一样,在幻想着、在感受着盛大林的某种情绪,在试图走进他的内心,如同伯牙遇到子期一样真正成为他笛音里的知己呢,我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盛大林的笛声勾起了他们对往昔美好生活的回忆,引发了他们对某种美的情感或美的场景的向往,否则,他们不会那么沉醉,他们的掌声也不会这么由衷而热烈。盛大林是个略显沉闷的人,平时在船上除了照顾同为船员的弟弟,很少见他说话。他沉默的样子就像船体某个部位的零件一样只发挥着他本应该发挥的作用,从不越俎代庖。虽同为管理层的他却没有别人的跋扈与嚣张,倒是他的弟弟盛小斌常常混迹于船长与船员之间,为两边互透些消息和秘密,以求左右逢缘。

刚才听的如痴如醉的船员们缓过了神,彼此间又回复到酒桌上的那种谦让与客套了。也许是为了彰显船长身份的权威,李超掷地有声地发话了。他说,“刚才盛大林已经演奏了笛子,现在该轮到赵红卫了。”

赵红卫二话没说,径直跑回船舱,他取来一把藏刀,身手敏捷地为大家表演一套刀法。刚耍了一半,就被大副王洪彬叫停了。他说,“大过年的,刀是利器,多不吉利啊。”赵红卫也若有所悟,只好作罢,把刀丢到一旁,悻悻地坐下来吃瓜籽。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刘满仓突然灵光乍现一般站了起来,未等人请,自个儿主动走上舞台,他说,“当年我拣破烂流浪的时候,结交一位江湖朋友,并拜他为师,学了几套少林拳法,要不是刚看了护德耍刀,我还真把这些忘记了呢,大家要不要我也露一手?”

大副王洪彬咧开香瓜嘴,笑道:“这个可以,这个可以,只要没有利器,都行。”

刘满仓紧了紧他本来不算宽松的裤腰带,先扎个马步,憋上一口气,就嘿嘿哈哈地闪展腾挪开了。直耍的甲板咚咚作响,灯影扑忽摇曳。耍到精彩处,余波忍不住喝了一句:“刘哥,小心别把船给踢翻了。”话音未落就已自觉不妥,匆忙缩回脖子,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珠儿做贼一样地左右翻转,冷不丁发现阴暗一角,大副王洪彬的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哆嗦了下,理亏地低下了头。

一套拳耍完,赵红卫走上舞台,亲切地与刘满仓来了个结实的熊抱,说,“以后多多切磋。”

接下来的节目实在没劲,是几个被逼上舞台上的船员硬着头皮唱歌。不是中途忘词,就是五音不全,鬼哭狼嚎一通,让人听的索然无味。连船长看的都觉得听不下去了,建议大家一窝蜂地上来蹦迪。

有人问:“什么是蹦迪?”

就有人答:“想咋蹦咋蹦。”

那人又问:“蹦到海里了,咋办?”

这人又答:“站在鱼脊梁上也要蹦。”

有几个年纪稍大的船员扭捏着放不开。船长建议干脆关掉彩灯,放大音量,赶着大家一起涌向舞池。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 火火火火……”随着强劲的音乐响起,在漆黑一团的甲板上,那一刻,会跳的,不会跳的,大家都甩开了膀子,抬起了双脚,尽情地释放着身上的能量,释放着积淤心头已久的萧索与苦闷,只蹦的天旋地转,星月无光……

跳的一身臭汗的船员们,就势躺在甲板上。这时我才发现月儿已挂船梢,在厚厚的云层里像个羞怯的小姑娘,跟我们捉起了迷藏。音乐戛然而止,我突然有些适应不了了这份宁静。茫然四顾,恍惚间,自己仿佛已经不在船上,而成了天外的仙客。

“吃饭了——”寻声望去,是老彭模糊的背影。他喊了一声就独自下楼去了。这时大家才突然想起年夜饭还没吃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拍拍衣服上的尘埃,准备下楼。

突然,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声音不大,像是来自遥远天际的一声问候。人群立马像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大家噙着热泪欢呼着奔向着船舷。放眼远眺,映入眼帘的是茫茫夜色海洋里的一豆灯光,它虽离我们很远,但我们能够确定它是一只船,一只来自己中国的船。有船员把双手握成喇叭状,冲他们高声问候,然而他们听不见,于是我们也燃响了了鞭炮,年的气息立即扑面而来。

我不知道对面那艘船是否也听到了我们的炮竹声,知道在这远离祖国的遥远的太平洋里上还有一艘同样来自中国的渔船为伴,从而心里有了安慰,有了温暖的感觉。

晚饭很丰盛,有鱼、有肉、有虾、有酒;酒又分啤酒、白酒、葡萄酒。主食是米饭。大家想吃就吃,想喝啥酒就喝啥酒,好不快活。大家洗过澡后,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整个人都面目一新,推杯问盏间竟有些乐不思蜀了。

船长李超被大家推到上座,他是这个船上的“老大”,自然少不了船员们的敬酒与恭维。他的酒量不大,一轮敬劝下来,已是满头大汗、面如猪肝。坐在他一旁的大副王洪彬见状,连忙替他遮挡阻拦,却又被他一把拨开,“不就是几杯酒嘛,又不是毒药!”。面对船员们新一轮的如雪花般飘来的酒杯,他来者不拒,一一笑纳。船长是属于那种喝点酒就耍酷的人,尽管酒醒后他概不认帐,但在酒桌了,他的铁骨铮铮、推心置腹却使大家倍受感动。他把敬来的酒一一干掉后,手脚已经有些僵直、发麻,站不稳了,他一把抓住王洪彬的手腕,另一只胳膊趁势揽住敬酒的余波的脖子,勉强地站立起来,举起手中的酒,用命令的口吻让刚子给他斟满,然而夸张地举过头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兄弟们,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我们聚到了这艘船上。在这么个重要的传统节日里,没有同最亲的人、没有同父母妻子儿女在一起过年,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有缘分,这种缘分不是一天两天的缘分,这种缘分是上辈子修行了500年的缘分……”

徐国栋插嘴说:“老大,修行了500年都做夫妻了。”

李超拧过脸,不满地瞪着他,“怎么了?大家在一起的感情比夫妻差吗?你跟老婆亲密,咋……咋不陪你老婆过年去。”

大家都笑了起来,附和着他,“是啊,是啊,比老婆亲……”

李超继续说:“既然有缘分,就要团结起来,努力工作,钓好多好多的鱼,挣很多很多的钱。大家说好……好不好?”

大家:“好……”

李超人来疯似的,“既然大家说好,那就干杯,为我们的共同目标干杯!一醉方休。”

大家都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余波也干完他杯中的酒,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被李超一把拽住。他瘦小的身躯在魁梧高大的李超面前显得更为单薄,像一只鹰叨起了一只小鸡。

李超说,“你不能走,你得给大家说上几句,是不?你老婆给你生了个胖小子,是件喜事,喜事也就是吉利的事,所以呀!大家沾沾你的喜气你就说几句吉言送给大家吧!”

余波想了想,着大家抱了抱拳,说:“祝大家新年有好运,财源茂盛,明年都生个胖小子。”

徐国栋乜了一眼,说:“现在都过12点了,新年已经到了,你还让我们等到一年哪?”

余波诡秘地一笑,“你老婆的肚子又不是什么百宝箱,吹一口气,立马就生了。”

李超帮腔道,“对对对,说的有道理,得有个过程,急不得,急不得……”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李超还要让刚子斟酒,这下被王洪彬坚决拦下了,李超又些不悦,眼睛瞪得像马铃铛似的。王洪彬就轻轻拍了拍李超的大肚腩,说:“老弟,别忘了你还有脂肪肝呢。”大家听王洪彬这么一说,也就不敢再劝李超敬酒了。

王洪彬跟李超来自一个乡镇,是李超姨妈家的表兄。在船上李超是船长,更有权威。但在生活上,他还是很敬重这位表兄的,酒未尽兴,虽心有不甘,但表哥硬是阻拦,他也只好做罢。船长不喝了,大家也很知趣,也就不再闹腾了。这时,老彭瞅准时机,冲大家吼了一嗓子,“锅里的米饭都凉了!”于是船员们就纷纷盛起米饭去了。

这时的船长就像一根燃尽了油的灯草,一旦失去了那份激情与亢奋,整个人立马就变成了一堆烂泥,瘫坐到椅子上,只得由朱胜利与徐国栋搀扶着回屋休息去了。

春节那天,大家给家里又打了电话,很自然地说起了昨晚上的事,夸赞船上的生活如何如何的丰富、年夜饭如何如何的丰盛,要家人不要挂念。船长酒醉的太深,还没有彻底酒醒,也被船员们搀扶着过来,接通了他老婆的电话。他的舌头不太灵光,说话就像嘴里塞进了一个面团似的。他老婆得知他是喝高了,就在电话那边责骂开了,什么“酒鬼”、“下作”、“马尿”的脏词只管往外儿翻,全然不顾今儿是春节、接电话的身份是船长,周围还有他统帅下的几十位兄弟。大副王洪彬实在听不下去了,为了维护船长的面子和威严,他夺过船长手里的话筒,替船长打着圆场,讲起了客观。诸如:当时船员们的热情多么多么地高涨,船长的人缘又那么地好;喝了张三敬来的,不喝李四的,厚此薄彼嘛。总之,一句话:盛情难却,船长也是不得已。谁让他是船长、是领导呢?他要是个窝窝囊囊的普通人,肯定没人敬酒,也就不会喝醉了。直说的船长老婆话软了下来,开始关心船长了。电话里左一个大哥,右一个大哥地称呼王洪彬,让他费心照顾好船长。王洪彬拍着胸脯保证,“弟妹,你放心,他下次要是再敢喝醉,我就打电话向你告他的御状。”

王洪彬接完电话后,一副有功之臣的姿态扭了扭脖了,得意地冲李超笑了笑,“咋样,这个电话还算圆满吧?”李超立刻竖起了大拇指,“高,还是哥你高明啊!”船员们也跟着附和,都啧啧称赞叫绝。

我发现人群中的赵红卫却一直冷眼旁观一声不吭。他抱着膀子歪着脑袋,时不时拧过头来乜一眼王洪彬,像是在看戏台上的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赵红卫盯着王洪彬冷冷地说。

刚才还赞声不绝钦佩连连的船员们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都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王洪彬显然被这种公然挑衅激怒了,他双目喷火,一只手指着赵红卫说道:“咋了?我说错什么了?关你什么事啊?”

赵红卫不依不饶,“明明是超哥自己愿意喝的,他说与大家在一块高兴,难得,才一醉方休的,为什么到你那里就成了不得已的呢。你把兄弟们都当成啥了?难道兄弟们是成心害超哥,硬逼他喝醉挨老婆骂吗?”

王洪彬听的哭笑不得,“好你个兄弟,你没听见我那些话都是骗他老婆的吗?!”

赵红卫说:“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要欺骗人家?你觉得你这样做道德吗?你不认为自己是个虚伪的小人吗?”

赵红卫一连串的发问让王洪彬招架不得,他觉得自己有口难辩,简直就要崩溃了,这时,刘满仓站出来替他解了围。

刘满仓轻轻拍了拍赵红卫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发难了。他说:“洪彬哥刚才的确有欺骗家人的嫌疑,但那是善意的欺骗,善意的,懂不?”

赵红卫不以为然地说:“我懂。”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赵红卫,不理解他的行为。赵红卫仿佛看懂了大家的疑惑,又说:“难道为了不挨骂,比真诚还重要吗?”

同为内蒙古籍的二喜接过话茬,“是呀,赵红卫最讨厌这种欺骗朋友的人,包括朋友的家人。”

经这么一闹腾,船长的酒也醒了大半,他见王洪彬还想争执,就一把挽起他的胳膊,不耐烦地说:“走、走,跟他们扯不清,我们走……”。于是扯起王洪彬下楼去了。

目送船长他们下楼后,刘满仓忍不住噗哧笑了,“这个马屁精,今天终于被收拾了,痛快、痛快。”

赵红卫扮了个鬼脸,故意问道:“痛快吗?”

刘满仓:“痛快!”两人相视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王洪彬随船长下楼回到自己宿舍,仍咽不下这口气,他口中嘟囔个不停,说赵红卫让他在大家面前丢尽了面子,丧失了威信,以后还怎么管理这帮船员、还有谁会听他的呀!他建议船长立刻给赵红卫一个处罚,以挽回他在船员面前丢失的威信。船长很为难,因为赵红卫毕竟没有违反什么大的纪律,单单靠顶撞你一下就处罚人家,恐怕难以服众。可就这么个小事,却耿耿于王洪彬的心里,一直难以释怀。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初航时的那种落寞、空虚的感觉如同磨去棱角的石块一样,早已不复存在。我就像海洋里的一颗被海浪浸蚀了多年的浑圆鹅卵石,切切实实属于了海洋。每天踏踏实的吃饭、踏踏实实的睡觉,除了偶尔会想念母亲和雨晴外,喧闹的城市、过往的机车、广袤的原野、绵延起伏的山川在我的脑际里变的虚无而飘渺。有时,冥冥中,我会问自己,我的生命是来自于陆地,还是来自这一片辽阔的海洋,我是海洋的儿子吗?那漆黑的夜空里为何总有一盏灯火特别明亮、特别耀眼、特别炫目,又特别地温和?像是招唤着我什么似的……

舵舱里响起了优美的笛音,悲切而苍凉,我知道是盛大林吹的。自从春节过后,他吹笛子的次数就逐日增多了。由四五天一次,后来隔天一次,到现在每个晚上睡觉前都要吹一段。他把自己锁在一个人的世界里,用笛声诠释着他的心灵。起初我很不解,难道有多次渔钓经历的盛大林也难耐远航的孤独、犯了思乡思亲病吗?为此我还在一天吃午饭的时候专门问过他弟弟洪小斌,他弟弟说,不要去打扰他,他心里烦着呢?春节后,妻子的病情又加重了。你想想,他刚新婚不久,要不是看病缺钱,能会远航吗?我悚然一惊,心想,二副家里有病人,他家也一样,咱们船上都是些难兄难弟呀!船员老王苦笑着说,他要不是做生意亏了十多万,债主成天堵着门催讨,快50岁的人了,才不愿意遭这份罪呢。老王是船上年龄最大的新船员,儿子大学毕业都参加工作了,本打算儿子结婚在石城卖房,结果养猪亏了,不但把积蓄多年的本钱赔了进去,还欠下了外债。为此,他觉得很对不起儿子,才决意出海的。按照公司的规定,干满两年,普通船员每人至少也可净落10万元,填平他亏欠的窟窿。我发现老王在说到还完欠款时,就有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他两眼放光,异常的兴奋,如同我每每想像着与雨晴手牵着手走进婚姻的殿堂感觉一样。

那个傍晚,盛大林一曲沉郁的笛声让我浮想联翩,难以入寐。我的思想早已超越了思亲的范畴,正在思考着一个更大的命题——那就是生命。我觉得人只有离开家乡,离开城市,离开你熟悉的环境,你才能跳出生活的藩篱,去认真思考生与死的意义。比如,你长年累月地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大海上,你就会觉得你的生命已经属于了大海,海浪、飓风、乌云、海鸟、鱼类都那么亲切,它们才是你的族类。连看似深不可测的大海也不再那么可怕,它已被你赋予了生命,像母亲一样地慈祥,正张开宽阔的双臂拥抱着你,给你心灵以抚慰、给你灵魂以栖息。相反,喧闹的城市、忙碌的人群、拥挤的楼宇变的越来越陌生。让你不得不思考:茫茫宇宙如此之浩瀚,人类又渺如蝼蚁,它却能让苦难、厄运、痛苦明察秋毫地找你,并瘟疫一般地跟随着你,始终把你置于烈日中蒸烤、暴雨中摧残,重压下折磨。让你艰难呼吸、且无处可遁。哪怕你逃到千里之外的大海上,它还藏于你眼角、藏于你的眉梢,藏匿于你的内田、还有你一曲曲悠远哀婉的笛音里。

盛大林就是, 盛大林被他新婚妻子的病况折磨着。他逃到了海洋上,烦恼也就追到了海上。盛大林吹完一曲后, 到甲板上收拾晾晒了一天的衣服。这时,赵红卫正在跟一群船员靠在船舷上侃大山,他刚夸过盛大林,盛大林就出现了。于是他叫住收完衣服正要回屋的盛大林,“大林哥,教教我吹笛子吧!”。盛大林没有回应。刘满仓也跟着喊:“大林哥,我也想学,你干脆在船上开个培训班,教大家学吹笛子吧!这成天打牌、听歌、看小说,无聊透顶。”盛大林揶揄地笑了笑,说,“无聊?你们觉得无聊吗?马上就不无聊了!快到目的地了。最多还有两天吧,我们就到了澳大利亚西海岸。靠岸后,添些给养,接下来就是没日没夜的工作了。至少要持续4个月,我们要靠这4个月挣回一年的钱呢。等你们干完活,出了成绩,我免费教你们吹笛子。”

赵红卫听说船快要到岸了,激动的两眼放光。在这颠簸、潮湿、混和着浓烈汽油味的船上早就腻烦了,他想去陆地上散散步,让自己接接地气。这个好消息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大家都振奋了。赵红卫甚至激动的高呼,“我们就要解放了。

盛大林苦笑着说,“应该说考验你们的时刻就要开始了!”说完就转身独自离开了。

正要巡逻的二副王浩接过话,“还吹笛子呢,恐怕到时都没心情吹了,呵呵。”他手提矿灯,沿着船舷仔细地查看着,因为天还有些微亮,他的矿灯并没有打开。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听起来有点恐怖的声响。那声响在逐渐变强,像飓风钻进了涵洞,像老人费力的喘息。天色骤然暗淡下来,乌云瞬间弥漫了整个天空。

“快跑——风暴来了。”二副王浩声嘶力竭地喊着,夺命般地直奔船舱躲避。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眼前不远处有一堵十几米高的白花花的浪墙正迎面压过来,我们鬼哭狼嚎地四处逃散……

暴雨倾盆而下,船体剧烈晃动,室内物什器皿碰撞跌落砰叮作响。海风呜呜地怒吼着,如万狼齐声嗥叫。一个个巨浪飞来,又在船体上击的粉碎。船员们个个被颠簸的呕吐不止,有人跌倒、也有人撞到船体上,流血受伤。

这场风暴来的快去的也急,10多分钟后,船体平稳了下来,舱外海风也柔和多了,天边浮泛出一际白亮。

有人在喊,“不好了!老王不见了!”我走出舱门,看见赵红卫等人正在甲板上四处寻找。船长,大副也在那儿。

护德说:“怎么会不见了呢。”

刘满仓说,“肯定是被风暴吹走了,老王年纪大,反应慢,没来得急跑。”

船长李超急的如热锅上里的蚂蚁,在那儿跺着脚。是啊,还没有开始战斗呢,就折兵一员,怎么向公司交待啊!他问在场的船员谁有香烟,大副就点了一支交给了他。10多年的交情,他太了解船长了,一遇到重大的棘手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烟。

船长贪婪地抽了一口烟,说:“你们确定风暴前老王就在室外?他会不会去了厕所或什么地方了?”

余波说,“他哪儿都没去,刚才我还帮他搔痒呢。”

朱胜利说:“是的,船长,余波说的一点不假,刚才他们就站在这儿,靠在这根栏杆上。”朱胜利还拍了拍船舷上的栏杆。

大副王洪彬说,“回舱内再仔细找找吧!看他是不是在睡觉。以我的经验,如果真是被风浪卷走,那是必死无疑的。”

刘满仓瞪了大副一眼,“舱内有什么可找的。”他将手一挥,“大伙跟我来!”然后就径直奔向船舷,踩在船舷的栏杆上,把手握成喇叭状,低头向着海面大喊:“老王——”

“老王——”

“老王——你在哪里!”

大家围着船舷转着圈儿找,不停地呼喊着老王的名字......

突然,余波好象听到了细微的回声,像是有人在海里呼救,他连忙报告给船长。

船长也紧张了起来,说,“你该不会是听错了吧?不会是幻觉吧?”

大家都跑了过的,将耳朵贴在船舷上仔细地听,然而,听到的都是海浪轻打船体的声音。就在大家快要失望的时候,突然又有微弱的声音又从海里传来。

“是老王!是老王的声音!”余波激动地说。

大副说:“不可能,你今儿不会是发烧了吧?掉进海里这么久他还能喊?”

二副说:“是不是他,我们查看一下,不就不清楚了吗?”

二副举起手中的矿灯,小心地翻越船舷的栏杆,低头把旷灯探向海里,他看到一个黑影,但不敢确定是不是老王,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身后有一根绳子连着船体。他立刻兴奋起来,喊道:“你是老王吗?”

“救救我——”

大家迅速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拉起了那根绳子。

老王被救了上来。

原来风暴来临的时候,老王因躲闪不及,就顺势把船上的一根缆绳系到自己的腰上,抓紧绳索才没被风暴吹走,可就在风暴渐渐弱时,他刚要爬起,却又被一阵强风卷进了海里,多亏了他身上的那根绳子,不然,在诡秘难测的大海里,就算他生有三头六臂也难逃过这一劫。(小说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牛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长沙晚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报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记·传奇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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