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中的小红伞
作者：寸草心
雨下了整整一天了。淅淅沥沥，淋淋漓漓，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地下了一天了。天空低低俯在头顶，潮湿而系软。真好啊，真美啊。一下雨她就高兴。她特意请了假，只为一个人，到雨中来走走。她甚至为自己这种孤独的奢侈感到不好意思。斜风裹着细雨，把她的头发淋湿了，把她的裤管和衣摆淋湿了。而她的心里，也是这么潮潮润润的，也是这么缠缠绵绵的。
她想，此刻的我，不就是一颗晶莹脆弱的雨珠么，总象在这么温柔地破碎，总象在那么幸福地疼痛。恋爱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我是在恋爱吗？是的，我恋爱了。我好象和自己恋爱了，和这温柔而美丽的世界恋爱了。“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这是谁写的呢？这么美好的句子，这么潮湿的句子，一定是在这么清静的午后，这么寂寥的雨天才能写出来的吧？所有的雨丝，都象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淡淡的甜蜜，浅浅的忧伤……每一棵树，每一株草，每一片叶子，每一缕清风，每一个身边梦一样飘忽而过的路人，都那么美好。心里有一个低低的声音，隐隐地飘来:“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我爱你们，我爱这世界，这人间，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多情的雨，缠绵的雨，跟着她慢慢地飘过。她飘过林荫小路，飘过文化广场，飘过社区医院，飘过护城河，飘过荔枝公园，飘过一排排商店，一座座厂房……飘忽的雨，飘忽的风，飘忽的城，飘忽的她，飘忽的小红伞，飘忽的梦……
前面，是一座立交桥。她慢慢地走，漫无目的地走，身不由己地走。她不知走到哪里了。风携着雨，雨牵着她，她身不由己地跟着雨走。她希望一直走一直走，沿着绵绵细细的雨丝，绵绵长长地走，一直走一直走，不要停不要停，但愿这雨水，没有尽头……
她走到立交桥下边了。立交桥下，两个人，打断了她绵绵细细的情丝。一个老人，一个孩子，还有，一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三辆车里，散落了几张纸皮，几只塑料拖鞋，几个矿泉水瓶和拉罐瓶子。老人大概和她奶奶差不多年纪，六七十岁吧？只是，她苍苍的白发，比奶奶更白，象一顶肮脏破旧的草帽，胡乱地顶在头上。小女孩八九岁，和她小侄女一样大小吧？她的头发散乱地坡着，遮住了她被南方火热的阳光烤得黑红的脸颊。老人和孩子，坐在三轮车上，象一对来自遥非洲的难民。老人眯了眼，身体象风中的树枝，昏昏欲睡了。小女孩却仰着头，黑红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恍如夜幕上的两颗启明星，晶莹明亮，眨呀眨呀，好象在仰望即将降临的黎明。
“奶奶，你睡了吗？”
“没呢。”奶奶睁开了眼睛，“雨还在下么？”
“雨还在下呢，”小女孩说，“奶奶，我给你背一篇我上学时的课文吧，好多课文，到现在我还能背呢。我要是还上学，我们那刘老师说，我一定能考上大学呢。”
“好，你背吧。”奶奶说。
“你听好了，我背啦，”小女孩抬头望着前面，摇头摆脑，象在背诵天空——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她愣愣地站着，远远地望着她们。小女孩的声音象一缕清泉，清澈明亮，涓涓淌进她的耳朵，恍若天籁。可是，这天籁之音，此刻在这异乡巨大、冰冷、僵硬的钢铁水泥的立交桥下，却充满无尽的辛酸与忧伤。她忽然赶紧转身，匆匆走开了。
“奶奶，你看那个姐姐的小红伞，好漂亮呀，以前我上学，也有一把那样的小红伞，你还记得么？”
“嗯，雨还没停么？”
“还没有，奶奶。”
她继续往前走，身后，小女孩又在大声朗读——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那声音，牵住了她的双脚，使她再一次转身望着她们，眼中，完全被泪雾蒙住了。
她看不清她们。但她呆呆地望着，望着那声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