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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天地间 周铁株 目光凝聚，投注于闽西一隅的永定县。 武夷山余脉蜿蜒而至，莽莽苍苍，在河川湾曲的开阔地，在靠山依坡处，现存数以万计的客家土楼如珍珠般散落，与青山绿水，与翠竹溪壑溶为一体。随处可见的土楼群，伴着叮咚作响的涓流，是在天地山水间翩翩旋起雄浑的舞姿么？ 从晋末五胡乱华始，至清初满族入主中原，为远避战祸，部分炎黄子孙自黄河中下游分为四个阶段迁徙，渐次抵达岭南一带成为客家民系。在客居地，他们为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自北宋开始陆续垒起千姿百态种类繁多的土楼，那些大型多层生土建筑物，是中国文化纵贯古今的杰构，独特的景观蕴含着深刻的内涵。 古人以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方方圆圆构成了世间万象。客家土楼正是以方方圆圆的形状出现自成一统。 行走在这片近乎闭塞的山野，漫步在“生长”蘑菇群落般房子的土地，星罗棋布的土楼门洞大开，仿若枯槁苍凉的老人张大嘴巴在叙说什么，想必是倾诉客家先民的流离惨苦，是表达客家人“天涯何处不家乡”的天性，构筑营垒式土楼，是因为“瞑腾蟊贼，陡生四野，恶之不尽，去之不得”的无奈。土楼记述了客家人千百年来艰辛与悲欢的岁月，凹凸不平的墙垣与幽深的枪眼炮洞，那是客家人历经血与火磨难的见证。在土楼之间穿行，我常被那一座座恢宏的庞然大物所震撼，我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建筑，却从未目睹过“家族小王国”式的大宅：殿堂式围楼、府第式方楼、走马楼、五角楼、纱帽楼、吊脚楼、五凤楼、圆楼，各异其趣。奇妙的还在于楼内有楼，围绕着同心圆环环相套，墙厚一米有余，占地面积动辄数千平方米，居住着近千号人的民宅，该会是怎样地热闹和流动着生命的气息，人们在数百个开间代代繁衍，氏族宗亲的血脉在此延续，是客家人生活本真形态可见、可感、可触的存在与再现。 土楼在倚山滨水处兀自颓立，承受着历史之重，时间长得让人发晕。岁月风蚀了它曾经坚硬的土质层，斑驳着不再平滑的外表。踏过借水成壕的溪涧，眯眼细瞧迷宫似的布局，使人仿如刘姥姥进入了大观园。从天井往上望，楼层的廊檐把天空圈划成大大的圆，院落岑寂幽森，即便是家犬对不速之客亦懒得瞧一眼哼一声，许是见惯了南腔北调的来访者。然而主人却热情可感，他们主动带客人到处参观，讲解土楼的历史、土楼的建筑神韵，然后在膳房泡上一壶功夫茶闲聊，很为祖屋和从祖屋走出去的名士骄傲。所谓土楼，就是利用未经焙制的沙质粘土，以夹墙板夯筑墙体的楼屋，墙内加以杉木杆、竹片作为筋骨。柱梁等构架全部采用木料，而且多以《易经》八卦原理结构建造，阴阳调节，中轴线鲜明，富含道家哲学理念。联想到六千多年前生活在陕西半坡的先民，所建造的一处处氏族聚落，其土屋也是方形，亦有圆形。悠悠华夏五千年，同一类属的民居范型竟然在永定和南靖一带得到再现，同源性体现了母体文化的特征，它跨越了人生的流转及世事的无常，土楼在时空凝固了，凝固成远古建筑型制的符号，从特殊的文化存在形态来观照，其取值范围又能抽绎出某些优长。 四野寂然，飒飒秋风掸掉我衣衫上的攘攘世尘，潺潺涓泉从山那边淌过来，悄悄注入我脚下的土地，潮润、松软，以点秋澄的红柿晃荡着山村的诱惑……透过草莽，或疏朗的林木，土楼硕圆粗壮的体形显示着一种凌厉的力度。圆的外形与天空相呼应，本色的黄土墙与大地相密接，但难测其内蕴之神秘深远，只不过让人一瞥便读出了千年沧桑，感受到生命的力与美，尽管是沉郁的悍野的美。然而，客家民系死生命运本相的实录，是否已在土楼内消失殆尽，或是都隐含在其中了？ 古 田 秀 色 周铁株 “红嫂饭店”、“红军园”……店铺夹成的街道长仅一二百米，但已让人感受到山区小镇的“革命色彩”，仿佛自己就生活在革命历史中。 古田藏在莽山之间，幽僻得使人怅然。 古田四面环山，是易守难攻的战略要地。1929年5月，红四军第二次挺进闽西，进驻古田开展土地革命斗争，并于同年岁末在此地召开红四军第九次党代会，成为历史上中共建党建军的里程碑。古田镇所在地为溪背村，名实相符的小山村，另一条路与街道相交呈十字形，一头连着山坡的古田会议纪念馆，一头是柏树拥路的村道，通往古田会议会址。 古田会议纪念馆踞于山腰，前面是开阔的台地。以古田会址为依托建立起来的专题革命纪念馆，其建筑规模之宏大、陈列内容之丰富超出我的预想，可惜偌大一间纪念馆仅我一位观众，清静的环境倒能使人专心观看。游人行客之寥寥，不晓得是交通不便，还是国人价值尺度的更易，或是精神走向的偏离?虽然古人有“君子之泽，三代而竭”的怫郁感慨，不过，历史只对耐久的东西有意义， 血与火的启悟能令后人百世回味。 驻足纪念馆前的平台南望，远处是秀丽如眉黛的彩眉岭，近处是社下山，背靠社下山的葱郁林木，“古田会议永放光芒”八个红色大字熠熠耀眼，这就是古田会议会址。那幅图景，在学生课本，在电视图象早已熟悉，而实景给人的感觉尤其真切，使人联想到风云际会的红军创建时期。 古田会址左侧有一块大草坪，是当年红四军的阅兵场，阅兵台仍在，我攀上高台神气活现作阅兵状，自然，接受检阅的仅是满草坪的鸡狗和蹒跚着的肥猪，那幅“六畜兴旺图”，算得上是铸剑为犁的象征吧。古田会址原是廖氏宗祠，戊戌变法后改作小学，大门横匾上书“北郭清风”，两边阴刻着对联。宗祠是结构紧凑的四合院砖瓦房，有庭院、前后两厅和厢房，飞檐翘角，天花板上彩绘着龙凤呈祥图案和三国演义故事。跨过前院进入一道大门，就是古田会议会场，六排学生桌椅陈旧而整洁，正面墙壁排列石印的马克思像和列宁像。代表们经过热烈讨论，通过了毛泽东亲自主持起草的《古田会议决议》，肃清了旧军队的一切影响，是我党我军建设的纲领性文献，对确保后来取得战争胜利具有指导意义。 我喜欢小山村的静谧和纤巧秀美的环境，于是随处走走瞧瞧。田野清寂，古田溪悠韵半缕绕村而过，村边有大片黄澄澄的稻田，是省级商品粮和国家农业综合开发优质稻项目。不远处还有大棚花卉种植，想不到古田的兰花产业有相当规模，还成立了兰花协会。徜徉于田塍村影，断鸿声里只觉耳根如洗，在这个春来无讯秋去无踪的山窝，当年戎马倥傯的红军战士是不可能有此雅兴的。 其后，我去了趟古田附近的梅花山，毛竹、松杉荫掩的山路盘曲而上，不时闪过某个风景区的山门或指示牌。梅花山峰峦叠嶂，是闽江、九龙江的发源地，被视为“八闽母亲山”，其腹地自然保护区内有华南虎驯养基地，有猴山和广西矮马种群，还有度假村，但于我来说俱无甚奇，我钟情的是那里的湖光山影，那里的清鲜气息和杲杲秋阳下的红叶点苍苔。我幽意独赏，想起庄子所言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吟诵出《古诗源》的一首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散淡、空灵的心境，对比古田会议不久毛泽东所写的《如梦令·元旦》：“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展红旗如画。”又是另一番情景。当时，“三省会剿”逼近古田，毛泽东率第二纵队掩护主力转移后，越过武夷山出江西与主力会合，建立新的革命根据地。顿时，血火流光似在眼前跃动，此作彼继的艰苦斗争仍在层峦中进行，当然，那只是追怀意绪所产生的幻觉，如今已不着痕迹了，“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印度诗人泰戈尔说得多好。是的，革命战争的痕迹不再复见，但不等于不曾发生过，留给世人的“古田会议永放光芒”八个大字，已成了永久的烛照。 周铁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文艺学会文学顾问兼专家指导团成员、广东佛山市顺德区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佛山市作家协会文学创作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入编《中国散文家大辞典》。在二十多个省(区)近百种报刊发表作品逾百万字,出版多部,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在各种文学评奖活动中获奖数十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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