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江城夜话 | 汉腔汉调异趣横生

人文武汉 2021-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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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文旨在阐述武汉话的特点与作用，由于语言涵盖诸多方面，本人的知识储备有限，所以采用了笔记的形式，即便如此，也会挂一漏万。武汉话极具包容性，体现在对历史及其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武汉话极有魅力，表现为亦庄亦谐、异趣横生。

由“格巴妈养的”看武汉话根脉的久远

秦岭大巴山麓南麓包括川东、鄂西一部分地区，被称为秦巴古地。秦巴先民以蛇为图腾。1987年夏天，我在巫山县乘小船，沿大宁河溯流而上，经过龙门峡、巴雾峡、滴翠峡，便到了地势平坦开阔的一片古建筑群 — 大昌古镇。当地人说大昌有段时期是巴国的都城。现在四川的巴中、湖北的巴东，单从地名理解，应该是巴人曾有的领地。

洞庭湖畔、岳阳楼旁的巴陵广场，有座“后羿射巴蛇”的巨型雕像，文字注明取自《淮南矛·本纪训》，尧使羿射杀了“出巴山、经大江、入洞庭，兴风作浪，涂炭生灵，八百里泽园一片血水黄汤”的修蛇。

钦佩湖南人的聪明。

可以推测，巴人在今岳阳一带打了一场惨烈的败仗。《岳阳楼记》有“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句，“陵”山丘和墓地的意思，巴人不可能在别人的境内命名山川，那么只能理解为合葬巴人的的墓地。

那么巴人与谁打了这场战争呢？根据《淮南矛·本纪训》的记载，估计是苗人的先祖。巴人的图腾为蛇，苗人的图腾包括象。屈原《天问》惊叹“一蛇吞象，厥大何如”。“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俗语应该据此产生。由于历史的局限性，我们的祖先不可能站在民族融合、民族团结的高度看待历史事件，所以嘲讽“人心不足蛇吞象”太自不量力。楚地的人懒得饶圈子，从遗传学的角度认定心里没有数的人是“格巴妈养的”。

至于“格巴妈养的”的“格”，或者是发语词，抑或是语音发生了演变，不过四川话的“格老子的”的“格”，可供参考。

“餐刀”，是话本小说和元杂剧使用很频繁的词语，原意是砍头，关汉卿《感天动地窦娥冤》〔正旦云〕“俺婆婆若见我披枷带锁赴法场去餐刀呵”。武汉话保留有“餐刀”一词，意思引申为“找死”。例如用“餐刀”形容慌忙火急、连走带跑、顾前不顾后的动作。

武汉话也是传承中华文化的载体，表现之一是许多读音保留了古代音韵，如“五里界（gài）”“两间（gān）房”等，对研究语言的演变和声韵学有极大的帮助，对掌握京剧的字正腔圆也有益处。我认识的几位老人经常聚在一起用武汉话吟哦古诗，将“黄河远上白云间”的“间”读作gān、“天边落日见孤雁”的“雁”读作àn、“白云深处有人家”的“家”读作gā，等等，很有韵味。

可见武汉话久远的根脉。

武汉话的部分词语词典难以准确释义

当年课堂提问，有学生回答错误，由头是“早晨在车上㧐去㧐来，㧐糊涂了”。㧐（㩳，sǒng），《康熙字典》有“推”的义项，接近武汉方言的意思，但用来解释“车上㧐去㧐来”，就不确切；还有的解释为“摇”和“晃”，也不准确，因为摇和晃包括汽车，而武汉话“㧐去㧐来”，不包括汽车，单指人在外力作用下的被动状态。

早些年乘公共汽车十分艰难，车厢内拥挤不堪，车门上挂着的人挤不进去，就会招呼司机“㧐哈子”，司机来几个急刹车，车厢内就松动了一些。

武汉话而且表现手法多样，形象生动。

以不能进大雅之堂的“屁”为例，武汉话除了有本义外，还有引申义和比喻义，例如“最屁一百元”，至少；“屁得有瘾”，吝啬；“像个屁精”，伪娘；“屁做的”，质量差。

玩过蛐蛐的人知道，要使蛐蛐好斗，重要的手段之一是用鬃毛掭其颈项，让它发毛而张牙舞爪。武汉话可将“掭”用作人，“你又到头们那里鬼掭”。这里的掭，有告状、挑拨、怂恿等意思。牛吃草或是反刍，嘴巴不停地咀嚼，武汉话将其直观形象用作人，“嚼了半天，累不累”。嚼，有啰嗦、教训、不依不饶等意思。

“掭”和“嚼”，运用了拟物的表现手法，一个单音节的词，表达了词典无法完整解释的意义，而且还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

看到奇葩人，武汉话有“六角亭的院墙倒了”来形容。六角亭，地名，原精神病医院所在地，这里运用了借代的表现手法。“牛胩的扯到马胩的”，意指跳跃、东扯西拉的思维。胩，音kà，身体的隐私部位，话糙理不糙。

类似的还有“你当我是炭圆铺长大的”，炭圆的特点是黑，武汉话取其谐音“吓”（hé）。全句表意比“你要么样”的抖狠和缓，既不掉底子又愿让事态扩大，含蓄幽默，还可以顺势转移话题，不妨推演一下：“伙计，你当我是炭圆铺长大的？”“那我是炭圆铺长大的？”“现在哪来炭圆铺，只有煤气站。”继续下去，说不定互相加为微信好友。

可见，多种表现的手法运用、亦庄亦谐，也是武汉话的一大特色，折射出武汉人反应机敏、能火能温的性格特征。

汉腔汉调讲究语速和逻辑重要

同时，武汉人直来直去、直截了当的个性特点，也反映在地名中。比如汉阳的“腰路堤”，看似土气，却值得玩味：为修鹦鹉大道，将洲头街一条失去作用的防洪堤绕腰截断打通为道。三个字，“腰”作动词，简明地说清了这节路的位置和修筑方式。

现在增加了许多道路，方便了出行，可惜在路名上往往把两处地名各取一字组合，简单固是简单，但没有武汉人所说的“嚼头”，即韵味。万幸八元里与王家巷已有三民路和民权路贯通。

有汉味，不仅要有汉腔，还要有汉调，汉调讲究语速和逻辑重音。

易中天先生曾就武汉话“婊子养的”说明不是骂人是表达情绪，确实如此。武汉话的同一个词句，在不同的语境、用不同的语速和逻辑重音，可以表达不同的意思和情感。看足球临门一脚射偏了，一句“格巴妈”是惋惜和鄙视，咬牙切齿，三个字均要重音；斗地主误拆了炸弹当三带甩出去，一句“格巴妈”是懊恼和自责，没有逻辑重音，语音低，语速慢，仿佛沉浸在悲痛中。

不了解武汉话特点的人，认为武汉人说话 “渣子”多、爱骂人。不完全，武汉话的“渣子”不一定是骂人，多是情绪的流露，对人也对己，一视同仁。

歇后语“扁担山跳艳舞 —— 媚死人”，说的时候“媚死人”如果没有逻辑重音，会误以为是漂亮极了；但这一句的逻辑重音在“媚”，读méi，作动词，对象是死人。意思是搔首弄姿取悦于人，别人却无动于衷，媚（霉）得像腐乳也没有用，浪费表情。例“想赚打赏，这堂客开始扁担山跳艳舞了。”

所以，武汉话的许多词语单看词典的解释，只能知晓大概词义和褒贬，脱离了语言环境，是体会不出感情色彩的。

武汉话的魅力，可见一斑。

学说武汉话的重要性

语言是思维的工具，词语是思维的基本材料。丰富的词汇量可以使思维缜密、表达自如。反之，词语的贫乏只会有二维的简单思维，表现在学习、工作、生活各方面，认知和处理水平仅能非A即B。

“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这种二维思维水平的表述，既无知又害人。

僵硬的词语导致僵化的思想，僵化思想不可能产生出创造性人才。陈词滥调唯一的作用是开会可以催眠。许多曾经虔诚的信徒，语言模式和思维模式至今仍旧停滞于当年，虽然值得同情，但被讥讽为活化石也无可厚非。

普通话是汉民族的共同语言，是法定的通用语言，武汉方言与普通话并不对立，从语言作用的角度看是对普通话的一种补充。丰富多彩的武汉话，可以扩充词汇量，补充普通话词义的细微差别，对缜密思维的培养、准确且多样化的表达非常有帮助。

现在的伢大都不说或者不会说武汉话，他们的家长、包括爷爷奶奶爹爹家家即使是武汉人也不教，甚至跟着孩子说些夹杂方言的“弯管子”普通话，比如“你想吃（qí）绿（lóu）豆糕，我明天去（kè）解（gǎi）放路（lòu）的曹祥（qiáng）泰买”。何苦呢，累！

这种做法不仅耽误了孩子学习本土语言的最佳年龄段，而且有意无意误导孩子以说乡音为俗、为耻。

从教多年，始终用武汉话教学，即使是全市公开课也是如此，爱听不听不关我的事，听不听得懂看你的本事。往届毕业学生回母校组织纪念活动，时常有一项内容是要我用武汉话再讲一节课，往往台上台下，泪眼相看，听乡音解乡愁，座中泣下谁最多，埠外学子衣襟湿。

人口的剧增，凸显了武汉的包容。新市民学说武汉话，可以帮助自己沉淀地方文化，融入生活，逐渐爱上这座城市。方言是乡愁，方言是情愫，方言是眷恋，方言是回望。不会说方言，就不能接地气，不接地气而自诩爱家乡，虚伪而苍白！

紧扣主题的题外话

倡议：广大市民、媒体人、中小学教师应该理直气壮地学说武汉话。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以推广普通话为己任，可否同时将武汉话作为“语言文字”的分支进行研究和试行；江汉大学语言文学类专业增设武汉方言的选修课；职业技能培训机构将武汉话纳入培训课程，就像疫情期间援鄂医疗队为便于沟通速成武汉话一样；中小学可以并欣赏用武汉话教学，不应将方言教学作为评定教师业务能力的指标和课堂质量等级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