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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0日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不要再迷惑了

 三北文体 2021-07-28

有一天,一位记者来到了一片牧场,看见了一位农夫在喂羊

记者便上去搭讪道:“请问您每天给你的羊喂些什么呢?”

农夫说:“你问的是黑羊还是白羊?”

记者:“黑羊”

农夫:“玉米和小麦”

记者:“那白羊呢?”

农夫:“玉米和小麦”

记者愣了一下又问:“那您每天给它们喂多少斤啊?”

农夫:“你问的是黑羊还是白羊?”

记者:“黑羊”

农夫:“5斤”

记者:“那白羊呢?”

农夫:“5斤”

记者有点不耐烦,便质疑地问:“为什么同样的答案你却偏偏要让问我两次?”

农夫淡淡地说:“因为黑羊是我的”

记者:“那白羊呢?”

农夫:“也是我的”

鲁迅的《秋夜》是初中语文的内容。

第一句就让读惯了儿童文学的孩子们觉得惊诧:“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为什么不能说“我的后院墙外有两棵枣树”呢?这是几乎所有中学生心中的疑问。

不光是我们现在的中学生,在八十多年前就已经是当时中学生的疑问了。

鲁迅的《秋夜》写于1924年,1934年出版的《文心》中,第一篇就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文心》是夏丏尊和叶圣陶写给中学生看的语文读本。这本书用故事体裁讨论阅读和写作的目的、知识和方法。内容非常生动有趣又实用。

开篇写到两个刚升上初中的学生讨论新学的课文,就是鲁迅的《秋夜》。提出的第一个疑问就是:“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你懂得吗?为什么要这样说?”

当然,他们还提出了这篇文章中许多更难懂的地方。譬如“夜的天空,奇怪而高。”以及“我忽而听到夜半的笑声,吃吃地,似乎不愿意惊动睡着的人。然而四围的空气都应和着笑。夜半,没有别的人,我即可听出这声音就在我嘴里,我也即可被这笑声所驱逐,回进自己的房。”(这简直就是恐怖片啊……)

夏丏尊和叶圣陶这两位语文学家通过书中也做语文老师的父亲的口,这样解释同时代的鲁迅的这篇作品:“不懂是应该的。你们在小学里所读的国语课本,是按照你们的程度,专为你们编的。现在中学里,先生所教的是选文,所选的是世间比较有名的文章。这些文章本来不是为你们所写作的,是他们写述自己的经验的东西。你们是小孩,是现代人,所读的却是记着大人或古人的经验的文章。照理,大人的经验要大人才会真切地理解,古人的经验要古人才会真切地明白。你们非从文章中收得经验,学到大人或古人的经验程度不可。”

夏丏尊

让初中的学生理解大人、古人的经验,这是不可能的吗?其实并非如此,从前的孩子们在私塾里读四书五经,不但要做大人、古人,还要做圣人、贤人。这正是语文帮助我们成长的奥秘。

鲁迅所写的晚秋的夜,在实际的景物中交织了自己的感想,写成一篇文章。景物是外在经验,感想是内部经验。外部经验各人均可见到,比较容易明白,只不过未加留意的话,印象不一定深刻。然而内部经验则是因人而异的,即使成人,不同的人的感受也有所差别,普通人的体会难以如同到诗人、文人那样的细致复杂。

像描写枣树的顺序,就是外部经验与内部经验的结合。墙外固然有两株枣树,然而从作者个人的经验出发,在晚秋的夜里,一株一株的看过去,当时的心境立刻体现出来。与“墙外有两株枣树”的单纯描述是截然不同的。

至于夜里听到自己发出的笑声这样的恐怖片描述,我们固然也可以有自己的体会。那种深夜时与自己疏离的灵魂出窍感很多人也会有个人体验。但夏丏尊和叶圣陶在书中也诚实讲到:“内部经验如果和外部经验结合在一处的时候,比较还容易懂得。像这一节,全然是写作者那时个人的心境的,是纯粹的内部的经验。我们除了说作者自己觉得如此以外,别无什么可解释的了。”

孩子们对此异常惊诧,问道:“爸爸也不懂?”

父亲回答:“也许比你们多懂得一些。真能够懂的怕只有作者鲁迅自己了。但是鲁迅虽能真懂,却也无法解释给你们听哩。”

叶圣陶

鲁迅先生这句话的妙处在于他展现出了孤独。

如果你读过这一篇《秋夜》的全文,你会发现,它里边的一项,其实都是有所指的。

那些做着梦的「粉红色的花」指的是什么?可能就是普通的,有些懵懂的,在巨大社会变更中茫然无措的普通民众。

在此之上,有一个「奇怪而高」的天,那就是让我们不满的、高高在上的,而又没有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的那一批人。

这中间的枣树,原文中有一句话,是「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那么就是以鲁迅为代表的这一批的斗士。而《秋夜》写作的时间,恰恰是鲁迅正在经历着和朋友、兄弟、战友之间的分离,他们因为一些理念的不同而变得无法团结,而开始分崩离析。“五四”退潮后新文化战线发生了分裂,思想界起了巨大分化,原来“同一战阵中的伙伴”,“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

所以这个时候写作了《秋夜》,这两株枣树,背后也有这样的比喻。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我们说「路上走来了两个人」,我们就有可能想象这两个人之间是有关系的,他们可能是朋友,可能是旅伴。但是如果我们说「路上走来了一个人,后边又走来了一个人」,那么我们就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两个人可能只是同路,而没有太多的关系。

同理,「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句话也是这样,枣树和枣树,都是斗士,但是却不能成为一个整体,不能凝结成一种力量,这可能是鲁迅当时最担心,也是最忧虑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是秋夜会感觉到萧瑟的最重要的原因。

奇怪而高的天,并不太可怕,可怕的是直刺天的斗士们却不愿意一起努力,那么这一点才会让人感觉到心中有一丝寒冷,这可能才是鲁迅先生整篇悲凉底色的最大的来源。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如果你能够理解这首诗的妙处,你就能理解鲁迅先生「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句话的妙处。

一、

人们之所以会对「两株枣树」这种表达有所疑问,不能理解,是因为对文学语言太生疏。

在日常生活中,语言的主要作用是传达信息,它的第一要务是精准简洁,其意义在于表明一个精准的信息,所以日常语言大多是「陈述性」的语言:在哪里、有多少、是什么、怎么样。比如「路边停了五辆车」,「这里好美」,「我很悲伤」,「他是坏蛋」。都是陈述性的语言。简洁精准,方便人们处理信息。

文学语言则不同,其最重要的是要表现出具体的情景和情绪。文学不应该陈述,而应该表现。陈述判断应该由读者通过你的表现自行得出,而不是你直接陈述给读者。譬如一个景点,你可以说「那里真的很漂亮」,作为一个日常的陈述,这是足够的。可是如果你写成一篇散文,你满篇的「那里好美」「那里真的很漂亮」,那就不行了。你得通过表现山是怎样的,水是怎样的,花草树木如何,等等之类。你得让人读了你的文章后,他自己觉得那里很美,而不是你直接告诉他「那里很美」。

文学语言简单来说就是,不要干巴巴的陈述,去表现出来。

在日常生活的语境中,你如果用鲁迅先生「两株枣树」的表达方式,确实会很别扭。比如你跟你朋友说:「快看,那里开了两朵花,一朵是梅花,另一朵也是梅花。」这就不对,没人会这么说话。正常的表达是:「快看,那里开了两朵梅花。」这种日常的语境,语言合适与否,就在于是否能够精准简洁的陈述一个信息。如果你增加了许多表述,信息量却没有增加,那么你的表达就包含很多没有用的废话。这是没问题的。

这里的问题就在于把日常语言和文学语言混淆了。文学语言和日常语言,有不同的规范追求。你日常说话用文学语言就会很别扭,同样,文学作品中用最规范的日常语言也不是好的文学,甚至都不算文学。他们只是有不同的适用范围和规范,却不能就此相互否定。

二、

鲁迅先生的「两株枣树」,是一种表现手法。在文学作品,尤其是非小说的文学体裁中呈现一个东西,一定是为了某种文学表现,而绝不是为了告诉你这里有啥。

文学语言在于要表现出一种具体的情景和情绪。

《多情剑客无情剑》中,有这样一段:

他不愿阿飞再想这件事,忽然抬头笑道:「你看,这棵树上的梅花已开了。」阿飞道:「嗯。 」李寻欢道:「:你可知道已开了多少朵?」阿飞道:「十七朵。」李寻欢的心沉落了下去,笑容也冻结。因为他数过梅花,他了解一个人在数梅花时,那是多么的寂寞。

写寂寞不是让人不断地说:「我好寂寞」,而是让他去数梅花。鲁迅先生「两株枣树」,颇有类似。

这么写,不是告诉你一个客观性的没有情绪的信息:「那棵树上有十七朵花」「门前有两株枣树」,就像「这颗球三斤重」一样。不是那个意思。

「两株枣树」的写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个体,然后又转移到另一个同质的个体,你看上去是重复废话,但在这种同质转移的流动中,就显出了情绪和层次,表达的重复实际显出了注意力的移动,注意力的流动显出的是情绪的层次。

于是「两株枣树」这句话,便不再是一个干巴巴的信息传达,而是饱含着情绪的语句。语句的重复,也使得读者的注意力随着语句而流动,从而得到和作者一样的情绪感知。

「墙外有两株枣树」,是一种概括性的陈述,是一种说明,对象和重点都是枣树,这里面没有人的气息。

「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你立刻就感知到,这里的对象和重点不是枣树,而是人。有人的某种情绪涌动。

「三天没喝水的老王,看到路上有两个空水壶」,干巴巴的陈述,没有力量。

「三天没喝水的老王,看到路边有两个水壶,一个是空的,另一个也是空的。」这里面立刻就有老王的情绪波动在,有了层次。这两种表达的不同是非常明显的。

这样的表达其实是很常见的。

在某种重男轻女的背景下;「老王家有三个女儿」。干巴巴的信息陈述。

「老王家有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女儿,老三还是女儿。」立刻就有情绪在里面。

当然,任何手法都不是无限制的应用的。这里面有一个节奏的问题。

「老王家有五个孩子,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女儿,老三是女儿,老四是女儿,老五还是女儿。」这就过分了。

改掉节奏:「老王家有五个孩子,前四个都是女儿,最后好不容易又生了一个,还是女儿。」这就好了。

汪曾祺先生《待车》中有一句「云自东方来。自西方来,南方来,北方来,云自四方来。云要向四方散去。」你要是写成「云自四方来,又向四方散去」,立刻就少了点什么。

这种重复的描写,是一种表现手法,通过具体的意象,表现出了人的具体情绪。

三、补充

「两株枣树」这种写法另一个作用是表现具体情景。

「鱼戏莲叶东」那四句,注意力从鱼儿在莲叶东,到莲叶西,到南,到北。语句引领着你,宛然直见鱼儿悠游自在。这就是表现出了具体的情景,让你宛然直见。

汪曾祺先生《磨灭》中有一句:「文林街上人来,人往,人下先生坡,人上先生坡。」就语义信息而言,「文林街上人来人往」就足够了。可只有加上「人下先生坡,人上先生坡」这两句看似废话的内容,你才真能感受到「人来人往」的热闹,而不是一个别人陈述的i信息。

另外再举两个汪曾祺先生对于空间和时间的具体表现的例子。

写一个空间背景,故事在这空间中发生。一般人只是会写成「某地,某街」就完了。比如「昆明大西门外,一张对褶的钞票躺在人行道上。」

汪曾祺先生写成:

「昆明大西门外,米市,菜市,肉市。柴驮子,炭驮子。马粪。粗细瓷碗,砂锅铁锅。焖鸡米饯,烧饵 块。金钱片腿,牛干巴。炒菜的油烟,炸辣子的呛人的气味。红黄蓝白黑,酸甜苦辣咸。一张对褶的钞票躺在人行道上。」

有了中间这部分内容,这条街瞬间活了起来。充满生活气息,眼耳鼻舌身,处处感受得到。

如果写时间的流逝,很多人会直接写「一年后」。就像这样:「沈沅在这个农科所生活了快一年了。」

汪曾祺先生写为:

稻子收割了,羊羔子抓了秋膘了,葡萄下了窖了,雪下来了。雪化了,茵陈篙在乌黑的地里绿了,羊角葱露了嘴了,稻田的冻土翻了,葡萄出了窖了,母羊接了春羔了,育苗了,插秧了。沈沅在这个农科所生活了快一年了。」

总之,文学的表现内容,在日常的语境中都是废话。但是在文学中,如果没有那些「废话」,而只有陈述,其效果就会像下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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