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毒不食子，但有些皇帝比老虎还毒

虎毒不食子，但有些皇帝比老虎还毒

文 | 余少镭

一个当上了皇帝的父亲，为了博取心爱女人的欢心，把自己的儿子杀了。后人在说到这起事件时，频繁使用了“虎毒不食子”，大概是说，这个皇帝，比老虎还毒。、

斯人即汉成帝刘骜，大汉朝第十二位领导人。刘骜皇帝当得怎么样，班固在《汉书·成帝纪》的最后，给了他一个好评和一个差评。

好评是：

善修容仪，升车正立，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临朝渊嘿，尊严若神，可谓穆穆天子之容者矣。博览古今，容受直辞。公卿称职，奏议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

就是说他很注意仪容仪表，很有天子范儿，又有文化，博古通今。他的大臣也都能尽职尽责，君臣同心，共建和谐社会。

差评是：

湛于酒色，赵氏乱内，外家擅朝，言之可为於邑。

跟大部分帝王一样沉湎酒色，使得赵飞燕姐妹祸乱后宫，后来又导致外戚专权，酿成王莽篡汉的恶果，实在让人无语。

从史料来看，汉成帝一生“爱”过很多女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壮年时期的汉成帝，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几乎把最优良的身体资源都给了赵家姐妹，无奈这对姐妹总是只开花不结果，汉成帝怎么努力开垦，都未能长出一儿半子。

难道就不可能是汉成帝自身的原因吗？

不可能，因为他几乎一碰别的女人就怀孕。

在赵家姐妹出现之前，汉成帝的第一任皇后——许皇后就曾经为他产下一男一女，但都不幸早夭。后来，在专宠赵家姐妹时，日理万机的汉成帝还拨冗临幸了一个叫曹伟能的宫女，曹伟能真的伟能，一次中标，足月产下一男婴。

这男婴的命运如何？

《汉书·成帝纪》中只简单一句：“是岁，昭仪赵氏害后宫皇子。”

这是元延元年，公元前12年，昭仪赵氏，也就是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比她姐更得宠。《成帝纪》只写了赵合德害死皇子，但没写具体怎么害的，在《外戚传》之赵飞燕专传中，就详细写了这个过程：

曹伟能生产后，由六名宫女服侍。然后，几乎是从第二天开始，一个叫田客的太监，连续五次持皇帝诏令到后宫，命令管理宫女的太监籍武遵旨办事。

第一道诏令，要求把初生婴儿和六名宫女都关进暴室狱(后宫中专门关押后妃的地方)，不要对外透露那婴儿是男是女，也不要说是谁生的(把婴儿从母亲身边带走，关进暴室狱，明摆着要把那婴儿饿死，因为里面根本没得吃)。第二道诏令，主要是询问婴儿死了没有，得知还没死，田客说：“上与昭仪(赵合德)大怒，奈何不杀？”籍武有良心，求田客转奏皇帝，说陛下现在还没有子嗣，这孩子不管是哪位宫女生的，还是留着吧。汉成帝看到籍武的奏书，愣了一会儿，又下了第三道诏令，命籍武将婴儿交给一个叫王舜的太监，说会好好扶养他。籍武照办了，王舜把婴儿抱进殿里，找了一奶妈喂养他。又过了三天，第四道诏令，赐曹伟能服毒死，六位宫女上吊自杀。八天后，第五道诏令，派一个叫李南的宫长(宫女的头头)从奶妈手中把婴儿带走，从此“不知所置”。

很明显，“不知所置”只能是弄死，因为绝不可能让这婴儿活着离开皇宫。

以上记载明确指出，杀死曹伟能生的儿子，是汉成帝跟赵合德的意思。过程中汉成帝虽然也曾经不忍(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赵合德，把自己儿子弄死了。

当然，这一次还不能算是他亲自杀子，因为这亲生儿子他连见都没见过，跟重庆那位“父亲”把儿女从15楼扔下还有点区别。接下来再看另一件事：

许美人(汉宫第五等嫔妃)是汉成帝第一任皇后的侄女，原来住在皇家园林上林苑涿沐馆中，估计是汉成帝哪次去洗澡由她服侍时看上她，从此“一岁再三召”，一次留宿几个月。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许美人也怀孕了，那年十一月生下了一个孩子。

刚开始，汉成帝还妇产御医带着补药去探望许美人。可这事很快被赵合德察觉，于是大喊大闹，说：“你一次次骗我说从我姐姐(即赵飞燕，当时是皇后)那里来，如果真这样，那姓许的贱人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没想到，姓许的又要在后宫兴风作浪了(许皇后因赵氏姐妹而被黜)！”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次，赵合德的撒泼打滚，更像重庆事件中那位“小三”的表演：

怼，以手自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欲归耳！”

大怒，用手捶打着自己，用头撞墙和柱子，又从床上滚到地下，哭哭啼啼还绝食，说：“我要跟你离婚，回我娘家去！”

《汉书》中这一段，写得颇像现在那些狗血言情剧。这时候的汉成帝，活脱脱一个出轨被抓现行的渣男，手足无措说，我坦诚相告，你反而大闹，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说完，也陪着赵合德绝食。赵合德说，你如果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吃饭呢？你忘了吗你发过誓的，这辈子绝不负我，现在姓许的又生了儿子，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汉成帝只好再次作出保证：“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毋忧也。”我发过誓要立赵氏，所以废掉了许氏，使天下没有谁地位能高过赵氏，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读《汉书》至此，我差点又相信爱情。

接下来就看，这对狗男女，在“爱情”的名义下干了什么。

请原谅，还是得拷一段原文：

后诏使严持绿囊书予许美人，告严曰：“美人当有以予女(汝)，受来，置饰室中帘南。”美人以苇箧一合盛所生儿，缄封，及绿囊报书予严。严持箧书，置饰室帘南去。帝与昭仪坐，使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偏、兼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须臾开户，呼客子、偏、兼，使缄封筐及绿绨方底，推置屏风东。恭受诏，持箧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箧中有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

汉成帝让太监靳严传诏令给许美人，又告诉靳严说：“她会有东西交给你，你拿回来，放在帘后任务就完成了。”许美人接到诏令，用一个草筐盛着那婴儿，交给靳严。靳严把草筐带回成帝的宫寢，放在帘后。成帝和赵合德把身边的宫女都支使出去，关上门，镜头一黑，一转，门打开，成帝喊宫女们进去，把那个重新捆好的草筐交给了太监籍武，上面还封着御史中丞之印(不知道是不是镇魂用的)，让宫女们对籍武说，筐里有个死孩子，你把它埋在荒僻之处，不要让别人知道。籍武接诏，就在暴狱楼墙的下面挖了个坑，把那个筐埋进去。

(写到这里快窒息，不好意思，喘口气先。)

一个活生生的婴儿送进来，门一关，镜头一转，婴儿死了，然后就叫人埋了——婴儿怎么死的？

最快的办法，当然是掐。

谁掐？

赵昭仪纤纤玉手，总不能干这种赃事吧，肯定是男人来干。

为了讨女人欢心，把自己亲生的婴儿掐死，你说，比起重庆那位父亲怎么样？

没有最毒，只有更毒。

汉成帝干了这件事四年后就死了，死时才45岁，因为儿子都死光，皇位没人继承，只好找了他侄子刘欣继位，他就是汉哀帝。

而汉成帝之死，也成了一件疑案。从史料的描述看，是中风而死，但民间更愿意相信，是赵合德需索无度，导致汉成帝精尽人亡，因为当时汉成帝确实是死在赵合德怀中的。所以，他一死，他妈(即孝元皇太后王政君,也是王莽的姑妈)立即启动死因调查，赵合德闻讯，畏罪自杀。

当然，汉成帝亲手掐死亲生儿子这事，虽是昭然载于《汉书》《资治通鉴》等，但后世争议很多，因为这是汉成帝死后几个月，才由司隶解光曝出来的(司隶即司隶校尉，负责京城及周边的秘密监察)，有人证，却没有物证。另有阴谋论说，这是以太皇太后王政君为首的王氏势力想清除赵氏姐妹的势力，才指使解光泼脏水。所以议郎耿育上疏建议，这么大的事，应该交由司法部门来公议，以堵住悠悠众口。

刚上位的汉哀帝则另有考虑，因为他能上位，也得到太后赵飞燕的支持，觉得再追究下去，对皇室及他自己都没啥好处，于是不予追究，不了了之。

真相如何，不得而知。除了专业史家，后人对“成帝杀子”最有说服力的质疑，还是这句著名的“虎毒不食子”，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从人性本善的角度出发，普通人这么想当然没错。只是，再经过重庆事件，再说什么“虎毒不食子”还有意义吗？

别忘了，汉成帝的祖宗，大汉开国皇帝刘邦，也干过类似的事。

《史记·项羽本纪》载，汉二年春天，刘邦定三秦之后，率汉军五十六万东伐楚，没想到却被项羽的三万精兵打败，几乎全军覆没。刘邦只带着几十骑杀出重围，想回老家沛县带家人一起逃，不料楚军先他一步攻进沛县，刘邦家人四散逃亡。巧的是，逃亡路上，刘邦跟他的一对儿女相遇了，于是，令人发指的一幕也就发生了：

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

孝惠就是刘邦的儿子刘盈，后来的孝惠帝；鲁元就是刘邦的女儿刘乐，后来的鲁元公主，姐弟俩都是吕雉生的。当时家破人亡，能在路上遇到父亲，绝路逢生，可以想象姐弟俩是多么的幸福。可谁也没想到，楚军追得急，刘邦觉得马车上人太多跑不快，竟然把儿子和女儿推下马车。驾车的夏侯婴看不下去，跳下车去把俩孩子救上来，没想到，刘邦又把他们推下去，而且“如是者三”，就是这么干了三次！

夏侯婴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场怼刘邦说：“再怎么危险，也不能抛弃自己的儿女啊！”这时候的刘邦，也知道不能惹怒司机，才不敢再推。

这是父亲能干得出来的事吗？

刘邦就能。

大溃败路上，为了自己能活命，把亲生儿女抛弃，大汉的开国皇帝刘邦有可能是首创。后人也难以想象，刘盈和刘乐，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将他们推下车时，心里是多么的绝望和无助。

刘邦是为了自己活命，刘骜是为了讨女人欢心，求生欲、性欲、权欲，欲望就这样一次次让人干出禽兽不如的事。

所以，所谓的“虎毒不食子”只适用于老虎，人性猛于虎，这才是所有人不得不面对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