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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江寻“龙”记:消隐古闽族,重现人世!

 鹭客社 2021-07-28

鹭客社:守望共同的尘世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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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岩洞    摄影:林鸿东

有多少秘密尘封在人世间,厦门以西,我的故乡,我愿以探寻的方式慢慢走进你,无以伦比的乡土世界。


我是厦门以西来的。

厦门以西是什么地方?  龙的世界!九龙江、龙溪、龙海、龙岩……鲜有人能确切地指出这些带“龙”字的江名、地名的由来,但显然大多与龙的崇拜有关。像九龙江“九龙”的出处,除了民间传说,至今没有一个靠谱的说法。“龙岩”呢,也只有喜欢究根问底的老先生才知道,其名称来源居然与一处名为龙岩洞的名胜有关,而龙岩洞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洞壁有奇特的龙纹。

把自然形成的石头造型或纹路当成神迹来膜拜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巫术传统。这种古老的巫术活动,又慢慢发展成岩画崇拜,如华安仙字潭岩画。与此同时,动物与人体本身也渐渐成为神迹的媒介,如甲骨文的“甲骨”、人体的“纹身”------ 一直到成熟的人工塑像与文字符号出现,如神像与符箓。因此,“神迹”里隐藏着一种"历史“,是史前时期被神化的历史记载

华安仙字潭岩画  摄影:许丽容

华安仙字潭岩画  摄影:许丽容

华安仙字潭岩画  摄影:许丽容

我们知道,南方的百越人是纹身的,有文献称其纹身目的是“以象龙子”。龙岩洞的“龙”,正如前述是洞里有条“龙纹”,至于“岩”,大多知道,闽南人习惯于把庵庙称为“岩”。龙岩洞,很可能原来是个祭祀“龙神”的巫教场所,或为古闽人龙崇拜的遗址。据称考古人员曾在洞里发现过新石器晚期的石钻、石刀等器物。2019年6月,我去龙岩洞,依然在洞里找到不少类似石器的石头。而龙岩洞附近,恰好就有一座龙王庙。

龙岩洞  摄影:林鸿东

龙岩洞  摄影:林鸿东

作者在龙岩洞  摄影:苏芳杰

龙岩洞石刻  摄影:林鸿东


龙岩洞外龙王庙  摄影:林鸿东

龙王庙龙王像   摄影:林鸿东

作为全国唯一以龙为名的地级市,龙岩确实龙味十足,不只是市名叫龙,小地名叫龙的也多,至少有十多个村庄冠以龙字。名胜除了龙岩洞,还有龙硿洞、龙门塔、等。如果是山与水,则山有龙灵山,水有龙津河。

关于龙崇拜的大量痕迹,出现在客家人聚居的闽西。有人认为龙崇拜是逃避战乱的客家人带来的!我看不像。至少没有实质的证据。7月上旬,我到龙岩新罗与漳平一行,发现此两地原皆为“漳州府龙岩县”之地,属泛闽南文化区。如果在历史上进行溯源,九龙江北溪一带的原住民,其实是“山畲水疍”。

龙岩因龙岩洞得名,可龙岩洞才50多米长,一个区区小洞穴为何会有这样巨大的影响力? 经了解得悉,龙岩洞原来居然曾是个大型石灰岩溶洞,今天的洞体只是原洞的一小部分。这让我想起距其不远的龙硿洞,龙硿洞两千多米长。同样都是唐代之前的名胜地,龙硿洞规模比龙岩洞还大。据称,龙硿洞内曾发现四千年前古闽人遗留的石锛、石钻和印纹陶片等器物。由此可见,闽西的众多溶洞,很早就有古闽人出没、生息。洞居是人类早期所共有的习性。

唐代的新罗县(一说是杂罗县)之所以改为龙岩县,而非龙硿县。或许,当真与当地原住民的图腾信仰有关。成立于西晋太原三年(282年)的新罗县作为闽西史上可查最早设置的县,从县名来看,很可能是以原住民为主的县治。

罗字,与古老的骆语有关,意为水田,也有写成骆、那、纳的,如西双版纳的纳。今天,在广西壮族(骆民直系后裔)聚居的地方及其它骆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还有大量含罗字的地名。在龙岩,类似的字眼还有岽,壮语指山脊。新罗县的原住民,很可能就是骆民。当然,这里讲的骆民,指的不是骆越国人,而是指与骆越同族的骆民。

骆民者,以水田为生的人。越,指人,骆越者,也就是骆人,骆民。

作为古国,骆越国只是百越之一部,也可以说是本部。但作为族群,从广西一带发源的具有共同文化背景的骆民很可能因为稻作文明的发达广泛迁徙到中国的东南沿海,占据了大片的山地,并创立了不少具有青铜文化的古国。有人会质疑,福建这里不是闽越族吗? 什么时冒出骆民。我们不要忘记了,闽越之前有七闽,也可以说是古闽。古闽在闽越之前。个人认为,至少古闽人之一支,很可能是骆民

骆民为什么这样厉害?

不奇怪,他们是伟大的稻作民族。不少学者认为骆民是最早发现并推广稻作的民族。现在说的百越族,其主体其实就是骆民。众所周知,新石器时代是文明起源的时代,有3个基本特征:一是开始制造和使用磨制石器;二是发明了陶器;三是出现了农业和养畜业。

德化梯田   摄影:林鸿东

正退耕还林的德化梯田   摄影:林鸿东

上世纪80年代,三明明溪南山史前遗址的发掘,透露了一些核心信息。

考古学家在遗址的洞穴里发现史前人铺地用的红烧土,续而在第二次挖掘时,发现水晶刮削器及大量的磨光黑陶碎片,最震撼的是,竟找到了300粒炭化稻谷。这300粒4000—5000年前的炭化稻谷,雄辩地证明了早在客家人进入福建之前,三明地区已经拥有了稻作。客家人到福建,他们遇到的是,绝非野人,而是和他们一样的农人,甚至是更先进的农人。

在考古方面,还有其它的证据。如早在1956年,厦大考古队便在永春九兜山新石器时代遗址发现了一件印纹陶大瓮,在其内壁发现了稻藁痕。1960年,南安丰州狮子山的新石器晚期遗址亦发现印在草拦泥土块断面上的稻草谷壳痕迹。

这些迹象表明,稻作在福建的存在极为古老且具有普遍性。

放远了看,稻作压根就是从南方北传的。中国南方是稻作的发源地,南方的人工栽培农作物远远早于北方。考古资料表明,长江中下游地区是中国水稻的早期重要栽培区域之一,如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出土了一万年前的炭化稻谷,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亦出土了七千年前的炭化稻谷,此外,还有其它地方亦如是,显然,最迟在1万年前至7000年前的史前时期,中国南方的原始先民就已有了稻谷栽培活动。厉声教授在考察了南方遗存后称:“百越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我看,就农业而言,至少是主要源头之一。

新石器时代,掌握了先进农业文明的骆民无疑是中国南方最为强势的族群,他们的势力或曾进入到长江流域,他们对中原的影响与贡献值得进一步探讨。

这里,我不由想起奇和洞。

刚才讲到龙岩洞与龙硿洞距离不远,它们都在龙岩新罗区。奇和洞距龙硿洞同样不远,却属于同为龙岩地区的漳平境内,它也是溶洞。这里我要补充一句:龙硿洞其身在新罗,洞口在漳平。

奇和洞不简单,在对奇和洞的考古中,人们找到了关于晚期智人的古人类遗址。遗址中出土了一个完整的人颅骨化石(距今大约8400年前)。这个头盖骨与山顶洞人颅骨化石,一南一北,极为珍贵。除了发现陶片,考古人员还发现了陶片、鱼形饰物与骨制鱼钩,这说明奇和洞人是亲水的。

中国古人类学者通过这个完整的人颅骨化石及其它相关古遗骸的古基因组数据确认:“南岛语系人群,也就是现今主要生活在中国台湾岛及太平洋岛屿等地人群,他们的祖先是福建及毗邻地区距今8400年的古南方人群。”学者们通过比对发现,8400年前的奇和洞人与台湾岛的阿美族和泰雅族人群具有最强的遗传联系。

基因研究的结果,让人大为震惊。

无可置疑,九龙江古闽族,这支崇尚龙图腾的远古族群,是真实存在的。他们不仅是奇和洞人,还可能就是那些留下华安仙字潭岩画的人, 那些在龙岩洞、龙硿洞留下石器遗存的人,那些在福建中部地带种植包括梯田在内的稻田,制作原始陶瓷的人。

漳平奇和洞所在的山   摄影:林鸿东

作者与奇和洞管理人交流    摄影:林鸿东

奇和洞遗址    摄影:林鸿东

奇和洞出土的8400年前人颅骨化石复原    摄影:林鸿东

奇和洞人的存在,意味着,福建人参与文明进程的时间,很可能比想象中的要早得多。

奇和洞除了用鹅卵石铺就地面,还发现了柱洞及木骨泥墙。此类型民居特色横跨近一万年,在今天环戴云山文化圈地区的民间建筑中,还广泛存在着。

奇和洞太早,没关系,漳平还有穿云洞

穿云洞是奇和洞被发现后,在奇和洞邻近发现的。穿云洞里静静地埋藏着一具三千多年前的人类骸骨。 三千多年前,差不多是商代。这个时期,闽南、粤东一带(古揭阳),生活着一支被称为浮滨文化人的航海族群。

穿云洞人,和浮滨文化人有何关系?

如果浮滨文化人是骆民中发展出的航海分支,就可以理解,为何台湾四千五百年前的史前遗址,居然也会发现稻米化石。

溯溪而上,在西溪以北,除了稻作,我们还可以发现干栏、廊桥、陶瓷等大量与骆民有关的人文遗存。这些人文遗存,与壮侗民族(骆越后裔)极为相似,有力地证明了前述的关于古闽人可能是骆民的判断。

德化干栏    摄影:林鸿东  

永春廊桥    摄影:林鸿东  

永春龙窑    摄影:林鸿东 

戴云山的百越遗存,改天再专题谈。这里回归“龙”的话题。

在闽南以南的岭南,同样具有大量与龙相关的地名,还远远超过闽西南。如岭南的龙母崇拜,就非常兴盛。龙母是水神,从龙母传说看,龙母的龙实为蛇。这显示了,南方龙的原型主要是蛇,而蛇正是骆民的主要图腾之一。

有学者指出,百越的纹身,最早是仿效蛇(也就是龙子)的纹路。如清代学者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鳞语》中说道:“南海龙王之都会, 古时入水采贝者皆绣身面为龙子,使龙以为己类, 不吞噬。”又称:“昔时称为龙户者,以其入水,辄绣面纹身,以象蛟龙之子,行水中三四十里,不遭物害”。

我在探索九龙江疍民文化时,在漳州芗城区江畔的水上神庙进发宫处发现了蛇神神像“法武爷”。“法武爷”造型独特,底座用草绳盘着,被放在神龛上方,似乎已不再是主神。

法武爷   摄影:林鸿东 

 一位叫翰竹的文友告诉我,他家海澄那边的村子,很多庙里都有供蛇神,跟芗城的“法武爷”一样,底座也是草绳盘着,但他们叫“且叫公”。每当春节神像出巡,就把它底座的草绳解开,盘绕在庙里主神的腰上,蛇神就固定在主神的肚子上。所以他一度以为那是一种原始生殖崇拜的遗存。我让他把“且叫公”的发音传过来,认真辨听了下,确认为“侍者公”。而侍者公,众所周知,是与平和文峰三坪寺三坪祖师公有关的护法蛇神。三坪的“侍者公”同样不是主神,这反映了古代民族兴衰存亡过程中,其所信奉的神灵同样会有与人世一样的更迭起落。

现在就有一个问题。究竟是“法武爷”源于三坪寺的“侍者公”,还是反过来,“侍者公”源于九龙江疍民的“法武爷”?

作为平和人,我早就听说三坪一带崇蛇之风极盛。不只是庙里供奉蛇神“侍者公”,村里也尊崇一种叫“侍者公”的小蛇,甚至还出现人蛇同眠的奇迹。三坪与龙海程溪镇东马村的交界处,也有单独供奉蛇神的侍者公庙(原侍者亭)。据称此庙为唐咸通年间,漳州三坪真院被烧,义中避居平和三坪时,由三坪祖师公义中禅师亲自建设。或有义中禅师感化当地崇蛇部落的可能。三坪寺三坪祖师公神像左边,红脸獠牙手里提蛇的人形“蛇侍者”,应该是后来的造型。

关于法武爷,有人认为其与张圣君有关,是闾山三坛的法器。张圣君,萧圣君、章圣君,被称为“闽中三圣”,都是闽中一带的主流民间信仰。三者神像的肩头上,皆披有长蛇。而张圣君与三坪义中禅师一样,都有降蛇的传说。无论法武爷究竟是源自义中禅师,还是张圣君。这些降蛇传说的背后,可能都有崇蛇族群式微的历史遗踪。

大田安贞堡边上的圣君庙   摄影:林鸿东 

大田安贞堡边上的圣君庙   摄影:林鸿东

大田安贞堡边上的圣君庙   摄影:林鸿东

萧圣君   摄影:林鸿东

张圣君   摄影:林鸿东

章圣君   摄影:林鸿东

中国南北都有“龙”,但两者似乎并非同一体系,颇为迥异。这正如东、西方皆有龙的概念,却压根不是一物。北方的龙,具有王者威仪,不可接近;南方的龙却显得救苦救难,平易近人。盖因北方的龙是帝王的象征,而南方的龙是图腾的象征。只有把南北的龙,分开了去理解,才能厘清中国龙文化个中的脉络。

所谓的龙的传人,其实是南方的说法。

关于龙母崇拜,据一些资料看,对龙母的祭祀已有二千多年,很可能早在先秦时期即已存在。像这样古老的水神崇拜,显然只可能产生在本土之中。有意思的是,当我打开360地图搜索龙字时,使用龙字最为密集的地带居然是岭南,其次是长江口,再者才是北京。

我怀疑龙的故乡在南方

岭南的两广恰好是骆越的核心区。骆越古国的国都在广西武鸣大明山一带,龙母文化的发源地正好也在武鸣大明山一带。大明山是骆越的圣山,山上有很多像华安仙字潭岩画一样被称为“天书”的古老石刻。

这个叫骆越的古国,显然不简单,其或为百越之母。

骆越的势力范围主要在两广、海南岛及越南的红河游域。严格意义上讲,骆越古国的势力范围距闽南还有一段距离。然而,《路史》云:“闽乃蛇种。”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注:“闽,东南越蛇种,从虫,门声。”正如西瓯人,虽然与骆越不同古国,但却同为壮族祖先。而西瓯之所以称西,是因为有个东瓯。东瓯在哪里,就是今天的温州一带。如果古闽的东北与西南都存在着同一种族群,位于其中的古闽呢? 显然,即使骆越古国的势力没有抵达福建,但以龙(蛇)为图腾的骆民早已悄悄进入福建,形成了史前古闽的精彩世界。

根据妈祖传说,从北宋开始,福建海神是妈祖,那北宋之前福建海神又是什么?我们知道,自唐代开始,中原的势力才开始深入闽南地区,平息所谓蛮僚之乱。那么之前,“蛮僚”的水神崇拜又是什么。

龙!龙!龙!

像龙溪一名,隋朝时即有龙溪县。这龙溪两字,定然是之前就存在,始于何时,则已无以考证。

龙是骆民的图腾、神灵。如果骆民进入福建,他们定然会带来自己的神祇。龙母会不会是早期的“妈祖”,而林默娘版的妈祖,会不会是源于龙母或复制于龙母的水神信仰,如妈祖亦被称为龙女。我们发现,龙母与妈祖的传说,都有很浓的汉化味道,两者都被演绎成官二代,且同时都有挥之不去的原始巫教的影子。

葬礼是一种很顽强的民俗。骆民有二次葬传统。在闽西南,闽南人和客家人同样如是。骆民有崖葬的习惯,在关于龙母的儿子断尾蛇特掘葬母的传说里,便有特掘把母亲葬在山崖壁上的说法。从这点看,很可能骆民的贵族是崖葬的。这点倒是和武夷山的悬棺葬对上了。武夷的武,会不会是指母,闽南话里的母其读音正是武。母夷,会不会就是信仰龙母的民族? 当然这都只是推想。

朱熹曾指出:“武夷君之名,著自汉世,祀以干鱼,不知果何神也。……颇疑前世,道阻未通、川雍未決時,夷落所居,而汉祀者即其君長。……没而传以为仙也。”

这算是一种比较有洞悉力的看法。

有多少秘密尘封在人世间,厦门以西,我的故乡,我愿以探寻的方式慢慢走进你,无以伦比的乡土世界。

初稿写于201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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