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州的相聚,是二苏成年之后为数不多可以完全远离政治旋涡的友爱时光,诗酒乡音为伴,让苏轼暂时忘却了不久前被朝中奸人构陷的糟心事体。  苏轼在陈州住了两个多月,到了九月,又与小苏一道继续南下颍州拜谒退休闲居的恩师欧阳修。一别多年,再见到眼前的欧阳老师,却让苏轼非常伤感。欧阳修因连遭朝中小人污蔑打击,早已心灰意冷,几称病退,终于来到颍州养老。这些年来,欧阳修始终被病魔缠身,先是牙齿疼痛脱落,头发全白,然后双耳近乎失聪,再加上高度近视眼到了老年已经几乎失明。更严重的是,他还患有糖尿病(消渴症),必然导致身体异常消瘦,步履维艰。 苏轼陪欧公到颍州西湖散心时,以诗劝慰老师好好调养身体——陪欧阳公燕西湖 谓公方壮须似雪,谓公已老光浮颊。 朅来湖上饮美酒,醉后剧谈犹激烈。 湖边草木新着霜,芙蓉晚菊争煌煌。 插花起舞为公寿,公言百岁如风狂。 赤松共游也不恶,谁能忍饥啖仙药。 已将寿夭付天公,彼徒辛苦吾差乐。 城上乌栖暮霭生,银缸画烛照湖明。 不辞歌诗劝公饮,坐无桓伊能抚筝。 尤其是诗中这一句“已将寿夭付天公,彼徒辛苦吾差乐”,充分表明了苏轼当时的心路。他开导老师,好好在这里退休养老,朝中那些机关算尽着的庸碌小人不会有这种享受。苏轼看到恩师的满头白发,想来是其为国忧劳所致,又见镜中自己,虽然才刚过了而立不久,竟也生了些白发,顿感青春无价,为那些俗事伤了自己的身体,实在不值。在苏轼到访一年之后,北宋一代文坛领袖欧阳修终于久病不医,辞世而去。二苏在欧阳府上盘桓了20天后终于分别,兄弟俩此前有过两次离别,一次是苏轼去凤翔前,二次是苏辙受排挤外放时,苏轼的内心体验中,感觉这第三次的离别更加难受。颍州初别子由 征帆挂西风,别泪滴清颍。 留连知无益,惜此须臾景。 我生三度别,此别尤酸冷。 念子似先君,木讷刚且静。 寡词真吉人,介石乃机警。 至今天下士,去莫如子猛。 嗟我久病狂,意行无坎井。 有如醉且坠,幸未伤辄醒。 従今得闲暇,默坐消日永。 作诗解子忧,持用日三省。 近别不改容,远别涕沾胸。 咫尺不相见,实与千里同。 人生无离别,谁知恩爱重。 始我来宛丘,牵衣舞儿童。 便知有此恨,留我过秋风。 秋风亦已过,别恨终无穷。 问我何年归,我言岁在东。 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 悟此长太息,我生如飞蓬。 多忧发早白,不见六一翁。  从这首诗中,我们是可以感受到,苏轼,这一次,真的,受伤了。二次离别时大苏心中还有着与朝中新党抗争的高傲心气,这第三次的离别之前,苏轼已经完全看透了官朝之弊、小人之戾,却感觉一身的无力感汹涌袭来,让他感到无限的疲惫。回想起嘉祐元年(1056),未及弱冠的苏轼,跟随父亲,带着弟弟,从一座西蜀小镇跋山涉水近三月,又在京城苦读备考,只为考取功名。匆匆半生,出蜀,进京,赴西北,归京,如今又要到钱塘江畔去做事,自己这十几年间,几乎一事无成,却在宦海中不由自己的进退失据,也不知是为何而故,为何而忙。经由了近半年的游历与访友,一路走走停停,写写画画,终于,在熙宁四年(1071)的十一月二十八日,苏轼一家到达了杭州。虽然仅有三年,却成为苏轼余生中最常回味、最常怀念的一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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