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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内蒙古|剑鸣:父亲留给我们的

 阿拉善文学 2021-08-01

原创作者:剑  鸣|内蒙古阿拉善盟

《父亲留给我们的》

四年前的一个夏夜,父亲在昏迷一天一夜后离我们而去,走的是那样安详、平静、从容,正如他近90岁的人生一样。有人说,人这辈子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总归要面对死亡。如果死亡来临时,一个人能把生死看淡,毫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那是他穷其一生所修来的福。
四年来,我时常回想起父亲去世前几个月的模样,他一如往常,平静的似乎不是即将离世的老人,而是一个安静时的婴儿。虽然卧床一年多,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下地走路已很困难,但要强爱干净的他总是不愿意在床上就地解决大小便,而是坚持让人搀扶着上卫生间。当我每次搀扶已是皮包骨的他下地走路时,触碰到他的孱弱,都能感受到他的生命一天天从他身体中像游丝般流走,我深感无助与无奈,眼里时常饱含热泪。当时我在想一个生命走到尽头的老人,在病痛折磨下,面对死亡怎能不恐惧、不痛苦?但我和家人在白天从来没有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和因病痛责骂家人,言语中也没流露出些许烦躁,只是在夜深人静时,陪在他身边的我偶尔会听到他几句似梦非梦的话语,说他太难受,想早一点解脱。我深知父亲一辈子是个要强的人,他在白天的坚强是不想让家人为他担心,睡梦中他很孤独,也有对生命和家人的无限眷恋,但他一直努力克制自己,把痛苦深埋于心,把最刚强的一面留给家人。也许正因为他没有给我们留下生命最后时光的痛苦情景,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的遗言,我在很多次夜里只是梦到父亲年轻时的情景,依然是那样一个慈祥和蔼的父亲。每当梦醒时分,我眼角挂满泪水,便情不自禁回想起我懂事以来所知道的父亲的一点一滴。
父亲在年少时被国民党“抓兵”,按他的话说是在旧军队里当了几年“混吃饭的兵”。宁夏和平解放前,他所在部队和平起义,他便成了解放军的一员,父亲的人生也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一年后,他转业到了地方的盐务缉私部队,由此扎根阿拉善,与阿拉善结缘67个春秋,直到去世再没离开过阿拉善。来到阿拉善后,父亲从一个押运盐的小兵到盐场的团干、再到公社(现在的苏木)的副社长,后来又当过几个公社的书记,三十多年一直在基层工作,直到离休前几年调回旗里工作。
父亲常说,他大半辈子工作生活在阿拉善,是阿拉善培养了他,你们这些子女也是吃着阿拉善的水长大的,阿拉善对我们一家来讲都有养育之恩,无论你们走到哪里,阿拉善才是你们的根。父亲奋斗一辈子,离休时还是个科级干部。我曾与他开玩笑说,与你一起参加工作的,有很多都当了大官,你怎么离休时还是个小官?父亲没有丝毫犹豫说,干工作难道就是为了当大官?当官也是为老百姓办事,不是为了你个人。当了官老百姓不骂你、你离开岗位后还有老百姓想着你、你没做亏心事夜里能睡个安稳觉,你这个官无论大小都值了。记得在我上初中时,父亲因工作调整,要从B公社书记调任Z公社书记。当时的基层领导,工作一调动,大多是举家跟着搬家。搬家当天,父亲怕打搅大家,天没亮就要动身走,但当我们一家人准备悄悄离开时,河岸边已站满了送行的人。后来,时常有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干部和群众顺道到我家看看我父母。拿我母亲当时的话说,你父亲老实一辈子,尽交了些“穷亲戚”。虽然当个公社书记,一个人挣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每当有大队(现在的嘎查)群众到公社办事,就邀请到家里吃饭,碰到啥吃啥,我们家的供应粮常常不够吃。如果来了旗里领导,他从来是公事公办,不知道请个客。父亲走后几年中,我时常回想起父亲的话和所做的事,令我感慨万千。父亲这一代基层干部,与老百姓打成一片,工作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淡泊名利、默默奉献,虽然一辈子平平淡淡,但赢得了老百姓不错的口碑。时至今日,还有人在见到我们这些子女时对我父亲交口称赞,他们常说的一句话是“你父亲那真是个好人”,我相信那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话语。
有一天一个曾经参与打残我父亲已刑满获释的人突然到我家看望我父亲请求他的原谅,父亲没有丝毫怨言,反而热情招待人家一番。人走后,母亲埋怨父亲,人家当时是怎么打你的,你反倒对他那么客气,你不气我还气呢。父亲却说,当时他们也年轻不懂事,在那种大环境下犯错误是难免的,他们也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该原谅的要原谅,与人宽就是与己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们这些人因身上的污点,往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要让他们卸下包袱继续干工作和生活,不要揪住不放。父亲的宽厚待人也影响着我们这些子女,每当遇到类似的事,我们也时常告诫自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没必要耿耿于怀,要大度些,不要总是纠缠在恩恩怨怨中。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对子女很少发火,即便发火,也是因为我们犯了“大错”。两个哥哥上小学时偷父亲的烟学抽烟,将家中的毛毡点燃,为此被父亲责令顶砖罚跪。这是他们记忆中父亲少有的威严,而我从来没感受到父亲的威严。父亲也很少表扬我们,即便子女学习或工作上小有成绩时,他内心自然是高兴的,但很少喜形于色,也很少在口头上表扬我们,总是说不要骄傲,好好学好好工作。当我在八十年代初考上大学时,因我是家中子女中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父亲为此很高兴,但从未在我面前夸奖过,而是在旁人面前“沾沾自喜”,自豪感溢于言表。上大学期间,父亲总在给我寄钱时写封信,信里称呼我的大名(家中总叫我小名),让我感到我似乎长大了,信里常常是叮咛我好好学习之类的话,毕业后要回家乡等等。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这一代人文化水平底,对子女上大学看的很重,对阿拉善有特殊感情,让我们回家乡工作,那是让我们不要忘了自己的根。也许有了这个情结,我直到今天没有离开阿拉善,虽然也有很好机会离开,但最终没有离开这片热土。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夜已很深。静谧夜里,我独坐书桌前,翻看父亲生前照片和录像,看到听到熟悉面孔和声音,恍惚中父亲又回到我的身边,轻抚我的额头,谆谆教导我 。不知不觉我已是热泪萦绕,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使我再次回到现实中。父亲的确走了,但我总感受到父亲在冥冥之中看着我。父亲的确走了,但他留给我们什么?是宽厚、善良、豁达,也许这已经潜移默化融在我们的血液中,成为我们巨大的精神财富,在我们今后人生中享用不尽。

剑鸣,内蒙古阿拉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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