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 | 诗书画 | 马新朝：一条河从我们中间流过

▲ 【美】Willard Leroy Metcalf 

散落的将重归散落

尘土将重归尘土

第324期   

诗 | 书 | 画 

朗读者 / 国家一级演员、朗诵家 于同云

▲ 点击聆听 ▲ 

写给未来的一天

马新朝

这一天会来到的

会的

现在，他丑陋地躺着

接受你们的告别

你们这些好心的活着的人啊，用这些鲜花

来掩饰他以往的过错，还有那

永恒的孤独

他曾经是一个生命

微小，透明，忙碌，话语里带着乡音

一生向善，不愿作恶

假如他的生命，妨碍过谁

假如他的死，伤害了谁

请原谅这个可怜的人

像一本书隆隆地合上，不再打开

没有重新开始。结束了

通向人世的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没有光，没有家

也没有远方

| 诗人手迹

| 诗人诗选

一条河的感受

一条河，一条具体的河，抽象的河

从你们中间流过

你们中间的那些事，人间的事，争吵，然后妥协

获得，然后又失去，身体像楼房那样

建了又拆；诗歌对于影子，以及哲学家们

对于意义的攫取——这就是一条河

被毁坏的经过

一条河，被毁坏，不像是一条蛇，先打它的七寸

而是从后面开始，从尾巴开始，从边缘开始

慢慢地移向中心

即使最小的一个嗓音，也能抱着河，河一定会经过

欢乐，再流入它自己的光芒。一条河，被毁坏

并消失，就像一个人重新成为乞丐

父亲在冬天

雪还在下，牛羊

都已入睡

粮食们醒着，它们走过很远的路

累了，它们有些委屈

安静地坐下，倾倒着风

与我的父亲耳语

当父亲一个一个叫出它们的名字时

布谷的光影，在他的脸上隐现

父亲告诫我：要尊重粮食

世上只有粮食可以亲近

现在，他背靠着粮囤抽烟、养神

把粮食内部那些饱满的话语

静静传达给我

——真理和神恩在水壶里

冒着热气。火焰

在炉膛里笑

——粮食们这时候显得深远

在粮囤里辉煌而宁静

它们抚摸着父亲的苍老，止住

他的咳嗽，把他体内过往的

灾荒，一片一片地，按年代的顺序掩埋

在这个孤独暗淡的冬季里

我看到父亲老了

兄  弟

夜，我与大哥，面对面坐着

他在黑棉袄里，一明一暗地

抽着旱烟

一个树桩子，对着另一个树桩子

相对无语

多年不见，兄弟俩就是这样

沉默地坐着，然后

各自离开，睡去

兄弟之间，无须语言，沉默就是语言

就像大地对着天空

彼此便有了黄金般的给予

全有了，只是相互望一眼

就全有了

胜过一千本书的内容

就像门前的老枣树，即使

最远处的那片叶子

我也能够感受它微小的颤抖

像是一种圆满

彼此望一眼，我就能知道

跑马坡南边那块地里的收成

大哥用沉默告诉我

母亲坟地里的荒草长高了

猪娃生了几窝，河水涨了几次

我时常在我自己的身上认出他

一个矮个子，夏天里从不穿上衣——

卑微，平庸，认死理

想起二哥

当一个人被拿走

像低低的波浪冲刷着堤岸，擦洗痕迹的

过程，无声地进行

大地上，光光的

那么多人聚集在响器里

抱着胳膊，他们不愿被带走

也没有记忆，书中

全是乱码

是的，我走在上班的路上

内心的白色，逐渐被

路边的景色取代

二哥曾经坐过的椅子上

现在坐着空间——

透明，虚无

阴雨的傍晚，他在门外的

土坯墙上，留下一些

湿痕

人  啊

——人啊，你平静的体内是一个飞沙走石的多事之地

——人啊，即使日常中的一分钟、一小时，或是一天

也都是奇迹，只是微小的沙粒与风的搏斗

不会留下印痕。

——只是这些满地的落英和带血的花瓣

被你自己忽略

合唱队

起自湖水的寂静，蓝天的蓝

起自假山背后的湿痕

草茎举着音节，琴弓系着光线

拱桥是一个休止符。拱桥那边

高音挽着白杨的绿，榆树的绿，大叶杨的绿

长长的拖腔举着，鹭鸟是一个滑音

一直滑落到远处的小松林

低音萎地，在节节草、绿草坪上回还

更多的晨光、湖水、蓝天，一同挽起手臂

加入合唱。游船是一个游动的音符

嘘，别惊动它们！早上的

紫荆山公园，有一万个开始

被歌声的雨水

一再清洗，并一再抬高

许多年后

许多年后，流水将重归流水，石头将重归

石头，所有远行的路将重新回来

所有停泊的远方将重新回来

原初将重归原初，空无将重归

空无。许多年后，全部的欢乐、忧伤、荣辱

将重新归还天空和大地

许多年后，散落的将重归散落，尘土将重归

尘土，我的骨头将会被再次归拢

在地层下缓慢地流失

鸟声将重归鸟声，绿叶将重归

绿叶。许多年后，我将再次回到无人的村庄，做一扇柴门

我会在花朵里喊你，在土墙里喊你

| 诗人书法

| 诗人简介

马新朝，河南唐河人。出版有诗集、散文集、报告文学集多部。长诗《幻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2012年获第四届闻一多诗歌奖。2016年9月3日因病辞世。

▲ 【美】Willard Leroy Metcalf 

 Willard Leroy Metcalf 威拉德·勒罗伊·梅特卡夫（1858-1925），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洛厄尔，他是一位来自学院的艺术家，开始接受印象派，后来成为美国十大画家之一。他专注于风景油画。

责编｜刘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