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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 亲

 红豆翩翩 2021-08-01

    母亲打电话来说,招弟家房子被烧了,小丽(招弟的大女儿)没逃出来,烧得很严重,送到县医院抢救来了,你有时间去看下。

下午下班后,我到超市买了件牛奶,去了县医院,打听后在重症病房找到了招弟。刚好遇见护士来催招弟交药费和住院费,招弟说让护士通融通融,钱没了,让丈夫回家凑去了。护士说不行,今天再不交就停药,还要搬出病房。我上前打断问交多少钱。护士说都欠1000多了,至少交2000才行。我把钱包里仅有的2000块钱全给了招弟,让她赶紧交药费。

进到病房看到小丽的样子,说实话,我被吓到了,她全身赤裸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的皮肤不是红就是黑,不是水泡就是翻起的皮肤,全身敷满了美宝(烫伤药),身上用一个半圆形的通电烤箱罩着,双手胳膊已经弯曲了,头发也全部剃光,额头上好几处针眼,眼角的泪痕告诉我她一定因为身体的的疼痛而痛哭过。身体不断动来动去,我知道,这样的境况,她一定疼痛难忍。从我进门那一刻,空洞的眼神一直盯着我,不断哼哼,嘴里除了哼哼之外她似乎在说话,不过我一句也没听懂。

招弟交药费回来,一直说麻烦的话,说等回去有了钱再给我,我让她不急,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

我问招弟小丽头上的针眼怎么回事,招弟说每次输液小丽都难受,头老是动来动去,不是弄破血管就算把针弄掉出来。

招弟让小丽喊我“孃孃”,小丽慢慢蠕动嘴巴喊我,很奇怪,我觉得小丽今天喊我喊得特别清楚。招弟也说,小丽从烫伤以后,以前不会讲的话现在断断续续讲了些,以前讲不明的话现在也能说清楚了。我心里突然觉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可是小丽只是个18岁的小女孩。以前我每次从她家门口走过,她都是喊我“姐姐”,为这,只要招弟在场,她总少不了招弟的巴掌,招弟狠狠的巴掌拍在她背上,边打边骂:“你这个憨包,白菜头,要喊'孃孃’”,可是小丽还是边跑边笑喊我“姐姐”。

招弟是我堂嫂,大我20来岁,她嫁过来时,我大约5、6岁的样子,她是我堂哥舅舅家的女儿,也就是堂哥的亲表妹。

我跟招弟虽然辈分一样,不过因为年龄悬殊,平常我们也只是见面打个招呼。小丽是招弟的大女儿,小我7岁,她的出生是近亲结婚的悲剧,这孩子生下来有鼻子有眼,会哭会笑,谁也没有发现她的不正常,随着时间一年年的过去,才发现,别的孩子会自己拉屎撒尿了,小丽只会撒在裤子里;别的孩子长高了,小丽还是那个个头;别的孩子会说话了,小丽只会用嘴咬着指头“依依呀呀”傻笑。

招弟第二个生了一个儿子,不到两岁白血病夭折了。后来又生了三个女儿,这三个孩子都长得漂漂亮亮的,不过反应还是慢,在学校成绩不好,在村里受小朋友们欺负。有时,我看不下去也会抱怨几句说,你看我招弟嫂家这几个,哎,连村里那些小孩一半的聪明都赶不上……话没说完就会被母亲打断,让我别说了,万一让招弟听见,怕她有想法。

其实招弟是个勤劳朴实的女人,她嫁过来后,任劳任怨,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孝顺公婆。撇开他们表兄妹关系,绝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模范夫妻。就连她婆婆都说,我家招弟嫁过来这么多年,从没见她跟小黑狗(招弟丈夫)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

她跟堂哥打工挣来的钱在老房子前面新修了一栋平房,房子框架刚弄好,家里就生了这次变故。

下班后,只要我有时间,我都会到医院陪陪招弟。医生说,小丽的烧伤已经是重度烧伤了,如果要医治,只有植皮,不过手术费在50万左右,而且必须要到省外大型的专科医院才能治疗。鉴于小丽本人和招弟家的经济情况,医生间接建议放弃治疗。招弟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掉泪,她说,好歹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是条人命,说不治疗,还不如当初她走丢了就走丢了,那是死是活心里还存在念想,现在看到她受苦,忍不下心。

听招弟说,这次火灾是几个孩子在家里胡闹造成的,招弟跟堂哥去高速路上干活,几个孩子在家里打架,把小丽绑在椅子上,刚好停电,几个孩子点着蜡烛去卧室找零食吃,不小心碰倒蜡烛,引燃了蚊帐,吓傻的几个孩子赶紧跑出来把门锁上,不知道叫人,也忘记绑在椅子上的姐姐,就跑树林里躲起来了,幸亏村里人发现得早,不然,整个寨子都要遭殃。

在去医院探望招弟母女的日子里,听招弟说过她跟堂哥的婚姻情况,招弟跟堂哥是娃娃亲,这门亲事是招弟奶奶定下的,她奶奶说自己就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的女儿将来嫁给女儿的儿子,亲上加亲。招弟他们那个年代的婚姻都是父母说的算,招弟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知道什么是近亲结婚,她只知道祖祖辈辈的婚姻大事都是父辈说了算。招弟说,快结婚的时候,在县城当医生的表叔来家里反对过这个婚事,说这样的婚姻危害自己危害后代甚至危害社会,可是奶奶不听,因为这还跟表叔闹僵了。招弟还说,其实奶奶也是近亲,奶奶跟爷爷也是表兄妹。招弟后来才明白,为什么奶奶这一辈子生了十多个孩子,最后只剩下来父亲跟姑妈,到招弟这代,招弟家还好,有八个兄弟姐妹,姑妈家就堂哥一个独子。招弟说她曾经跟堂哥商量过离婚,甚至都已经决定要离婚了,可是最后又因为孩子放下了。

因为医疗费用负担的加重,招弟还是选择了放弃治疗。他们出院那天我去了医院,小丽看着我一直哭一直哭,嘴里一直叫着“孃孃”,那天没有人教她这样喊我,而且她叫得出奇的清楚。我不知道是因为火灾还是因为生命的归宿,我发现她一天比一天的清醒或者说聪明起来,她的叫唤声更加的使我无能为力,除了微笑,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因工作较忙,之后的几周我都没有回家,有天早上,母亲打来电话,说小丽走了,回去后招弟弄过许多土办法来给小丽治疗,都没有效果,人一天比一天瘦,严重的地方,烧得严重的地方,甚至都开始腐烂生蛆了。母亲说,小丽走的头天晚上小丽的叫声响遍了整个村子,声音很长,很久,很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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