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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砦山下的“胖子嘎”

 印象黄陂 2021-08-01

  
文 | 少华
黄陂最北端是大别山余脉丘陵地形,南北走向的大砦山就静静地伫立在这里,山下就是我妈的娘屋,嘎嘎(外婆)家。蔡店街南的彭城河上游一小支溪水把大树湾和喇叭地分隔两边,一座小石桥又将两边连接成一个自然村落。我嘎家在这边,胖子嘎家在那一边。

胖子嘎是我妈的二婶,妈叫她“胖子婶”。大概我四五岁时她逗问我叫她什么,可能听大人都叫她“胖子婶”,且妈妈嘱咐过,年龄大的老人统统叫嘎,也许是为了有别于其他人,就随口说出“胖子嘎”。她当时很开心,“就咧样叫,就咧样叫……”这一叫就是五十年。

胖子嘎于今年五月去世,走完她辛劳、豁达、智慧的一生。胖子嘎是我最后一位离去的祖辈,她带走的不仅是我在世上辈分与称谓的消失,更有我关于童年点点滴滴的追忆。



一条鱼

过年去嘎嘎家,是孩童最兴奋的事情。我家在街上,石龙岗下一条蜿蜒的山路不断向北延伸,走过可以看见水库的山脊,经过几个村湾,到六里岗就可以歇歇脚。大人开始讲,总共有12里路,再前面就是郭河,可以看到渡槽像巨蟒一样横卧在天上;旁边河里的水就是嘎嘎那里流过来的,沿着河走就是了。等哈到了想做么事?“去胖子嘎家找舅舅玩”!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胖子嘎家里有比我大不到十岁的两个舅舅和姨,她家房子就在小石桥那边第一排第二家。记得那天我趁大家不注意一溜烟跑过桥去,见到正在做饭的胖子嘎,我的乳名在她响亮高亢的喊声中显得格外亲切又悦耳,淡化了没看到两个舅舅的失落而攀谈起来。

她让我说出她家里和我家里有哪些不同,我说,她家房子比我家大;灶房柴火比我家里多;墙上贴的画不一样;我家里只有叔父没有舅舅;我嗲婆(奶奶)是小脚,她是大脚。她听后大笑不止说,一个是新社会的人,一个是旧社会的人,当然脚就不同。

接着发现又一个不同:她家横梁上吊着一排鱼,我家里过年只有两条。“你家好多鱼”?她说水库里打的。我心里想着这是要分给里人家的,就问,哪一条是我嘎嘎家里的?她听到后就抬手指了一下上面,就那一条!“你拿下来给我先拿回去,等分鱼的时候我家就不领了。”



于是,胖子嘎搭梯子上去拿下来一条,递给我说,你嘎嘎家工分少,只有一条!我拎着这条晒干了的腊鱼就往嘎嘎家跑,进门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鱼的来历,并告诉他们再分鱼的时候不要去了,胖子嘎记账了!所有人都大笑,不停地笑!很久以后才明白:我欠胖子嘎一条鱼!

两辈人

暑假总是令孩子期待,更何况是在大树湾嘎嘎这里度过!午后,我跟着湾里一帮孩童嬉闹,顺着小河向上向山的方向,经过田埂,走着不规整的小道,时而穿进草丛,时而迈过浅水滩,跳过一个又一个无序趟卧在河道里的大石,向幽深又奇妙的上游窜去,到达由巨石露出的顶部阻断河床而形成的潭堰。

一汪水透底清澈,小伙伴们熟练地跳下,各种戏水、各种闹。我哪见过这样的“世面”,旱鸭子在斜石面上站稳都困难,一个失衡就栽进水中,透心凉,呛水几口下肚,被伙伴顶上岸。良久,试图走过漫水的石坝,几脚试探后踩在了青苔上,裸露的石面一滩红。

正当小伙伴们不知所措时,一道熟悉又响亮的声音出现,我的胖子嘎就在附近砍柴,她用几片不知名的叶子很快止血,又将我扶回她家。那晚,我躺在换了稻草和卧单的床上,看小舅舅演示和讲解他自己制作的自动开门栓机关:把床头绳子一拉,通过一系列铁丝、绳索、吊扣、钉子、线连接到对面的门上,木头闩因受力被抽出,门就开了。在接下来能否做到自动栓门机关的构想中,我慢慢进入梦乡……



早上起来,两个舅舅神秘地对我说:“你昨天受伤了,今天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跟我们走!”顺着山坡一路向上,很快身后的村子就看不见了,翻过一道山脊,步子也变慢了,我好奇地问,还冇吃早饭,这是去哪里?得到的回答是,等哈有你吃的,不多问!走了好久以后越来越慢,最后就开始低头弯腰、观察,像电影里面的侦察兵,我模仿他俩的样子,匍匐,卧倒,曲折前行……

猛然,在我身旁看到西瓜,不止一个,是一片,大大的,圆圆的,还有香瓜,不远处还有各种瓜果,梨树,枣树。我兴奋得大叫。马上就被二舅制止——不能出声!我似乎明白了,这是妈妈口里的茶山农场,是一个她羡慕又炫耀过很多次的神秘地方,这里什么都有,但是被公家管得紧,任何人都不准靠近。我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比舅舅小心一百倍地配合,什么树叶瘙痒,蚊叮虫咬,碎石割脚,都不是问题……

终于爬到一处凹地,各种瓜,各种吃,小肚皮鼓啷啷动弹都难受,瓜皮向四周扔去,清理现场。不知过了多久,大舅弓身观察情况,突然对小舅说:“快看,妈来茶山了?被她发现不得了,赶紧走。我们猫腰向水库方向撤退,每人也不忘顺手抱几个当中餐。一整天我们肚子被瓜果撑得满满的,回湾进屋的时候太阳快下山了,胖子嘎问了两个舅舅很多话……最后拿出一个大西瓜放在桌子上说,外孙昨天受伤了,这西瓜多吃点!



三盏灯

夜幕下的大树湾被群山环绕,山的轮廓限制和阻挡了繁星在天空的肆意漫散;萤火虫和小伙伴们追逐戏耍;蝉停歇了鸣叫爬在树杈上一声不吭;总在稻田里拖着犁耙的水牛此刻也斜卧在大堆牛粪旁支起两条前腿不停咀嚼着什么;掉进河里的月亮被流水冲得粼粼粉碎……

桥边烟雾缭绕,暮色中看见胖子嘎在家门口摆弄着火花升腾,她说这是熏艾草,可以驱蚊、消毒、辟邪。眼下是农忙时节,两个舅舅和姨都被书记嘎爹带到大队去帮忙,抢着把秧苗全部插进水田。她是提前回来做饭的。“你家怎么只有一盏灯啊?我们家有三个灯,而且都有灯罩,比这个亮多了。”进门一片黑,我问胖子嘎。

胖子嘎慢慢地跟我说,她家也有三盏灯,由于煤油金贵,一个人在家就一个灯,走到哪里就拿到哪里。如果人多了,嘎爹在这里开会要写字,就在这个大桌上点两盏灯,灶房一盏灯烧开水,只有那个时候三盏灯才全部点亮。嘎爹是大队的领头人,煤油和别人家一样也不多,要带头节省,带头做事,带头吃苦,不能忘本……

不知那时的我听懂多少,只见她的身影在油灯光照中高大到屋顶,光线照在她慈爱又严肃的面颊上,轮廓是那样分明和亲切!若有所思的我对她说,你什么时候去街上啊,我给一瓶东西带回来就有用了。她微笑着答应,等给公社送公粮的时候,就会去街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家里看到了那一小瓶煤油。只是,那时家里都用电灯了!



儿时的记忆总是那么遥远,凝固又深邃,却随时光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清晰和真切!

几年前我陪妈妈去过一次大树湾,见到垂暮之年的胖子嘎,从她口中得知,书记嘎爹因积劳成疾离世,两个舅舅都有新房子,分别在跑客运和货运,原先的老屋空置,住进了新楼房,一个人闲不住,种瓜种豆乐得其所。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湾子里建起了很多楼房,儿时的伙伴踪影全无,喧嚣热闹的景象不再,相识的少年也成为陌生,一切都变了模样。只有胖子嘎慈祥的笑容与大砦山一样,成为永恒。

今年,胖子嘎离开了,和书记嘎爹一起安息在大砦山下。

来年,我会带上我的小外孙,回到大砦山,望着大树湾和喇叭地对他说,嘎爹也有过美好童年,就在这片土地之上,也埋在了这片土地之下……

本文作者少华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少华,55岁,出生于蔡店老街,现住汉阳,就职于交通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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