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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诗歌●名家有约】陵少诗歌八首

 安徽晓渡 2021-08-02

【名家简介陵少,本名任善武,诗人,1974年生,2019-2020年度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驻会作家,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特聘作家,垄上花开文学沙龙创始人之一,《垄上诗荟》栏目主持人,现客居北京。在《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诗潮》《中国诗歌》《诗林》发表多组诗歌作品。

沿着一条河流北上

单向空间里,我们和

保罗·迪马克一起坐在一条船上

他来自1901年,从遥远的意大利

到中国寻找弟弟

我们沿杭州、无锡,到淮安

再一路北上。那个被唤作“小波罗”的

男人,最终死在通州

这条人造河的最北端

后来,我们在另一个人的叙述里

反复北上,从辛丑年开始,到

2014年结束。这个敦厚的中年男人

试图用汉字,重新唤醒

一条死去的河流,它曾因庞大的

河道疏竣工程,拖垮了帝国的经济

改变方向,我从张家湾

沿着乾隆的线路南下

到临清,站在

衰败的码头上,却怎么也看不到

明清闲书里面的繁华景象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曹雪芹和我,在扬州城相遇。而此地

因此也成为近代汉语最伟大的

发源地。这条被红移的河流

在这里,重新流进我的生命

被运河消解的故事

因漕运结束而停滞

而汉语里的波澜壮阔

让一本书脱离历史

在语言中永存

今夜,我们坐在单向空间

却沿着两个方向从

不同认知里,重新回到运河

但不是每个人都

——找到了答案

迟到的月亮

——致任洪渊老师

那一年,我两岁

怎么也没办法喊出那轮

俄罗斯月亮,是你

替我加入他们的对话

在尼古拉一世与普希金虚构的

会面中,替我流下

缺席者的眼泪

1986年夏天,那轮

T.T重新命名的月亮

33年后,终于照到我的身上

那时候,我一个人站在

漆黑的巷子里,呆呆望着

被电线无序分割出来的天空

那轮被分割了的月亮

照亮了我身后的万物

可那时间之外

和我同样凝视过它的人呢?

是否也同样被照亮过?

还有,它能不能照亮虚无?

并在虚无中照亮自己?

要是可以,请你告诉我:

都有谁被它照亮?

又是谁让它照亮自己?

推翻藩篱后的澄明与自喜

让我回到1976年,那一滴

遗失在汉语里的眼泪,我替你

重新流下……

归去来兮

——致将成兄

西太平洋辽阔的自由

恰如今晚北京城昏暗的天空

坐在这无形的樊笼里

想必你正在江城的窗户下

眺望。而我却被困在

尖鸟的影子中……

你的蝴蝶

何尝不是我的蝴蝶?

那重新长出的

翅膀,它们在语言里

变得轻盈温柔

崭新得如同

月亮的伤口

我们该如何去拯救那些

死掉的词语?

让它们重新获得

原创性的自由

是退回到唐朝去?

还是像个铁匠一样

用炉火反复焠炼

让它像壶中烧开的水一样

变成蒸气,然后

消失得无影无踪

低处的神灵

比鸡树条更低的是碧冬茄

它们在阳光下开紫色的花

长春花以陌生的面孔

躲在它的下面

你蹲下来,被一只蚂蚁

拽入陌生世界:

一片鲜嫩的叶子下面

蜗牛卡在露水里,那只

趴在叶子背面打瞌睡的大青虫

它可曾梦见没有眼睛的蚯蚓?

来自杨花的颤栗,替它们看到了

我们看过的风景,除了麻雀

不会再有谁,会在我们死后

找出它们藏在花儿中间的秘密

这些被神眷顾的微弱生灵

何其幸运啊!

没有生在乱世

也不用担心那大火——

从西昌烧到巴黎

佑圣寺的下午

我也是佑圣寺那只误闯进来的

麻雀,不停地在低矮的蔷薇丛中

跳跃。又或者我是槭树下那个

在石条上打瞌睡的

乞丐,暖风中颤栗的那朵

紫叶地丁。而实际上

我什么都不是

……我只不过是春天里,一个

在语言中漫步的书生

无所事事地在佑圣寺的下午

仰望天上——飘浮不定的白云

你可以把我想象成那些

垂丝海棠和

永定河畔的垂柳和蜻蜓

如果愿意,你还可以

向那个乞丐梦里

吹一口气,我想他一定

可以梦到普希金

南礼士路的春天

我也想象那个中年男人一样

跳到花坛上,对着天空

尖叫,我也想象他那样

拿出手机,在新吐的蕊中

找到春天,我也想

从这些相似的枝杆里,找出

崭新的词语,也想用

一片新芽,唤醒体内长久的沉默

——捧在他手中的玉兰花

已经衰败,但榆叶梅却开得正艳

迎春花,连翘和紫叶碧桃

这些羞答答的女子

从聊斋里走来,陪伴一个书生

在异乡渡过了漫长的冬天

而在故乡,一个女子用颤抖的手

打开忍冬卷曲的叶子,在细微的心事里

她分明看到——

一个被春风

吹到了长安街上的少年

己亥年清明书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童年

而昨晚,在梦中

我牵着你的小手

走在故乡的田埂上

眼前是江汉平原无边无际的

油菜花,身后是无比荒凉的

一座孤坟。我们在花丛中奔跑

长了翅膀一样

跑累了,你蝴蝶一样飞进花丛

而我就坐在坟地里,看你

在一瞬间长大——

看见骡马和花轿,把你带到

脚下这片土地

看你生下外婆……招赘女婿上门

看你抱着我母亲,给她头上

插上一朵栀子花,看你牵着

我的手,用三寸小脚

蹒跚地走在买馄饨的路上

那时候,燕子虽在堂前

而我,却没有长大

“剐——剐——剐”窗外,一只乌鸦把

我唤醒。睁开眼睛后,我清楚地看见

它从你坟前飞过,一滴露珠

从坟头的狗尾草上落下

你从泪水里跳出来

告诉我,梦见了妈妈

一个人在异乡望月

即便把月亮望穿

你也不可能看清那个

跟你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

世界,你也不可能在这个

正在死去的衰老躯体里

找到那个被藏起来的

圆锥体。它把你困在这些环形之中

困在这深邃得见不到底的秘密里

让你在孤独背后,去体验巨大温差

带来的煎熬,即使在38.4万公里之外

你都能够感受到痛疼

它撕咬你。像一匹木马

孤独地旋转。在这旋转中

你感受到光,看到银子一样的清辉

撒向大地。那种无垠的纯粹与美,来自

死亡。来自我们身体里面相同的

元素。但是,我却无法告诉你

为什么我们在本质上遵循着相同的

规律,彼此间却有着那么大的差异

也许,一个冷冰冰的天体

也可能有一颗滚烫的心

当这轮全天下最美丽的月亮照见你时

你也就看到了有史以来所有时间里的月亮

你也就成了这全天下最多情的月亮

但它同时也是全天下最无情的月亮

甚至,它是落在你茶杯里冰冷的

倒影。那里曾经照见过樱花树下

一个女子的眼泪。而现在

它却只能照见--

薄情人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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