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 Eric
本周，美国第十巡回上诉法庭宣判一名科罗拉多州的网页设计师败诉。这位名叫洛里史密斯 Lorie Smith 的女士，为客户提供网页设计服务，当她的业务开始涉及到婚礼有关的网站服务时，她发现科罗拉多州的法律禁止她拒绝为同性婚姻者服务。为此，她发起法律诉讼，挑战科罗拉多州的这一条法律。认为这条法律违反了她的言论自由的宪法权利。
2019 年 9 月，科罗拉多州地方法院没有支持她的申诉，但基本上采取了一种回避要害的做法。科罗拉多地方法院认为，史密斯女士的指控建立在一种假设的情况上，因为事实上还没有发生史密斯女士触犯科罗拉多州法律的事儿，这种先打官司的做法不符合惯例。一家天主教组织 “联合保卫自由” （ADF） 协助史密斯女士进行了上诉。
上诉法庭于周一做出了判决。首先，上诉法庭认为下级地区法院拒绝审理史密斯女士的申诉是不对的，因为史密斯女士提供的服务，确实将面临违法的困境，因此地区法院应该认真对待。但同时，上诉法庭表示，科罗拉多州的反歧视法并不违宪，这一法律的目的就在于保护性取向不同者不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另外，由于网站设计的独特个性原因，消费者如果去找其他网站设计者，那么服务的内容和风格可能并不符合他们的需求。换句话说，史密斯女士因为自己的宗教原因，而使得同性恋消费者必须面对不公平的对待。当然，这里更不用说对他们造成的心理伤害。法官的判词中说：“对抗来自种族、宗教、性别和性取向的歧视，是我们民主社会的有一个重要基石。”
史密斯女士的代理机构 ADF 表示说，他们将上诉到美国最高法院。
大家一定还记得，前不久，也是来自这个伟大的科罗拉多州。一件非常著名的案子得到了最高法院的判决。这就是 Masterpiece Cakeshop v. Colorado Civil Rights Commission 案（杰作蛋糕店诉科罗拉多民权委员会案）杰作蛋糕店的老板以自己的宗教信仰为由，拒绝为一对同性婚姻的夫妇制作婚礼蛋糕，被科罗拉多州民权委员会代理受害人起诉。这一官司在地区法院和巡回法院均判蛋糕店败诉，但最后在最高法院，蛋糕店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这看上去非常鼓舞人心。但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一定程度地误解了最高法院的判决。事实上最高法院不是以蛋糕店有权拒绝为同性婚姻服务而判决其胜诉的，而是以科罗拉多州民权委员会采取了敌视基督教立场为由判处其不公平地针对蛋糕师的宗教信仰。这是有些区别的。我的感觉是，最高法院再次采取了司法谦抑 （judicial restraint）原则，避免实质性地干涉同性恋者社会地位的敏感问题。他们试图去平衡宗教表达的自由和同性恋者不受歧视的自由，但找不到中间的道路，只能回避。
简单介绍一下美国同性恋婚姻在法律层面上的进步。
1996 年，还是同样是来自科罗拉多州的 Romer 诉 Evans 案，被呈递到美国最高法院（我们是否应该为科罗拉多州的同性恋者们立碑呢？）。这是一起美国同性恋平权运动中里程碑式的判决。美国最高法院否决了科罗拉多州宪法第二修正案，认为这一歧视同性恋的修正案是违反美国宪法的。
Romer 诉 Evans 案判决之后
要知道在之前的 1986 年的另一起最高法院判决中，同性恋的性行为依然被认为是犯罪的。但到了 1996 年的这起案件中，最高法院以 6-3 认为歧视同性恋者不符合美国宪法第 14 修正案中的平等保护原则。从那之后，同性恋的行为和婚姻权利开始逐渐被美国社会接受，直到 2015 年通过 Obergefell v. Hodges 一案，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各州不得立法禁止同性婚姻，美国才正式加入了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行列。顺便说一句，加拿大的同性恋者要幸运得多，加拿大在 2005 年就承认了同性婚姻在全国范围的合法性，加拿大是全世界第四个承认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排在荷兰、比利时和西班牙之后。
这一类案子的实质，在我看来，就是一个人能不能根据自己的内心信念，来对另一个人造成伤害？是的，这一类案子的本质，是伤害。如果您不是一位同性恋者，您无法体会同性恋者的伤痛，那么请设想一下，如果您是一位华人，而一个白人店主拒绝为你提供服务，他告诉你，他内心的信念就是讨厌华人，因此他拒绝为你提供服务。你是什么感受？这种感受，就是被伤害。注意，你没有伤害到他。如果说你伤害到了这位白人，那只是你的存在本身，就伤害到他了。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你的存在就可以伤害他的感情了。
但是，有意思的地方来了。请注意，这位白人不喜欢华人这种信念，本身不但合法，而且合理。我们都有权去讨厌自己内心不喜欢的人。比如我就非常讨厌长了八个脑袋的人，谁长八个脑袋我讨厌谁，没有原因。这难道不允许吗？当然允许。
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是否有权将自己的这种讨厌表现出来，尤其是，当这种表现会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时候。（如果真的有长八个脑袋的人，我向他诚恳道歉，这里只是举个例子）
你的内心可以讨厌所有人，但你无权表现出来并给对方造成伤害。白人内心可以讨厌华人，但对不起，你还得为我服务，而且还最好面带微笑。你可以唾弃我的坟墓，但你不能唾弃我的身份。
能想到这一步，我们就可以进一步问：如果说某些白人内心不喜欢中国的情感就不能被尊重，他还不得不一边讨厌华人一边为华人服务的话，那么为什么一个不喜欢同性恋的宗教的情感就应该被尊重？宗教中的歧视为什么就比种族歧视更具有正义性呢？
我们还可以再进一步。如果你说宗教就应该被尊重，那么我能不能发明一个新的宗教？在我的教义中，左撇子就是魔鬼，就应该被歧视。那么我因此拒绝为左撇子提供服务，是否就具有合理性了？如果你说，不，这不行，那是不是仅仅是因为信基督教的人多，而信右撇子教的人少呢？如果人多就可以具有正义性，那么极端伊斯兰国家大多数也歧视女性，我们是否应该说在那里女性就应该被歧视，因为他们的宗教教义就是这么教导的，而且信这个教义的人还特别多呢？
只要我们能够学会应用逻辑，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同性恋本身，只在一个层面上可能伤害其他人，那就是他们存在的本身。你所受的宗教教育讨厌他们的存在，认为他们是罪恶的，他们的存在本身就让你感到不悦。这是唯一的同性恋者对其他人的伤害。正如我们前面的例子一样，我不能说因为我是华人，我的存在就让你讨厌，你因此具有了歧视我的权力，对吧？那么同样地，无论你内心的信仰是什么，好恶是什么，在对方没有对你造成伤害的时候，你也没有权力给对方造成伤害，无论你的理由是上帝还是安拉。从社会正义的角度来说，你还得公平地为他服务。
事实上，宗教的好恶本身，是会随着社会进步而改变的。如果你熟悉圣经，就会知道耶稣对富人的偏见，保罗对女性的偏见。但随着西方社会的进步，这些偏见都被重新解释，变成了上帝希望看到人们努力致富，保罗对女性只是保护而没有歧视了。宗教的文字是死的，但对教义的解释，是随着时代需要不同而不同的。这也算是人类智慧的一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