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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历史的女人——第1684期） “渣滓”是个彻底的贬义词，与“精华”相反，指的是不能要的、必须丢弃的废物。后来这个词通常比喻社会上的不法分子，有“坏蛋”的意思。如果把“渣滓”同“洞”连在一起，则陡然生出一种“恐怖”色彩。不错，在上世纪40年代，渣滓洞确实类似一个魔窟，是国民党反动派关押革命同志的地方，它同另一个监狱重庆白公馆并称两口“活棺材”。 当时的渣滓洞是个集中营，位于重庆市歌乐山麓。渣滓洞原是重庆郊外的一个小煤窑，因渣多煤少而得名。此地三面环山，一面是深沟，地势险要，位置隐蔽。1939年，国民党军统特务霸占了这个煤窑，在此设立了监狱，曾关押过许多共产党员，比如江竹筠（江姐）、许建业、何雪松，以及小萝卜头和他的父母宋绮云、徐林侠等。今天就来了解一个有关渣滓洞的故事： 一个渣滓洞的特务，曾化名黄克诚为江姐送信，江姐还给他打过毛衣，后来他却被判死刑，判刑时他大声喊冤，结果如何？ （一）我是冤枉的，我不是杀人凶手！ 1951年2月2日，四川省荣县的一个乡村教师，正在上课时突然被公安局带走。 两年之后，1953年7月，荣县人民法院判处这个乡村教师死刑。原因是此人之前在重庆渣滓洞当过特务，并是杀害革命烈士江姐的刽子手之一。当时还开了公审大会。大会上，此人被五花大绑，老百姓们群情激奋，要求对其立马枪决！ 眼看性命不保，此人突然大喊一声：“我是冤枉的！我不是杀人凶手，我为江姐做了许多事！” 那么此人究竟是谁？他是否杀害了江姐？ （二）从农民到特务 此人叫黄茂才，1923年出生于四川荣县的一个贫困的农家。令黄茂才永远忘不了的是，他父亲病逝时，家里连一块安葬的地皮都弄不来。那时年迈的爷爷拉着十来岁的他来到地主家，给地主老爷磕头，希望讨一块地方安葬自己的父亲。然而狠心的地主却不为所动，拿不出钱的爷孙俩被无情地赶走了…… 但为了谋生，黄茂才长大后还是被母亲送到了一个地主家里干活，这也是为了躲避被抓壮丁。这家地主对他还不错，尤其是地主少爷刘重威很欣赏老实巴交的黄茂才。因为父亲在世时，黄茂才也读过几年书，有点文化，而且写了一手好字，所以，相对于一般的佣工，刘重威便对他高看几分。于是他的机会来了。 当时刘重威担任川康绥靖公署稽查处副处长，于是就推荐黄茂才到稽查处当了文书，而且还给他弄了个少尉军衔。1947年8月，稽查处并入重庆绥靖公署二处，黄茂才被调到二处管理档案。黄茂才是个憨厚老实的农村人，不懂得巴结上级领导，于是不到一年，二处裁人，他被裁掉了。 1948年5月，经刘重威介绍，黄茂才到重庆渣滓洞当了一名看守，成了一个特务工作者。虽然到了监狱工作，不过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黄茂才倒也知足。 （三）同江姐拉上了老乡关系 当然到渣滓洞之前，黄茂才也是经过培训的。他被灌输了一个概念，渣滓洞里关押的都是坏人，对他们要严加看管，不可有怜悯之心。黄茂才刚到渣滓洞时，便感觉到这里戒备森严，犯人们都带着沉重的脚镣和手铐，他感觉到阴森森的，对那些犯人都有种恐惧感。他想，这些人肯定是社会上的“渣滓”，要不也不会被关进渣滓洞。 但工作一段之后，黄茂才发现这些关押着的人，并非上级给他说的那样，他们大多都比较善良，而且有文化，于是便渐渐改变了对他们的态度。 一个月之后，黄茂才值班时，见到特务押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犯人。那女的长得很漂亮，而且态度从容。黄茂才给他们登记时，知道她叫曾紫霞，是重庆医学院的学生。 当时曾紫霞见黄茂才面善，于是问道：“先生您贵姓？” 黄茂才不禁一愣，当时他才25岁，被一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美女称先生，还真的不习惯，有点受宠若惊，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于是黄茂才也很绅士地回答道：“免贵，姓黄……” 听到黄茂才熟悉的口音后，曾紫霞又问黄茂才家在何处。黄茂才回答是四川荣县，曾紫霞便兴奋地说：“哎呀，咱们是老乡了，我是内江白马庙人！” 尽管是犯人，但也是美女，还同自己拉老乡关系，黄茂才也不由得对曾紫霞产生了许多好感来。于是道：“老乡，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讲。” 不曾想，结识了曾紫霞这个老乡后，黄茂才又结识了后来名扬神州的江竹筠（为方便起见以下皆称江姐）。 江姐是半个月后被关押进来的。同样，在登记犯人信息的时候，黄茂才注意到她是四川自贡大山铺人，于是他便学曾紫霞主动同对方说：“咱们也是老乡啊，我在这里还遇见了家乡人呢！”但警惕的江姐并没有答话，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身穿国民党军服的黄茂才。 一个人的品质这时候表现出来了。其实，江姐跟影视剧中青春靓丽的形象并不一样，她真实的长相很普通。被一个长相很普通的女人蔑视，黄茂才本可以也对之漠视的。然而并非如此，黄茂才从江姐的气质中看出了正直和善意。于是在他带江姐到楼上的女囚室时，悄声说：“老乡，你有什么要求，或者要买什么东西，告诉我一声。” 江姐疑惑地点了点头，便问了黄茂才的名字。也许在这一刻起，黄茂才同江姐便有了永远的关联。 （四）同志的信任 被关押不久，江姐便受到了一次提审。江姐受审时，遭到严刑拷打，但她坚贞不屈。黄茂才看到了她回来时的样子，当时的江姐带着脚镣和手铐，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当时的情景在长篇小说《红岩》里有所描述，此处从略），不禁对她生出了许多同情来。 特务班长这时给黄茂才说了这样一段话：“这个女人是个硬骨头，徐处长（徐贵林）审问她，甚至施重型惩罚她，她也什么都不说。最后徐处长要脱光她衣服侮辱她，她大骂道，'你侮辱我就等于侮辱你的母亲、姐妹和女儿！’徐处长气得没法，只得将她再次关起来。” 听到此，黄茂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对江姐生出一股浓浓的钦佩之情。 此后，江姐同曾紫霞、李青林等人关押在一起。这三位都是意志很坚定的革命者、巾帼英雄，曾紫霞也是《红岩》中孙明霞的人物原型。她们经过分析，认为黄茂才是一个正直的人，可以争取过来。 于是在一次放风时，江姐便和曾紫霞去找黄茂才聊天，趁机给他讲革命道理，给他讲穷苦人受苦的根源，以及国民党的腐败等。后来经过数次沟通，黄茂才深受启发，意识到狱中的这些“犯人”其实都是人杰，都是有良心有抱负的义人、志士，他的思想改变了不少。 终于有一天，黄茂才鼓起勇气，悄悄地找到江姐说，愿意为她们做事。 但为了谨慎起见，江姐还不能完全相信黄茂才，于是她跟曾紫霞决定先试探试探他，先让他传送一些不重要的消息。 这天，曾紫霞交代黄茂才，让他给党组织带去一封信。曾紫霞故意郑重地说，这封信很重要，弄不好你会丢掉性命的！ 黄茂才果然表现出很紧张的样子。于是江姐又为他打气：你要有信心！其实你有很多有利因素，你有国民党政府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公开的身份；你送信时用一个化名就可以了，不会受到别人怀疑的。 不过黄茂才还是经过了一番慎重考虑。在第三天给江姐她们放风时，他终于从曾紫霞手里接到了一封信。曾紫霞叮嘱他一定要小心，黄茂才坚定地点点头：“放心！” 第二天，黄茂才利用休假之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渣滓洞。随后他顺利地把信交给了中山路的一位地下党手里。 之后的黄茂才走上了一条新生之路，成了革命者的同志，经常给江姐她们送信。他一方面是国民党特务，另一方面，也算是“红色特工”了。这个工作其实风险还是不小的，他尽管有掩护身份，不过一旦暴露，也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就需要相当的技巧。为此黄茂才在送信过程中，也是数次改名。他先后化名为黄克诚、张力修、兰先生等，替狱中的革命者带出二三十封重要信件（至于黄茂才为何要化名黄克诚，他是否知道后来成为开国十大大将之一的黄克诚将军，历史鲜有记载，笔者在此不妄加猜测）。 除了送信送情报外，黄茂才还偷偷地为狱中的同志们买报纸，比如《大公报》《重庆晚报》等。因为要了解外面的局势，没有报纸是不行的。他常利用休假时间到城里买报纸带回来。当然给同志们送报纸也得秘密行动。他往往把报纸夹在点名册中，趁放风、收风时，别的特务不注意时，偷偷地塞给同志们。不过有一次，差点出事。 这天，特务让楼上6室的人都出来打饭，此时一位叫陈卓银（曾当过记者）的同志因看报太入迷，就没听到特务的叫喊，仍留在监所里。看守班长俞德兴清点人数时，发现陈卓银没到场，于是便来到关押他的狱所，发现他正在屋里偷看报纸。 这还了得！俞德兴连忙报告了处长徐贵林。徐贵林非常生气，赶到6室，一脚就踢开了门，冲着陈卓银恶狠狠地道：“看的啥子报？哪来的报纸？”陈卓银没有答话，徐贵林举棍就打。 在一边的黄茂才也吓得不轻，一旦陈卓银说出来报纸是他买的，自己就惨了。然而令他感动的是，陈卓银并没有出卖他，他忍着剧痛说报纸是自己捡来的。徐贵林也没法，把陈卓银打一顿后，又做出惩罚：一个星期内不准喝水！ 此事让黄茂才对狱中的革命者更加钦佩。从此更加热情地为同志们效劳了。 冬天来了，渣滓洞里异常寒冷。那时的黄茂才穿得也很单薄，为了答谢他对同志们的帮助，也是为了彻底感化他，江姐她们决定为黄茂才织一件毛衣。 黄茂才感动。于是趁休假日到街上买了一斤毛线交给江姐。李青林设计毛衣的构图，狱中的女同志在江姐和曾紫霞的带领下，你打几针，我打几针，数日后，一件凝聚着同志们心血的毛衣便精彩“出炉”。黄茂才接到这件毛衣，不觉身上涌动出一股暖流来。他想，共产党人真是不一样，自己身处牢笼，命运难料之时，还想着别人！ 1949年春节前夕，黄茂才给狱中的同志们带来好消息，解放军已经取得辽沈战役和淮海战役的胜利，很快就要解放全中国了！江姐读完信后是热泪盈眶，同志们都欢欣鼓舞。于是江姐便和狱中的同志们商议决定，组织一个春节联欢会庆祝一下。这当然得让黄茂才帮助。 黄茂才慨然应允。正月初一这天，狱中的管理者大部分都回城过年了，渣滓洞的看守就他一个人，其他都是执勤的普通士兵。于是他便对那些士兵们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是个好日子啊！可兄弟们都不能回家过年，都闷闷不乐的，也不是个事。这个，我看这样吧，待会儿我把那些犯人们都放出来，让他们搞点娱乐活动，大家热闹热闹，权当过年了，兄弟们看咋样？到时候，你们只用在旁边看着，别让他们乱跑就行了。当然他们也跑不了，呵呵。” 这敢情好，大家正闲得慌呢；再说，既然长官发话了，还有什么意见，于是都拍手称快。然后，黄茂才便一个个打开牢房，把同志们放了出来。 在江姐等人的带领下，同志们搞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春晚”。晚会上，大家互赠礼品，又唱又跳，还扭起了秧歌。一曲曲革命歌曲也响彻云霄：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五）最后的报告 也许是这次春晚搞得太过“明目张胆”，黄茂才在渣滓洞的地位受到了质疑。但此时的黄茂才已经有了相当的处事经验，毕竟也是让大家过年搞的一种娱乐嘛，特务们也不好太追究责任；再说，他们也没有发现黄茂才为同志们送信等事，所以没有处理他，但他也开始被看守所所长李磊警觉。 10月1日，共和国成立后，国民党特务开始大批遣散渣滓洞那些不可靠的人，黄茂才也有被赶走的可能性。正在此时，黄茂才收到一封家信，说是老母病重，于是他便向李磊告假，回去探望母亲。 临走前，黄茂才找到江姐，说有没有信件，他可以顺便带出。于是江姐就让他捎出了一封信。这是一封家信，是江姐写给自己年仅3岁的儿子彭云的。黄茂才没有辜负江姐的重托，把此信交给了江姐的表弟谭竹安（江姐曾把儿子托付给谭竹安抚养）。 然而，黄茂才万万没有想到，这封信竟成了江姐的绝笔。因为当他于11月18日探家回来再次到渣滓洞的时候，江姐已经被反动派杀害了。当时和江姐一同被害的还有李青林等人。黄茂才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伤心欲绝。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着那件江姐等人为他织的毛衣，泪如雨下…… 两天后，黄茂才也做为“动摇分子”，被国民党军统特务遣散回家。临走前，他还为狱中的胡其芬同志送走了最后一封信，这封信就是著名的《最后的报告》。而胡其芬则在数日后臭名昭著的“11·27”大屠杀中惨遭杀害…… （六）黄茂才最终的命运 建国后，黄茂才当了一名乡村教师。如文中开头所说，后来，他被举报，在1953年被判处死刑。但关键时刻，黄茂才大声喊冤，于是法院又展开调查，因没有真凭实据证明黄茂才干过什么坏事，但也一时找不到黄茂才帮助江姐的证据，只得判黄茂才为无期徒刑，法院对他的案情继续调查。 工作人员到渣滓洞寻找黄茂才帮助过江姐的证据，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当年江姐等人为黄茂才织的毛衣已经丢了，为此他的妻子杨淑琼后悔不已（她一定是个粗心的女人，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弄丢了呢）。证人也难找，因为当时同江姐一块的牢友基本都被反动派杀害了。 就这样，黄茂才在监狱里住了13年。到1964年，他因表现良好，得到部分自由，被释放回家，进行监外服刑。不过事情还没有完，他还是一名犯人。 在法院多年调查未果后，黄茂才的案子终于出现了转机。 1981年5月，在黄茂才服刑28年之后，来自重庆烈士陵园的一封信解救了他。信中说，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在清理档案时，发现了一些脱险同志写的材料，材料中提到黄茂才曾为狱中的革命同志做过事情。 于是就让黄茂才到烈士陵园进行核实。当烈士陵园纪念馆馆长卢光特听到黄茂才对往事的回忆后，也大吃一惊，黄茂才所说的跟材料上讲的一模一样。然而，还有更大的惊喜，人证也出现了！ 她便是黄茂才的老乡曾紫霞！原来，曾紫霞在1949年8月被组织营救出狱了，她成为有幸走出渣滓洞的少数的几位同志之一。此时的曾紫霞在成都中医学院任教。黄茂才见到她后是老泪纵横：“曾老师，我是渣滓洞的黄茂才呀！” 见到故友，曾紫霞也是激动不已。于是一切真相大白！ 1982年4月12日，四川荣县人民法院撤销原判，宣布黄茂才无罪。不但无罪，黄茂才还成了革命功臣，荣县政协又让黄茂才担任了政协委员，并给予他每月30元的生活补助。 心有良知，天地不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此时的黄茂才虽然快60岁了，但终于可以从容地面对余生了。 2011年7月7日下午，年近90岁、白发苍苍的黄茂才顶着酷暑，来到江姐的故居。他在烈士的铜像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眼含热泪地说：“姐啊，我来看您来了！我永远也忘不了您对我的教育之恩，谢谢您了……” （文/说历史的女人·夏日漱冰） 参考资料：《红岩》、《“看守特务”黄茂才到大山铺祭奠江姐》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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