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等我和女儿从车上下来，娘的门便敞开了。我心里一暖，却又忍不住一酸。 我想起电话里告诉娘我晚上要带着她外孙女一起回家时，她满心欢喜的应着:好！我这就做饭！ 娘耳朵背，平常接电话经常要回问很多句：“你说啥？”可是那天她立马就听明白了。 其实爹和娘都不是个善于表达内心感情的人，打个电话回家，没等你想和他们黏糊一下，电话就被挂了，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还有两句话没来得及说完，但那一瞬间也只能拿着手机傻笑与感慨:为什么他们就不会像别的老人那样多唠叨两句呢？ 三个月没回家，家里明显变得又脏又乱。这不能怪娘，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大清楚了。我赶紧吃完饭，放下筷子便开始收拾起来，然而到底已经是晚上，我自己一路辗转很累，更怕影响娘休息，所以只把厨房擦洗干净，就赶紧结束战斗。 第二天清晨，娘还如往常一样早早把饭做上，便出去买菜去了。我赶紧洗漱好，又开始劳动，顺便趁着娘不在家的时候，把一些平常用不着而娘又舍不得扔的东西扔掉。每次给娘打扫卫生，我都像是要搞一回地下工作，现在已经驾轻就熟，尽管娘偶尔想起什么东西却遍寻不得的时候，就会气哼哼的念叨一句:又是叫死小燕子给撂了！ 娘其实是个非常大方的人，将近八十岁的老太太，到集市买菜总是豪气得很，从来不和人讨价还价，倒是菜贩子们见她不计较，反而会主动降低价格，或者多添斤两。她和左邻右舍的关系也好得很，我们出门在外带回来点当地的土特产，到家不一会儿就会让她分发出去了，结果是人家有了什么好吃的或者新鲜的，也会惦记到她。我有时候会抱怨她怎么又买这么多吃的，吃不完又得扔，她理直气壮的回答:哪里是我买了，都是人家送来的。我一下子理屈词穷，只能横一眼看到我吃瘪在边上吃吃笑着的我的女儿，嫌弃极了她的幸灾乐祸。 然而娘那一代人，到底过惯了穷苦日子，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抠门儿”。这种抠门儿，主要就体现在啥东西有用没用能吃不能吃都舍不得扔，但放在家里不仅占地方，且有碍观瞻，说不定还便宜了老鼠蟑螂啥的。我们姊妹几个说过她很多次，发现毫无用处，便开始自己偷着扔，不过我有的时候扔的比较明目张胆，于是娘有什么东西找不到的时候，不管是不是我扔的，便全赖在我头上了。奈何我还是照扔不误，譬如这回。 娘把菜买回来的时候，我开始把她用得着的锅碗瓢盆集中到门口的水井旁等待洗涮，然后继续埋头干活，间或遇到我认为是废弃不用的东西，挑娘一个不小心，闪电般扔到黑色塑料袋里，再堂而皇之的拿出去扔掉。娘在屋里看了又看，我在心里笑了又笑，我们娘儿俩算是各怀心事吧！当然我并不是笑娘抠门儿，而是笑咱们俩的斗智斗勇，笑娘毕竟还是老了，终归糊弄不过她尚在中年的女儿。 但是后来我就笑不出来了。 我在洗刷锅碗瓢盆的时候，顺带也把家里的凳子清洗一下，娘看我在忙乎，就一直在我身边转悠，后来干脆就在刚洗完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问我一个人在东北过的可好，平常吃饭都咋办，学校（我说我在东北教人弹古琴，娘想当然的认为是在学校里）的领导对我可好，等等。我一点一点耐心回答。但问完了，娘还不走，起身了也还是在原地转悠。我让她回屋休息，她也不回，而是对着围在我身边待洗的东西挨个看。我瞬间明白，娘其实是看我一个人在忙碌，想帮一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插手。我的心里再度暖暖的，却又酸酸的。 我跟娘说，那几个凳子已经刷干净了，您可以拿回屋去。娘答应着，肥胖的身子即刻灵动起来，把凳子一摞，搬走了。我看得眼窝里湿湿的，赶紧仰起头让风晾干，因为我知道娘一会儿还得过来。果不其然，娘又来看有什么可以拿走的了，我说您歇着，这些都刚刷了一遍，没来得及过清水呢，娘便听话的不动。这个时候，娘倒像个听话的孩子。 原本不想让娘伸手的，临时改变了主意。对于我而言，恨不得用这短暂的殷勤回报娘长久的等候，对于娘而言，也是满心希望她自己能替远乡归来的女儿减轻点负担。何况，她自己把这些东西拿回去，用的时候找起来也方便？于是我们娘儿俩多少年以来第一次配合的如此默契，干了一回家务活儿。 娘让我歇会儿，我却闲不住，执意把娘已经陈旧的床铺换掉扔出去，这回娘不再像以往看到我扔东西时候那么倔强了，先还说能用，但看我态度坚决，便只憨憨的笑，任由我抱走了旧棉被。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我这一次回来，娘和我，内心都变得柔软了许多。 终究还是要远行。把我的女儿送上学以后，再把家里规整一下，我又不得不启程。娘张罗着给我包饺子吃，我知道，她这是要让离家的女儿一切都顺。 我们那里喊娘其实是叫妈，但是这两天，我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念叨：娘亲。娘亲！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