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记忆中的年味儿

 琴伴书侣 2021-08-04

记忆中的年味儿

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习惯:平常时节,只记得阳历不记得阴历。然而过了腊月二十四,我就只记得阴历,而忘了阳历了。这种情形,得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后,我的时间轨道,才又回归到阳历上来。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我家腊月二十四过祭灶,而我总是要从那一天开始,才会觉得新年真的要到了。

其实早年苏北农村的年味儿,是从腊月初八就可以嗅到的。

“小孩小孩你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节那一碗热气腾腾且带着浓香的腊八粥,施施然拉开了过年的序幕。

我对于喝腊八粥没有太多兴趣,我惦记的是从那时候起,村里的小刀手们就开始对着各家养了许久的肥猪们磨刀霍霍了。

小时候的我,对那些敢于杀猪的勇士们充满敬畏之心,觉得他们实在是无所不能。你看他们杀猪的时候,几个汉子身手利索地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四下鼠窜的放到在地。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捆到一张门板上,再无招架之功。

接下来,打下手的端来面盆,放到猪脖子下方,主刀的则提亮的杀猪刀,瞄猪喉方的要害之处,白刀红刀出,一击致

好的主刀手,是不会让们死得过于残忍的,往往一刀下去以后,猪们也就小腿稍稍抽搐几下,便见了阎王。

当然这还不算完。熟练的主刀手会抓紧时间,趁着猪的体温尚未消退,即刻用刀在猪的小腿处划开一道小口,以一根铁条从刀口处贯穿猪的全身,运气猛一吹,猪就皮球胀开了。这个时候,只需早已烧得滚烫的开水一浇,再拿铁刮子顺毛根刮过去一头猪就算杀好了。

早年是生产队集体杀猪。十几头猪杀完了,由队干们按照规定分配到各家各户,通常都是肥瘦搭配。偶然有谁家分到的肉不太如意,嘴上骂骂咧咧两句,但面上还是喜滋滋地,把肉拎回家去了。那个年代,一年到头能吃上肉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大事,人们并没有功夫计较好坏。

杀猪一事持续个十来天,便到了祭灶的日子。

关于祭灶,我们那里还有个说法:官三民四,乌龟王八二十五。

所谓官三民四,是说官宦人家是在腊月二十三那天送灶神,而普通老百姓则是到腊月二十四才祭灶。至于后一句,多少带有戏谑的味道,原本是指行船的水上人家到二十五才送灶,后来以讹传讹,便成了不入流的宵小人家才在那天送灶了。

所以,我们那里谁家也不会在腊月二十五那天过祭灶。好好的,谁愿意承认自家是乌龟王八蛋呢?

送灶神可算得一件大事。这一天,各家都要集体行动大扫除床底各个角落,都要彻底清扫一遍。不但要除去积存很久的灰尘,还得把一些散乱的东西摆放整齐。而后,恭恭敬敬拜一拜灶君神像,恳请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村里会来很多“送财神”的人,怀抱一沓财神像,进门便是满口的吉利话。我记忆中,最早的财神只需五分钱,后来慢慢水涨船高,一角,五毛,一块……

财神送到家里时,一般是不会说不要的,过年总得图个吉利。但也确实有家里实在清苦的,有了一张财神以后,便不愿再要第二张。为此,总要安排家中最机灵的孩子,玩耍的同时担起放哨的任务,一见送财神的进庄,即刻飞也似的跑回家通知关上大门。

我家在农村时日子算是比较富裕,我的父母又都是乐善好施的人,因此年年家中便都会积上许多财神像。

过年对于我家兄妹几个来说,还有一件让我们倍感骄傲的事——那时候,我们村里各家各户的春联,都是由我父亲一个人写就的。

每年腊月二十七、八那两天,我的哥哥姐姐们忙着帮母亲一起准备年货,而我和妹妹则看着父亲开始为大家写春联。当然我们也不只是看,既要帮他磨墨,也得把他写好的春联平铺在地上晾干,然后再卷起来等着庄邻们来取走。

父亲博闻强识,写春联时常常不假思索,那些饱含祝福的春联便一挥而就,而且还能结合各家的实际情况。但是他又生性诙谐,遇到无关大雅之处的春联,会用我们家乡话的韵脚编两句顺口溜,“滥竽充数”。比如他曾经给我家的猪圈写上这么一副对联:吃过睡,睡过吃(che),八一年,长五百(be)。这对联很耐用,到八二年八三年我家还是持续用,直到八四年我家进了县城才罢休。

看父亲写春联是一件很欢乐的事情,因为他手上忙着写字,嘴里还不忘讲些笑话。所以父亲写春联的时候,围观的除了我和妹妹之外,也还会有村里其他的大人小孩。我们在一阵一阵的笑声中,看着父亲轻轻松松把全村人的春联一一写好。

年三十的那天上午,母亲的年货早已准备停当,便用面在铝制的盆里熬制浆糊,用浆糊来贴春联,贴财神爷。在她熬浆糊的时候,我们则趁着这个时间,把去年大门和窗户上的旧春联湿了水,再用铲子铲掉。贴新春联的时候,我们几个跑前跑后,“左边高一点”、“再往下一点”,反复校正,确保贴得端正漂亮。

三十年晚要守岁,压岁钱是免不了的。即便我家日子还算富裕,我们的压岁钱也只有区区五分钱或者是一毛钱,但那时在我们来说已是巨款。我们接过钱来,总要攥在手里握到手心出汗,方才装进衣服口袋,再放到枕头下面。据说,是防止守岁的时候睡着了,被“年”偷走。

年初一的早晨,我们永远是在喧闹的鞭炮声中醒来。当然,我们是绝对不会嫌吵的,因为我们小孩子可以在这一天换上新衣服,精精神神的,挨家挨户磕头要压岁钱。倘若起得晚了,人家都已经出去串门子了,压岁钱当然也就泡汤了。我们不图吉利,但是能多得到几压岁钱,总是很有诱惑力的事情

讨压岁钱,正常是晚辈向长辈磕头要钱,但是那时候我们并不懂,于是就会闹出笑话来。我叔叔家有个小我两岁的堂弟,有一年起了个大早跑到我家。我还站在床上穿棉袄,堂弟倚在我家门框上憨憨一笑说:

“嘿嘿,我今早给小艳子磕了两个头。”

惹得我父亲哈哈大笑,从此只要看到我堂弟,便把他这句话拿来重复一遍。而我呢,当时原本正担心堂弟既然磕头了,我岂不是要掏压岁钱?但转瞬便在父亲的朗笑声中也不明所以的大笑起来。笑什么我当时并不知道,只晓得我好像可以不给压岁钱了。真是虚惊一场!

除了可以讨压岁钱之外,从年初一到初十的这段时间,对于小孩子们来说,实在是个福音——即便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父母们也会格外开恩,不加责罚的。偶尔有特别严苛的父母在那些日子看不得孩子淘气,刚要发怒,立马就有其他的庄邻赶来“救驾”:

“由他去嘛,这一年到头的!”

估计那时候应该会有很多小孩子和我一样,盼着永远都只过初一到初十。

说的是年味儿,自然离不开吃的。

前面说到的杀猪分猪肉,固然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还有远比猪肉更有吸引力的,那就是各种零食。

那时候的零食很简单,无非就是糖果瓜子之类,且不像现在的零食有精美的包装。然而对于我们来说,却是无上的美味。除了因为那时候实在少有机会能不受太多限制的吃,还因为那些东西有很多都是我们自己做出来的。

比如花生瓜子,就是我们兄妹自己炒制。其时为了避免出现火大烧糊的现象,我们还放入沙子隔离一下,炒完冷却以后再将沙子筛掉,出门玩儿的时候装一口袋走,回家时便空空如也。

再比如母亲在蒸馒头时特意为我们留下一块面团,擀成薄片以后再切成一寸左右的细条,放到油锅里炸一下再撒上白糖,便成了香酥甜脆的小吃。我们当地称之为小果子,小时候真是百吃不厌。成年以后,我也曾经特意做过一回,但是却再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

那些曾经只在过年时候我们才吃上的零食,放在今天,恐怕是不会有孩子青睐的。但是当年,却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忆。

到了正月十五,孩子们的特赦令已然废弃,大人们开始了新的一年的劳作,年味儿便渐渐淡了。只有在孩子们零星的鞭炮声中,方能让人记得,我们刚刚过了一个新年。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