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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中的西施

 jinxingw6qc 2021-08-05

  

本文所谓“戏剧中的西施”,想要说的是新中国成立后,戏剧舞台上所呈现出来的西施形象,涉及到的剧种有京剧、越剧、黄梅戏、昆剧、芗剧、滇剧、婺剧、锡剧以及话剧、歌剧。

自明代的梁辰鱼在其《浣纱记》中将西施塑造为爱国女性形象后,在许多人眼里,西施就是一位品格高尚的巾帼英雄。新中国成立后的戏剧舞台上,可以说除了越剧和京剧同名剧目《西施归越》、黄梅戏《西施》对西施形象的塑造有突破以外,其他一些较有影响的剧目对西施形象的塑造,总体上仍然围绕着“爱国美人”打转,只不过是着力点、侧重点有所不同而已。下面我们就对不同戏剧舞台上的西施形象来作一个粗略的分析和比较。

    京剧和越剧同名剧目《西施归越》、黄梅戏《西施》对西施形象的塑造打破了许多人脑子中惯有的印象。《西施归越》中,西施是一个集功臣、情人、母亲、被嫌弃者于一身的不幸女性;而在《西施》一剧中,她成了一个厌战反战的女性。

    京剧和越剧同名剧目《西施归越》中,西施作为巾帼英雄、越国功臣的形象是被淡化处理的,戏的重点放在西施回到越国后,西施置身于因身怀吴王夫差的骨肉而引发的一系列矛盾冲突中,转眼从云端跌入泥潭,由功臣变为敝履。越王勾践本就因有人议论其靠美色复国而对西施怀有嫌弃之心,对身怀“祸种”的西施当然更是无法见容;范蠡虽然爱西施,但因害怕勾践的心狠手辣害了西施也害了自己,对怀着夫差的孩子又坚持要生下来的西施内心也是难以接纳;而西施自己则认为,孩子是无辜的,因此不惜与范蠡反目,宁愿放弃一切,拼死也要保住孩子。在这样一种无法调和的矛盾冲突中,西施最终自然唯有一死,只不过死的方式略有不同,京剧中是沉水,越剧中是用发簪刺胸。西施的死,看似一种自我了结,但作为越国的功臣,其实是死在国君勾践的阴险和冷酷中;而作为一个未婚妻和母亲,又恰恰是死在自己所爱之人范蠡的犹豫和冷漠中。《西施归越》中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为国分忧、勇赴国难的西施,也是遭到猜忌、被人嫌弃的西施,更是护子情坚、充满母爱的西施,同时又如她自己对范蠡所言,“只是个被人利用、被人玩弄、又被人抛弃的东西”。明明是越国复国功臣,明明是将为人妻的女人,有国又有家的西施,归越后竟连容身之地都没有!这样一个西施,在之前的戏剧舞台上是从未出现过的。如果说历史和传说中的西施留给人的只是一种概念、一个符号的话,那么《西施归越》就是将西施还原为一个真正活在现实中、活在尘世间的女人,一个悲剧人物。剧中西施的遭遇和命运,令人同情,也引人深思。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即使放到现在,一个女人倘怀了别人的孩子,要想得到自己所爱之人的谅解,被自己所爱之人完全接纳,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黄梅戏《西施》中,西施不再以爱国女子的形象现身舞台,而是变成一个不忍看到百姓因吴越相争而受苦、试图让两国和睦相处的厌战反战女性。剧中的西施,因为夫差率兵破越时兵过苎萝山下曾看见过她,被夫差所派来的使者强索入吴。身为范蠡之妻的她被迫离越赴吴后,并未成为忍辱含恨、伺机报国的复仇者,而是在夫差的宠幸下变得有点意乱情迷、迷失自我,成为一个一心想要化敌为友、消弭争斗的女人,最终为救遭勾践追杀的范蠡而自杀身亡。西施作为厌战反战者的形象,在之前的戏剧舞台上也是不曾出现过的。剧终前西施的“勾践夫差皆如匪,吴越何曾有是非”这两句唱词,或许是为了点明全剧所要告诉我们的主旨:春秋无义战。只是,剧中的西施形象塑造,给人以概念先行的感觉,在艺术的真实性方面是不无欠缺的。我们都知道,戏中演的,固然不必实有其事,但应是会有其事。身为越国之人、范蠡之妻,被强索入吴、被迫做了夫差之妃的西施,如此轻易地就被夫差的宠爱打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一心只想吴越相和,让人不由得要心生疑问:这可能吗?

越剧《西施断缆》、昆剧《西施》、芗剧《伍员和西施》、婺剧《西施泪》以及话剧《吴王金戈越王剑》都把西施塑造为爱国女性的形象,但着力点或侧重点各不相同。

    越剧《西施断缆》中,西施完全是作为深明大义、甘愿为国作出自我牺牲的爱国女子形象出现在舞台上的。西施在勾践、越夫人和范蠡的劝导下,怀抱报国为民之心赴吴,在越国君臣和父老乡亲的依依不舍中,毅然砍断船缆告别家乡和亲人,义无反顾前往吴国。这出戏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丝毫不去涉及西施入吴后的事,而是聚焦于西施入吴前。这个切入点,无疑是比较巧妙的。戏的重点,放在入吴前西施内心的挣扎和变化上,最终,西施由不愿入吴转变为甘愿为国献身。应该说,剧中的西施,是被理想化了的爱国女性形象。

    昆剧《西施》中,越国君臣把越国兴亡完全寄托在西施身上。明白肩负使命后的西施,以前王之妹、勾践之姑的身份入吴,施展自身魅力迷惑夫差,让其开一箭泾、造馆娃宫等大兴土木、消耗国力,又以声色歌舞、酒宴游乐致其荒废国政、疏远忠臣。在范蠡醉酒失态、差点为夫差所杀之际,西施冷静沉着替范蠡解围。越兵攻入姑苏后,西施和范蠡不约而同泛舟太湖。同为爱国女性形象,与越剧《西施断缆》所不同的是,昆剧《西施》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自觉、坚定沉着的爱国女性。

    芗剧《伍员和西施》始终以对比的手法来塑造忠君爱国的西施形象。戏中的西施和伍子胥,几乎是以并行的方式出现在舞台上。可以这么说,在有关西施的剧作中,这是戏剧架构独具特色的一出戏。剧中的伍子胥是忠君爱国的正直老臣,他忠于吴国、忠于夫差,一开始就视西施为越国奸细,敢于犯颜直谏,几度欲对西施暗下杀手,但最终遭夫差忌恨,报国无门的他,只得自刎而亡;西施则是忠君爱国的巾帼女杰,她忠于越国、忠于勾践,不惧危难周旋于夫差和伍子胥之间,为勾践复国赢得机会,最终却被勾践视为祸国妖姬,有国难归的她,唯有选择沉江。西施和伍子胥,虽然忠君爱国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最终的结局却是一样的:都是抱憾而死。两相对照,令人感慨系之。尤其是西施,于国遭勾践的抛弃,于个人感情又遭范蠡的背叛(范蠡在西施入吴后娶了勾践的妻妹),实在是让人心中郁愤难平。

    婺剧《西施泪》中的西施形象,与上述剧目中所见到的又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勇于献身的爱国美女,更是有勇有谋、智勇双全的女中豪杰。剧中的西施深爱着范蠡,为救范蠡之命而被迫入吴。进宫后的她,与石室养马的勾践和范蠡暗通声气,在迷倒夫差的同时,又借机控制住伯嚭,使勾践和范蠡得以被夫差放归越国。越兵攻入姑苏后,西施为救范蠡,最终丧生夫差剑下。《西施泪》中的西施,真正称得上是一心报国、智勇双全、敢作敢为的巾帼英雄。

    话剧《吴王金戈越王剑》把西施塑造成为毅然为国出征的真正意义上的复仇女神形象。剧中的西施是在范蠡访美时被发现的,她也自知在乱世之中,惊人的美貌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命运。一心向往男耕女织生活的她,为了让越国的百姓不再做吴人的奴隶,决意牺牲自我。就如剧中她对范蠡所说的:“我是个女子,但我是个越国的女子,不仅仅只会哀叹自身的薄命。”“让仇恨淹没我的悲哀、羞耻和绝望。这样,我的深渊也将同时是仇敌的陷阱!”正因为深知自己的使命和身份,所以在越兵攻入吴宫、夫差求救于她时,她会毫不犹豫地结果夫差的性命。西施在杀死夫差前这样对他说:“我绝不会为了你的恩宠——那是羞耻!我是为血泪斑斑的越国!为了越国千千万万受辱的姑娘!我要叫你惨叫着死!用你自己的血冲刷掉你垂死的梦想!”这完全是一个仇恨满腔的勇士形象。应该说,话剧《吴王金戈越王剑》和婺剧《西施泪》中的西施,是更贴近或者说更能体现诸暨人性格脾气的西施。

  

    河北梆子《浣纱女》和锡剧《浣纱谣》中,西施的形象是作为越国功臣来塑造的,但最终却逃不出被利用、被玩弄、被抛弃的命运。

    河北梆子《浣纱女》中的西施形象,前后或多或少给人以分裂之感。前面几场戏给人的感觉,西施属于完全明白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的人,尤其是在遭遇伍子胥当着夫差的面说其手里有证明她为越国奸细的密信时,西施所表现出来的沉着机智、镇定自若,可谓尽显不辱使命的巾帼女杰风范。可是在越兵杀入吴宫后,面对晕倒在地的夫差,西施居然于心不忍下不了手。在范蠡欲杀夫差时,西施竟还挺身拦护。剧作者这样处理,或许是为了表现西施身上的人性,但这就使其形象显得有点前后矛盾:前面如此意志坚定、立场分明的西施,何以陡然间就对仇人了无恨意、顿生怜悯?这是很令人感到突兀的。戏的最后,越王勾践封西施为贵妃娘娘,命其进宫伴驾,也许是为了告诉人们:古时的美女,即使像西施这样居功至伟,也摆脱不了成为君王玩物的命运。但总体上给人的感觉,最后这场戏有多余之嫌。整出戏倘至夫差自刎处戛然而止,恐会更紧凑些。 

    锡剧《浣纱谣》中的西施,是不折不扣藏身吴宫、暗助勾践的越国功臣。她以自身魅力取得夫差的宠信,令其同意撤回驻守越国的十万大军;又利用伯嚭与伍子胥的不和,暗中派人保护给夫差养马的勾践和范蠡,使他们免遭暗杀,终被放归越国。尔后她又随机应变,激化夫差与伍子胥之间的君臣关系,使伍子胥最终自刎而死,为勾践伐吴扫除了重要障碍。然而勾践却只是把西施当作工具来利用,视西施为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尤其忌讳人家说他是靠女色救越。在带兵攻入姑苏后,忘恩负义的他对西施心生杀意,派兵围住叠云山,不让西施离开,也不答应范蠡娶她为妻。故国难还的西施和范蠡,只好悄然泛舟五湖。相比于河北梆子《浣纱女》,锡剧《浣纱谣》中的西施形象显得更为鲜明和丰满些。

    滇剧《西施梦》和歌剧《西施》,都把西施作为吴越争斗的牺牲品来塑造其舞台形象。在这两出戏中,西施最终都是沉江而死的——滇剧《西施梦》中是主动选择沉江,歌剧《西施》中则是被文种和越夫人沉江。西施的死,凸显了剧中政治人物的肮脏冷酷和她这个出身农家的爱国女子的纯洁善良。

    滇剧《西施梦》把西施置于越国闹饥荒、吴王夫差以西施入吴国做他的妃子为条件才肯借粮的背景中。剧中的西施,完全成为一个受人操控、被人利用的工具,是吴越争斗的牺牲品。西施为让越国百姓不再忍饥挨饿,才毅然入吴。越国君臣包括她所爱的范蠡在她入吴后,利用夫差对她的宠爱,挟持乃至胁迫西施通过其对夫差的影响,让吴国百姓把蒸熟的谷种播种下去,人为制造饥荒,为越国灭吴创造条件。对这种有丧天良的做法本就心有不安的西施,见到百姓受苦,更是深受良心谴责,最终绝望地选择沉江而死。西施的沉江,看似其内心痛苦和良心不安所致,但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被勾践和范蠡为赢得战争而采取的不择手段的做法逼死的?

歌剧《西施》中,西施虽然是被迫赴吴的,但并未忘记自己肩负的使命。在伍子胥杀了郑旦后,她以自杀逼迫宠爱她的夫差杀了伍子胥,为越国复兴扫除了重要障碍。然而在文种和越后眼里,西施始终是红颜祸水,是不祥之物,在越兵杀入姑苏、勾践表露出欲封西施为第一夫人的意图之后,两人更是合谋把西施抓走,毫不留情地将她沉江。西施功成身死、被无情抛弃的命运,让人不由得要为其一洒同情之泪。剧中的西施,看似死在文种和越夫人的手里,其实更是死在“红颜祸水”这种传统观念里。

                                                           五

       新中国成立后,以西施为题材的戏剧,当然不止上面所提到的这些,许多地方戏如豫剧、汉剧、蒲剧等都上演过西施戏,苏州文化艺术中心芭蕾舞团甚至还用现代芭蕾来演绎过西施的故事——该中心芭蕾舞团原创的芭蕾舞剧《西施》自2012年首演后,于2016年赴新加坡演出,2017年又在国家大剧院亮相。网上对该剧的评价总体不错。笔者未曾观看过该剧,所以心中怀有极大的好奇:不知这芭蕾舞是如何把西施的故事给“舞”出来的?

    不同的人的心目中,自会有不同的西施形象。而爱和美以及死亡,又是文学艺术恒久不变关注的主题。毋庸置疑,西施作为一个绝代佳人,“美”的代称,她的形象,必定会一代接一代出现在不同的戏剧舞台上。

                            2021.7.26初稿,8.13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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