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海棠无香

海棠无香

阿迪

窗外的小雨突然变大了，拂窗的垂丝海棠挂落着透明的水珠，宛若止不住的泪滴，是忧伤还是喜极而泣，亦或是风入眼帘的应激？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大憾事，鲥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鲥鱼鲜美，但细刺甚多；海棠妍美，但无香气；红楼梦文美，可惜没有写完。就“海棠无香”一事，我曾亲闻海棠，确实没有馥郁的花香，只有隐隐的青草的味道。心中不免惆怅起来，索性与海棠一起淋雨，但见凉风中的本色绽放，况夜深人眠花未睡，宜静听风雨况味。

夜晚的海棠，不见花姿明媚，只见迎风峭立。灯光下的花簇似紫罗兰般的云霞，长长的枝条垂下来，那千万朵花头仿佛向大地致谢，与路人致意。春雨中的夜海棠更显楚楚有致。路上的行人很少，但有。树下一对牵手的男女边走边看，不时地用手机自拍，温馨浪漫。身边驶过一辆电动车，车上情侣耳鬓厮磨，一个耳机两个共听同一首歌，童话般的美丽。只有雨中的我，心忧风雨，花落知否？

海棠无香本是缺憾，但也正是缺憾成就了海棠之美。海棠集梅的风流和柳的轻盈于一身，艳而不俗，清而不妖，绝无香粉气。因其无香，只可敬观不便近亲也；因其无香，免撩蜂蝶。在此意义上说，海棠无香是一种美。

其实，缺憾于人是一种常态，也是一种美，只是这种美美得深沉，美得悲情。缺憾于我们每个人都存在，但往往被单纯看作是缺陷和憾事而已，却鲜有苟同：缺憾之美也许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美。没有缺憾的完美是幻想的虚幻的，而虚幻的美永远令人着迷。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做梦？而且追求梦里的生活。而历史与现实是一面镜子，“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是非。”每个人每天都会照镜子，目的是不言而喻的。

史学家司马迁在写给友人任安的一封回信《报任安书》中写道：“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圣贤之所以成为圣贤，盖因缺憾而发愤而有所为。司马迁本人也不例外，忍宫刑之辱而著《史记》，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贝多芬耳聋创作了《第九交响曲》；梵高精神错乱画出《向日葵》；霍金瘫痪写出《时间简史》；史铁生轮椅推出《我与地坛》，……。

最具缺憾之震撼力的艺术作品莫过于《断臂维纳斯》雕像，曾有无数的人为其续接断臂，但都使雕像黯然失色。因为缺少了想象的空间，只表现了“感官美”，而“断臂维纳斯”却表现了带有诗意的古典主义的理想美。

海棠无香，只恐石凉花睡去。曹雪芹以花喻人，“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海棠胭脂雪，香梦沉酣。史湘云明艳直爽，无奈“寒塘渡鹤影”，终究成“脂砚”，有情人迟年美眷，亦可谓有憾而无憾也。

我最早知道海棠缘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的南京莫愁湖一年一度的“海棠花会”。特别是胜棋楼上诗人、书画家们以海棠为题的吟诗作画，好不风雅！时有水彩之父李剑晨，艺术大师刘海粟，白石传人陈大羽，康有为弟子萧娴……，一时群星璀璨，竟至海棠失色，况海棠无香，难以引人注目，故，见之未见也。直到三十年功名尘土后，再遇海棠，物是人非，初情追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已老矣，而海棠依旧，依然灿烂如初。人生不似，浮生不如，情生情死，乃情之至也。

独伫海棠树下，滴泪的海棠垂丝于我，向我问好，我默不作语，只是心跳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