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吕月可能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2010年，吕月毕业后的第二个月。一个老员工的客户来访，吕月刚好也在。 老员工把车钥匙扔给她说，去，把车开出来，我带客户出去转转。 那时吕月还没考驾照，只是朋友简单教过她。那是她第三次单独开车，紧张得要命。 快到写字楼门口的时候，看见老员工和客户已经在等着了，心里一着急，把油门当成了刹车。 车子加速冲了出去，直接把客户撞飞了。 吕月当场吓呆。所有人都跑过去看客户，只有一个人冲着她跑过来。 那个人就是宋岩松。 他拉开车门，问，怎么样？有没有事？ 吕月颤抖地说，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宋岩松拉住她的手，说，别怕，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 02 刚进公司那会儿，吕月什么都不懂。 几个老员工总是欺负她，让她跑腿，买外卖，却什么都不教她。 只有宋岩松不一样。 宋岩松比吕月大3岁，早工作几年。他来自农村。幼年母亲离了婚，扔下他走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会回来看他。 宋岩松特别懂得一个人的孤独与艰辛。他也懂那种从学校出来面对社会陌生又冷漠的人际关系时，内心的焦虑与恐慌。 所以私下里，他时常关心吕月。 他会给她讲公司里的明争暗斗，教给她一些和客户沟通的技巧。有时还会买一些小零食放在吕月的工位。 吕月打趣他，没想到男生也爱吃零食。 宋岩松说，没办法啊，我对零食有执念。因为小时候吃不上，就想着长大，挣钱了，就把超市里所有零食买回来吃。 03 吕月也出生在一个小村子，家里有个弟弟。 爸爸非常重男轻女。在他眼里，家里的一切都是儿子的，与吕月没有半点关系。 那时候，吕月就给了自己一个目标，要发奋读书，靠自己的能力走出这个闭塞的小村庄。 初中毕业那年，吕月考上省重点高中。可爸爸却不让她读书了。他觉得女孩子在家里干干活，再过几年就可以嫁人。 还好吕月的妈妈极力抗争，才给吕月争取到了继续读书的机会。等吕月考上大学，妈妈更是以离婚做威胁，才逼得爸爸同意她读下去。 所以吕月表面看起来文文弱弱，骨子里却有股倔劲。因为她知道，只有不停地努力，才能攥住一切机会。 然而当吕月走进社会才发现，这里有一套完全不同于学校的规则。 不是说你勤奋，就会得到别人的首肯。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太难应对。有时候你越是努力，越是无力，越是勤勤恳恳，越是被人呼来喝去。 宋岩松说，你啊，做事要聪明一点，不要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新人的第一课，就要学会拒绝。 可是说归说，真有老员工让吕月办事，她还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04 吕月为此背了一屁股的债。 客户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腿骨骨折，要求赔偿十几万。公司承担了一部分，大部分还是得吕月自己来。 对于刚刚工作的吕月来说，那笔费用无异于天文数字。她四处借钱，才补上了赔偿。 那真是一段焦头烂额的时光。她每天忙完工作，还要跑去医院陪护，求得客户的原谅。 宋岩松说，钱都赔了，你用不着再过去伺候人了。 可吕月却说，要去的。我撞了人，照顾人家是我的责任。不能赔了钱就了事。 宋岩松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对吕月的感觉。他心疼她不通世故的“蠢”，却也悄悄爱上了她简单真诚的“蠢”。 05 那段时间，宋岩松天天陪着吕月上医院。 一天傍晚，大雨刚过。吕月和宋岩松从医院里出来，路上有一大片积水。宋岩松说，你等着。 他捡了两块砖头铺在水中间，然后拉着吕月的手，小心地走过去。 许多年之后，这个画面都一直清晰地印在吕月的脑海里。 那是她有生以来，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宋岩松陪着她，鼓励她，小心翼翼地拉着她，走过了最难熬的一步。 他甚至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给了吕月，虽然不多，却是满满的心意。 吕月说，我会尽快还你。 宋岩松笑着说，不用还了。 吕月是在那一刻，察觉到宋岩松对自己的爱。 其实宋岩松和她一样，在这座城市里一无所有，但他却给了她可以托付一生的安全感。 有些人的安全感是靠物质来维持的，有钱才能让他们安心。而有些人的安全感是靠人品来支持的。 吕月是后者。 她觉得，没有钱自己可以挣，但男人的品质是挣不来的。 06 三个月后，受伤的客户被吕月的真诚打动。 他不止是原谅了吕月的失误，还和她签了大单子。 谁也没想到，原本以为没希望了的生意，竟然让吕月硬给找了回来。 而吕月和宋岩松的关系也突飞猛进，她做了他的女朋友。两个人搬到了一起。 正值七月，热浪翻涌的福州，暑气难当。 那时候，他们没钱，租的房子没有空调。吕月热得睡不着。宋岩松就会拿着把大蒲扇，给吕月轻轻地扇。 宋岩松说，知道吗？小时候我最羡慕有妈妈在身边的小孩，夏天的晚上，躺在院子里，妈妈就给他们这么扇扇子。有时候，我就会跑过去蹭风。 吕月笑，那应该我给你扇才对。 宋岩松说，不，这辈子都是我伺候你。 07 那时候，宋岩松已经和吕月不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了。 宋岩松跳了槽。他也劝吕月找家新公司。他觉得这家公司氛围不好，太爱勾心斗角。 但吕月比较轴，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把工作捋顺了，再换个公司还要重新适应。 在她看来，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到哪儿都得勾心斗角，换来换去，不如在一个地方好好做。 不久，吕月就在公司里干出了成绩，前两个季度业绩排名第一。而部门的一个主管刚好回家生孩子，领导当即拍板，提拔了她。 是她和宋岩松在一起的第二年，两个人结了婚。 结婚的事还是吕月提的。她问宋岩松说，你不想娶我吗？ 宋岩松说，想啊。可是我房子都没有，你愿意嫁吗？ 吕月搂着他的脖子说，愿意啊，有人就行。 于是吕月就这么把自己嫁了。 没房、没车、没三金，就连婚纱照也是自己出钱拍的。 亲戚朋友都笑她你是有多恨嫁，这么迫不及待。 可吕月却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每个人对婚姻的定义不一样，对于吕月来说，有一个爱她，她也爱的男人，就是有了家。 08 婚后的第二年，吕月拿出自己全部积蓄，付了首付，买了房。 那时候，她已经升职做了经理，工资翻了好几倍。而宋岩松依然在跳槽的路上，换着工作。 不论挑房子，还是装修，宋岩松都只是陪着吕月，从来没意见。 如果吕月问他，他就会说，你决定。 宋岩松不想承认，虽然吕月从来不在乎他有钱没钱，但他自己在乎。 搬进新房的那天，吕月请大家来吃饭。有朋友开玩笑，说，岩松啊，你娶这个老婆可赚了。不花钱就算了，买房都自力更生。 宋岩松尴尬地笑了笑，心里一瞬黑了灯。 有时宋岩松也觉得憋屈，论能力他也不差，可偏偏在哪都干不长，眼看着吕月一天一天的强大起来，自己却几年如一日的在原地打转。干了这么久的销售，依然还是个一线销售。 宋岩松就在那个时候，开始沉迷游戏。 下班回到家，就往电脑前一坐。谁也不想理，谁也不想看。 09 宋岩松的电脑，比网吧好很多，配置极高。 是吕月买给他的。 因为吕月觉得，当着她面打游戏，总比背着她打要好。 其实，宋岩松平时也花不了什么钱。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狐朋狗友。除了喜欢打游戏，没有任何爱好。 有时，吕月塞给他零用钱，他也不要。他说，我不赚钱，就不花钱。 起初，吕月觉得让他这样慢慢调整，等待机会也可以。然而，随着儿子的到来，压力也随即而来。 吃的，穿的，教育，哪一样不要钱？ 当然最大的压力，还是对未来的不确定。现在全家的生活来源，全压在吕月一个人身上，房贷，车贷，都要还。万一有一天她挣不了这么多，他们要怎么生活？ 她和宋岩松可以退回连空调都没有的出租房，可儿子能吗？ 而宋岩松依然三天两头的辞职，换工作。 吕月说他，你这样不行的。你在一家公司多干一段时间，让别人了解到你的能力才行啊。 可宋岩松死皱着眉说，你不用操心，没希望的工作干着也没意思。 是啊，她不想吕月操心。因为吕月想说什么他都懂。可懂有什么用呢？ 他再懂也改变不了一个月4000多块的现实。 他那么急切地想找一份赚得多的工作，那么急切地想要跟上吕月的步伐，可命运就像在蔑视他的存在一样，不给一丝机会。 越是着急，越是适得其反。 于是只能用游戏来填满自己空虚的时间。他知道，不能把内心的焦虑发泄给吕月，那就只能对着游戏里的猪队友，破口大骂。 大半夜的，儿子都睡了。他戴着耳麦，各种污言秽语，冲口而出。 10 随着孩子一天天大起来，宋岩松渐渐也就死了心。 他并不坦然地接受了自己一无是处的事实。现在他不那么热衷游戏了。当然，他也不再那么渴望找个赚钱工作。 吕月发现，宋岩松慢慢变得自暴自弃。 他几乎断了所有的社交。从前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也不再来往。 他甚至有一点害怕见人，精神上，也异常敏感。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心里到底还是介意了。 现在的宋岩松，只想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而这个小圈子，只有他和吕月，连儿子都塞不下。 他会耐心地陪吕月逛街，帮她选穿搭。他从不让她提任何东西，甚至是一瓶矿泉水。 不过碰到积水坑，宋岩松倒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找砖头铺路，而是直接抱起吕月，走过去，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 每个冬天，宋岩松都记得给吕月买新的手套和暖手宝。每个夏天，他都会给她冻好凉茶，买上小风扇。 他对自己永远极度抠门，对吕月却极度大方。 今年生日，他刷爆信用卡，给吕月买了iphone 11，然后自己一点点去还。 儿子性格爱玩爱闹，有时候，老师会把吕月叫去谈话。 宋岩松知道了，就会抓过儿子一顿暴打。 他揪着他的耳朵说，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是让妈妈不开心，我就让你不开心。 吕月一边心疼着儿子，一边也被宋岩松的情义感动。 九年了，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懵懂青涩的吕月，而他仍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宋岩松。 11 这些年，吕月在公司里气场全开，接触到越来越多优秀的人，高端的人，成功的人。 她的眼界越来越开阔，总想着拉宋岩松一把。 可宋岩松却不太领情。他说，你弄好自己那摊事就行，不要给我压力。 吕月说，我不是给你压力，我又不要你必须挣多少钱。我就是希望你可以趁着年轻的尾巴，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宋岩松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吕月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她觉得宋岩松就像一块躲在墙角里晒不到阳光的霉菌，暗暗散发着，低迷不振的气息。 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温暖不到他。吕月不愿意承认，她和宋岩松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这种差距，不止是事业，还有心里的距离。 要离婚吗？好像没有理由，明明他们还相爱。就这样过下去吗？吕月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闺蜜说，你们无非是女强男弱，对他来说，你的默默承担，可能也是一种压力。 吕月不想给他压力，可是不知不觉在这个家，就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爱她，很爱她，吕月能感觉到这种被爱的温情。可是她也能感觉到他在她面前的自卑和无力。 余生还很长，他们还相爱，可是却不知道怎么爱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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