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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作家‖【童年的守护星】◆赵颖

 白云之边 2021-08-07

作者简介

赵颖,河北邢台人,现居北京。喜欢用文字记录情感和生活,文字是会呼吸,有温度的。

  

 童年的守护星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跟着他们了。

印象里,爷爷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一张口嗓门就大。他一嚷嚷,惹得家里的狗都跟着乱吠,人喊声狗叫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

而奶奶就是那个看热闹的人。她性子很好,总是爱笑。爷爷一发脾气,她就跟着笑,对面都火烧帐房了,奶奶还不紧不慢的,他俩是一对真真的欢喜冤家。

两个人虽然总拌嘴,急起来也呛上几句,可我从不会觉得他们是在吵架。与我父母不同。父母间的争吵总令我忧心,烦躁,恐惧。而爷爷奶奶更像一出生活喜剧,他们拿着枕头投来投去,一个喊对方犟老头,一个叫对方肥老太太。我就在一旁吃瓜看戏,看着他们闹累了,两个人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爷爷的性子虽急,但对我从来没有过不好的脸色。奶奶说他把这一辈子的好声气都给了我了。爷爷长得高瘦,后脊的骨头格外明显,他就是典型的干吃不胖类型。我都七八岁了,他还趁着下雨天背我,那道骨头硌得我生疼。他背着我,气喘吁吁却又得意洋洋地从奶奶面前走过。

奶奶的性子很平和,从来没见她发过脾气,真惹到她了,她也是自己滴上几滴眼泪,从不会把怨火发泄到别人身上。我是听奶奶的故事长大的,二十四孝的故事她给我讲了数百遍,每一遍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她本人也是善良得很,偶有路过的僧人进来讨口水,奶奶还要给人再带上些食物。

他们两个都信佛,总跟一群人聚在村口小庙,要么锣鼓喧天热闹一场,要么静心拜佛祈祷一阵。当然,爷爷通常是那个门口热闹的,奶奶习惯在屋内的佛前跪拜。我总是静静坐在奶奶身边,有兴致了学上一番,但大多时候,我都无趣到打盹。

爷爷奶奶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养育我的那几年,他们已经年入古稀,力气活是干不动了。可他们闲不住手,总是打理着几块菜地。春天时他们拿着锄子给地松土,我则百无聊赖地坐在田埂边。趁我不注意时,奶奶投来几只杏,还煞有其事地跟我说是天上掉的,让我赶紧吃掉,有福份的。

我开开心心地吃杏,太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小风吹过凉丝丝,我呼吸着泥土的清香,沉浸在大自然的鲜味里。

后来数年,我时常在脑海里追忆这一幕。

在我的记忆里,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光总是明媚轻快的。就像四月的春一样,我们没在朴实的油菜花花海里,蜜蜂嗡嗡嗡嗡,我怕到躲闪,又忍不住上前观察。

追蝴蝶,捕蜻蜓,逮知了是童年的常事,我沉浸其中,乐此不疲。除了没有父母亲陪伴,我童年的一切都是幸福且知足的。想念父母的时候,我总坐在阳台的桌前发呆,一愣就是半晌。我看着太阳光线逐渐暗淡,刺眼的光变得柔和,太阳周围红彤彤,天空像抹了一层胭脂,这时我便知道,姑娘们都要回家了。

爷爷奶奶见此总是不会说破,他们会竭尽所能地逗我开心。还记得有一年的大年初一,别家孩子都早早换上衣服出门玩,而我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奶奶询问我原因,我便说不想过年,没什么有意思的。她怎会听不透呢,只见她转过身抹了几滴泪,又急匆匆向外走。后来我知道,她是去打电话勒令我爸妈赶快回来的。

爷爷奶奶极疼我,所有人都看得到,但这不意味着当我犯错时他们会一味纵容,赏罚还是要分清的。在印象里,他们与我动过一次怒,也仅仅一次,平时我总是听话的。

小时候,我的学习工具都是由爷爷购买,他每次会买上许多,用完了再去购一批新的。可有一次,我手头的笔记本还没用完小卖店便换了新花样。我央着奶奶再给我买新的,爷爷却不肯同意,让我把旧的用完再换。我满不高兴地说同学们都买了,就我没有。爷爷说这有什么可攀比的,再等一等又没什么。况且我父母在外挣钱也不容易,他们虽疼我,但也不是叫我浪费的。

我的倔脾气上来了连饭都不肯吃,不提我父母还好,一提他们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着爷爷嚷,“我爸妈每年给你们那么多钱用到哪里去了,这么虐待我,连个本子都不肯买。”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被我一通折腾演变得越来越严重。爷爷听罢,觉得我是个小白眼狼,抽起床上一条单子便打了我。其实他根本没用力,床单软绵绵打一下又有多疼,可爷爷从来没动过我一下。我又像是得了理,摔了桌上一个玻璃杯,翻了自己的钱包就往外走。

我一边哭一边走,把钱包夹在书里往学校方向去。但倒霉事一重接着一重,本想放学自己去买本子的,可到了学校就发现钱包已经丢得没影了。

放学回到家里,我小心翼翼低着头,不敢跟爷爷奶奶说自己把钱包弄丢的事。奶奶一见我便乐呵呵跟我说,她已经把爷爷训了一顿了,好好跟孩子说话,怎么能动手打人呢。我一看明明是我做的错事,爷爷奶奶却先服软了,就赶忙认错,并把钱包弄丢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们。

奶奶听罢,笑嘻嘻地把钱包递给我,“你看这是什么?”我喜出望外拿着钱包,问奶奶是从哪里捡到的。奶奶告诉我是邻居家老张送孙女上学,在回来路上拾的,一看钱包样子眼熟,认出是我的,便交还给奶奶了。我半信半疑,不知道张奶奶怎么认得我的钱包。不过,失而复得就是大好事,我乐得不行。

后来,在我长大后,有一次姑姑闲聊说起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奶奶偷偷跟了我一路,拾了钱包不说,还在学校门口瞧了我大半晌,直到瞧见我课间和同学出去活动,才放心回家。

他们的爱就是我心间的一股暖流,徐徐缓缓的,滋润着我,又悄无声息。

但日子总没那么如意,平静的生活在我十二岁那年被打碎。我知道生老病死,却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那是一个中午,我和同学刚吃完饭准备午休。刚走近宿舍楼大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的舅舅,我凑上前,问舅舅是在等我吗。舅舅一边回答一边拉着我往学校外走,我满心疑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舅舅跟我说,爷爷病了,还很严重。我很不解,明明前几天我来学校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而且还很严重。回去的一整路我都在担心,不知道爷爷到底生了什么病。

舅舅带我停在了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卖店前,打电话给母亲让她出来接我。我更不解了,低声问舅舅,“你不进家了吗?一起去吧,而且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了?”舅舅拍拍我,让我快回家吧,我点点头,很疑惑周围人为什么用心疼的眼神看着我。

母亲从胡同口出来,向我走来,一袭白衣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明显,我的心瞬间就冷掉,结了冰。她双眼通红拉住我,恍惚间,我看到了巷子口象征白事的纸驴扎在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家门的,只记得我焦急地求一个真相,把母亲远远丢在后面。走进大门的那一刻,屋内哭喊连天,一眼望去,全是惨色的白。

爷爷就那么静静地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盖着黄布,姑姑跪在灵前,见我回来,又伤痛地哭起来。那是一个最伤心的人见了另一个最伤心的人。我直直跪在爷爷跟前,没有一句话可说,眼泪模糊了眼前一切,我的视线内只看得到黄色,只听得到姑姑的哭喊,只感知得到滴滴眼泪在心里汇聚成河。

爷爷走了,守护在我头顶的一颗星,落了。

爷爷去世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他像往常一样把我送到学校门口,叮嘱我好好准备这次考试,他要走了。我以为他是回家,大力地向他挥手示意再见,但学校的铁栏拦住了我,凭我怎么费力向外看,都瞧不见爷爷回去的背影。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向我道别的。在此之前,我从不信佛,神灵。但那次,我愿意相信一次。

四年后,奶奶也走了。和爷爷一样,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七十八岁。

在没有他们的这些年,我曾向天空许愿过无数次,我愿用我的部分生命换他们回来我身边几天。很想让他们知道我长大了,像我们以前幻想的那样,我考入大学、毕业、工作,接下来会成家、生子。我很想把我的一切分享给他们,很想报答他们,但一切一切心愿都在天人永隔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爷爷奶奶站在海上的轮船上,爷爷奶奶看着大海笑得格外灿烂,清凉的海水拍在我们脸颊上分外舒适。我终于实现了带他们外出游玩的心愿。

梦醒后,我仔细回忆着梦里的情节,感受到了那份久违的温情。这时我突然明白了一句话,一个电影里说:只要不遗忘,就永远没有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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