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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岁的奶奶，因为一次午睡醒来，从床上摔下来后，一向硬朗的她就再也没能站起来。几个子女轮流照顾，床前尽孝。夏日午后，沉闷燥热。母亲突然接到电话，“杨杨姆妈，老太婆从床上摔下来，血一地！好像不行了！你快点下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那么着急，语速那么短促。三言两语中，母亲一下子变得着急忙慌。父亲没有做声。原以为还可以再长寿几年的奶奶就这样离开我们了吗？我们匆匆地驾车赶回老家。一路上想着关于后事的各种打理。半路上，三姑姑电话打来，说叫了救护车送到第一医院了。事后才知道，原来奶奶摔倒后很长时间才被发现，当时已经淌了一摊血。可是后来倔强的奶奶还是缓过来了，气息尚存。是的。爷爷走后的近40年光阴，奶奶就是这样倔强地一个人走过，与时间对峙。起初还是孩童的我以及未出嫁的小姑姑，在她身边；后来我外出求学工作，小姑姑出嫁，奶奶孤身一人，那几十年是奶奶最寂寥的时光。一个人去地里劳作，一个人去街上买点荤菜，一个人享受电视带来的欢愉……有一段时间，脚后跟还跟着忠实的伙伴——大黄。而现在抽丝般的骨架缩在病床上，嶙峋，脆弱。像秋日的落叶，在凄风冷雨中，被肆意地裹卷着抛弃；像冬日的芦苇，在寒风冻雨中，被无情地裹挟着蹂躏。是上天要催着奶奶回去了吗？这颗倔强的生命，被根根管管穿透，击退……偏爱是人的本性吗？答案好像是肯定的。奶奶好像特别爱二叔。当初父亲分家出来的时候，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连门窗都是简陋的不行，窗户是用那种塑料袋的内袋糊起来的。屋顶的椽瓦薄的可怜，透风漏雨。而二叔家，用母亲的话说，米桶一样。透明的玻璃窗，水泥浇的地……后来，二叔家造房子，父亲的意思，希望双方都能让出几公尺，或者腾出这样的房子给小叔叔等等。但是在一众亲友面前，父亲的话没有任何分量。奶奶出面说，二叔亲戚会帮忙，造房子就按照原来的三间造。在强势的奶奶面前，母亲欲哭无泪。直到我们家造房子的时候，生怕把二叔家的房子影响了，奶奶又逼着父亲让出一部分来。父亲居然乖乖地听话了，硬生生的在三间地基上造了两间。这件事就是横亘在这个家庭中一堵墙。
古稀之年的奶奶，仍走路生风，在田里劳作。每当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如果没见到她，隔壁的阿婶就说，老太太好像去地里了。一会儿功夫，瘦瘦小小的奶奶就扛着毛豆、番茄、带豆等回来了。然后麻利地收拾好，装进袋子里，让我和母亲带回。然后又窸窸窣窣地从哪个地方摸出姑姑、表姐或者我们给他带来的瓜子、糕点，一捧捧地递到我们手上。带回的、捧出的不仅仅是这些物什，更是深深的爱与下一个期盼。90多岁，奶奶仍记得儿孙的生辰。含饴弄孙，膝下承欢，是每一位老人的心愿。奶奶总是记得曾孙辈中，谁的生日是哪一天，哪一天谁是的生日。二胎放开后，希望孙辈都能够再生一个……当孙媳妇怀孕的时候，她满怀希望，再添一个曾孙，非要塞给我500元钱，满眼闪烁幸福的星光。我的女儿，也是她的最小曾孙女刚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可能觉得太婆真的太老了，总是躲。但是见得多了，我的女儿也会亲切地糯糯地甜甜地喊“太婆！太婆！”奶奶的脸上就会洋溢着幸福，就会眼里闪着泪光，然后“小娘，小娘”地唤着。90多岁，仍叮嘱我们要给他的儿子做七十大寿。直到这个年龄，她才念叨着父亲点点滴滴的好。我不知道奶奶是不是觉得对他大儿子有所亏欠，她总是在言语间流露出让我们要好好孝敬父亲。那一次，她拉着我的手说，父亲年近七十，一定要记得给父亲做大寿。虽然耳背，听力很困难。但是对于一些关键信息好像就灵敏的很。前年听说二姑姑身体不好，她却听得分明，接着就是时时惦记。 90多岁了，仍自己打理所有的饮食起居。奶奶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晨起、午睡、夜眠总是在某一个时间点。三餐也是到点必做，干干净净的几个菜，有些是子女为她准备的，有些是她自己到市场购得的。反正那些肉、鱼、虾等荤菜餐餐不落。父亲和我们每次去看望，都是她动手操办。父亲不想让她那么忙碌，但是她仍然坚持，那里藏着快乐。仍记得去年过年前，2月9日，腊月二十八。父亲、母亲，我们兄妹仨和一众小孩去看望老奶奶。奶奶坐在屋檐下，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她：一身黑色的对襟布衫，满头银发一丝不乱，在脑后形成一个发髻。佝偻着的身姿，在暖阳下打着盹。应该是无数的日子里，她都是这样打发时光，孤独、寂寞、惆怅……等我们把她从清梦中唤醒，她显得无比的兴奋、喜悦，拿出准备好的年货分给我们吃。那一天，我们留下了珍贵的全家福。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奶奶留给我们的最后的镜头。时光啊，你会慢一些吗？可是不会，它终究会把奶奶收走的。
这些年，父亲随我们住到宁海后，每两周休息一天总会去乡下看望奶奶，只要发工资，遇到节日，他都会给奶奶留一部分。奶奶摔倒前几日，父亲又递给奶奶钱，但是奶奶坚决没有要，说，她还有一些，都是父亲、几个姑姑和表姐给她的，结余下来的。父亲心里有些话是不常说的，但是我知道。父亲读高小的时候，爷爷认为儿子已经长大，可以赚工分了。但是奶奶觉得还是要让父亲读书。可是奶奶终究没有挡住爷爷的执拗，有一些读书天分的父亲还是成为了“泥腿子”。可能这也成为了奶奶这辈子的遗憾，因为她的其他子女中没有一个成为读书人。以前都是节假日的时候，去看望奶奶。但是这一年来，我莫名地感觉，要去乡下多看看奶奶，所以一到周末，只要有空就会带着女儿、儿子去乡下看望，或者拎一些水果，或者买一些糕点。母亲时常准备一些奶奶喜欢的鱼虾、汤包等等。其实奶奶不一定要这些东西，但是她一定需要亲情的温存。没想到最后的时光，奶奶是缩在床上度过的，进食也是需要他人帮忙的……清爽惯了的奶奶似乎很不习惯，虽然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但是她努力的动作表明她是拒绝的。奶奶，形容枯瘦，行将就木。弃管的几天，每天到了半夜，便是奶奶生命力最弱的时刻，可是她一次次倔强地挺了过来，又是清灰的黎明——奶奶，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是人间最有烟火气的奶奶。恍若，在老屋门前，又坐着我的身体硬硬朗朗的奶奶，头发花白却身影倔强……一百岁，就在前方的不远处。  杨世扬，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教师。
□编辑：叶寒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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