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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东升|搭裆(小说)

 中诗报 2021-08-13

 天安门文学★时代潮流,用文字温暖人生

搭裆(短篇小说)

 文|杨东升

    小靳也考入了税务局,她穿了一身蓝税务制服,怔怔地站在她爹的宿舍地上。

    老靳是个老税务,他的这间宿舍兼着办公室并不大,南北总长大概在六米左右,横跨在天花板里面的那几道檩最多也不过三米,老靳盖头顶这间房子那时还没来这乡,老冯却记忆犹新,上面这屋顶盖住时他历历在目,他这个记忆者在这个乡里,和老靳在这个小锅里做起饭来时,总是说着滔滔不绝的历史,一边吃喝着,一边对她说:

 “站着干什么?小靳女,”接着又说:

 “从县里刚培训完,来到你爹身边还不习惯?”

 靳女笑笑,站在那儿,只是挪挪那双脚,一双新黑皮鞋在两个老人眼里打了一道闪光又在地板上敲了几声,她站在了炉坑板上;她看看爹的这间办公室兼宿舍除去那面小场面似的大炕,地上的面积几乎连一只猪也养不起来;她怕转身,会踢了爹和老冯叔摆在地上的饭摊儿,和那些碗碗筷筷;要么就会磕了爹的那把屁股己钻进桌子下面的椅子,那是角钢焊的,椅背上挂着爹的那件衬衣,他的税务制服已早早地工工整整地挂在墙上的那个架子上,那是块木板钉了几个钉子;爹的税务制服和帽子已整整齐齐地挂在这面墙上,好像爹笔挺地站在墙上。

“怎能不习惯,我已来这儿两天了,”小靳仍站着,笑着回答。

 她的身板显得很僵直,硬梆梆的,像背上夹了块板子一样。老靳知道,自已的女儿刚丢下村里的体力活儿,初中毕业又没几天,来上班还不习惯。关于收税的业务和记帐,还得他传帮带着女儿干。自己的闺女不像城里那些姑娘一样,杨柳细腰的,人家能说会唱,腰段手足灵活万般风情。“唉,让她慢慢地学起吧,”老靳和老冯在地上边吃饭边想。

老冯又问小靳什么学校毕业,老靳说:

“孩子想念书,家里地多种不过,她哥在外,就委曲她顾种地啦,”说到这里,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沉下去: “我回去教孩子学做算术,识些字,临考才教她打算盘。”

老冯对老靳夸奖小靳: “你这闺女好,腰板铮铮地像棵松树站在那儿;不像俺闺女丽霞,腰软的像水曲柳,迎风倒。”又说“她中学毕业考了个卫校,对父母不闻不问,一问她只说是忙、忙。”

“人家有学业哪,”小靳看着老冯说。

“嗨,啥学,我看是忘了她爸。”老冯生气地。

“不至于吧,”小靳胸脯微微前倾,用手捂捂衣襟。

老冯端着一盅酒和老靳一饮而尽,用他的扁嘴指指: “你真的在伙房吃饱了,不再和俺们吃些啦?”他像一只旱鸭子从小锅里又捞了一勺油豆腐。

“吃饱了,”小靳仍站着和她爹和老冯搭话,她的腰板显出了功力,显然是没法蹲下去,她刚穿上这身新制服,刚参加工作——她怕弄脏了新上衣、裤脚边,刚买的皮鞋,恐怕一挪动溅上水,要来她父亲这儿,她还把那顶崭新的大盖帽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已宿舍的桌面上。

“别管她了,我的闺女不会作假,”老靳蹲在地上也从锅里捞出油豆腐,他已经一盅酒喝下去,放下盅催老冯快喝。

小靳看着她爹和老冯两个人吃喝的头上冒汗了,仍站的笔直地。忽然她说:

“爹和冯叔少喝些,快快吃饭吧,”她看见她爹和老冯叔从伙房打回的两碗小米饭放在一边,可能凉了。

“我给您热热去,回我宿舍里,还有火,”她的宿舍在隔壁里。

“不用,不用了,你先坐炕上,吃完了帮爹把锅碗洗洗,”老靳很自然地。

“我准备着呢,我等爹的锅一吃完,就去给您洗呢。”

老冯把最后一盅酒端起来,看着靳女:

“我看在家里帮你妈洗惯锅了吧?”

“俺妈才不用俺呢,舍不得,” 靳女笑着弯下腰去帮助收拾。

突然她又直起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转到门口,把上衣脱下来,也挂在椅背上,又返回来收拾。

   老靳人老实古板,对老冯有啥说啥:

“她妈舍不得用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宝贝儿看呢,”他们两个伙伴的村子相距几十里,一个叫靳氏沟,一个叫冯家沟,小时候常在路上见面,自参加工作以来,不能在一起,你在这个山上,我在那个川里,有时几年才见上一面,近几年都回到这个乡里。

老税收老靳,老秘书老冯,都是走着窜着走到这里,现在都五十多了,头上有了白茬茬,胡子上有了白梢梢,光着头谁的头上也是白的多了黑的少了。老靳身体敦实些,他不高不低,星期天还要回村帮家里种田、锄苗、掏圈,村里人说他还养着一犋牛,每年春种秋耕他是老把式。他给牲畜切草、锄、耙、搂田都是好手,专业种田人比不过去。老冯可就差下了,从山里出来工作,农活基本丢掉了。乡里集体锄苗,他锄苗追不上人家,就用脚踢踢追上去,被人家发现了,成了笑柄子。不过他还爱耍笑,别人说他短处,他反而笑笑说“没有个出洋相的人,还不把人憋死?”说的大家又笑了。

老靳家在山里,常下乡吃派饭,也常回村里,吃饭不挑不捡;老冯干秘书十几年了,养下了坏脾气,总爱抽几盒烟,喝几瓶酒,他女人也住在这个驻地村里,回了家吃饭他总爱吃现成的,老婆作熟了吆喝他,他不是在街上下棋就是听老人们讲故事;端起饭碗来不是嫌女人菜不香味不灵就是嫌不让喝酒,唉声叹气,一不顺心就跑回乡伙房里吃去。一来乡里吃饭人多红火,再者老伙夫老曹是个退伍老兵,能给大伙讲打鬼子,他们南下解放长江的故事。老汉还会讲三国,一边给大家端过一碗饭一边还要讲的津津有味,老冯听得入迷,常要老汉讲完了一回再接着讲,这时老曹就“唰唰唰”地洗完碗锅,老冯又跟着老汉回到宿舍里,围着听他讲,常常让老汉缺了灯油续上蜡,蜡渍流进老汉那个放帐本的小箱子里。老曹撵他去睡觉的时候,老冯总是打着哈欠说“这顿饭没吃好,明天您准备给吃啥呢?”

老曹就笑笑说他“你等着天天吃肉哩,现在不可能,三十年五十年的你等着去吧。”

小靳看见她爹和老冯把半瓶酒喝光了,锅里的饭也没剩下,他碰了下那个空瓶子,地上不平,那瓶子就“铃铃铃”地朝一面滑过去,声音很好听。她捡起来,去放在门背后,她一放瓶子,忽然看见爹在门后边攒的那些山柴木棍子又多了几根。她想,爹就有这种习惯了,走进那个山沟沟,路过那个林子,总要看看那岩石上、崖畔畔里有哪些好看的稀罕木头,有没有他钟意的那种,直的、斜的他都需要,什么三道眉、六叶籽、黑圪柃什么的,一有他就喜欢砍下来,带在身边,拄在手上,消闲了再用碎碗片儿去刮,刮完还要用麻油团擦,熏得油光亮,放在家里看着都舒心,一个人左看右看着观赏。

小靳看见父亲又攒了一些棍,见多了她也会区别六道、菜木圪瘩、色木这些山柴木的不同质材了。家里其实是不用这些东西的,爹一边攒着一边就遗失在不知啥地方了,他就养成这种习惯,有这样的嗜好,她认为不如多穿些多吃些。

老靳和老冯两个人终于放下酒盅和饭碗。

小靳要给她爹收拾饭摊,见两个老头醉意微熏,两个剔着牙说些闲话。太阳快落尽山了,他俩叙述傍晚的时光。

她把税务制服脱下来,工整地放在父亲的椅靠背上,挽起衬衣袖子,给她爹收拾饭摊伙。 把两只碗两双筷放进铲净了的铁小锅,把两个小麻皮盅子也放进去,移开灶边,又加些水,去洗涮。

从地上她捏起一枚鸡蛋壳来,见上面才敲开一个小洞,她照着瞧里面早没有什么了,鸡蛋早已干涸成了一层皮贴在内壳上面。她在伙房吃饭听曹大爷说,半下午老冯和老靳肚子里已饿得慌,总是催让老曹提早做饭,还要老汉锅里多切些豆腐,多放些葱、花椒,还吩咐多倒些油。至于酒,他俩房里有,早已藏着了。

老曹出去捞豆腐回来,看见老冯和老靳在院子里转游,把头贴在团书小王的宿舍窗玻璃上,他喊别人过去,问谁能打开小王的房门,老曹说“人家没留钥匙不允许,别进去,”谁知老冯这个人越法有馊主意,发现了小王门头上的小窗子没关着,就让老靳蹲下去他蹬着老靳的肩膀,爬上小窗钻进去,把小王桌上摆的一颗鸡蛋“偷”出来了。

小王刚从省艺术学校毕业分配到这个乡里,原来学的是画画专业,他还没丢了爱画画的爱好,在办公室摆了一个静物的造型,放着一只黑釉罐子,一块摆着一颗鸡蛋和几个苹果和梨,背景是一块打着深皱褶和沟的天兰布。

以后小靳和小王在一起散步的时候,小王对小靳说:

    “听说那天你爹和冯老头从窗口爬进屋, 把我画静物的果子和梨吃了,把那颗鸡蛋拿回去悄悄用茶壶煮,总是见在水面上飘着,敲了洞看里面干了。”

“嗨,你也够小毛气了,要是我,早给老人家摆上几斤新鲜的啦。”小靳故意耍笑小王。

“我怎能知道他竟是我的岳父呀。”小王把两只手摊开笑着回答。

“唉,如果爹这会儿还能吃,我给老人天天买它几斤,或者给爹喂几只鸡,让它天天下蛋给爹吃上,”小靳感到很遗憾。

“现在他躺在床上下不了地,还得你经常过去,我这个女婿也操心,”小王又说“我在城里碰见老冯的儿子,说他爹出门也少了,年纪大了,他常想念你父亲,想见见他。”

“是呀,这代人都年令大了。”她俩向那幢小区的家里返回来。

“对了,这个星期六、日,你准备怎样安排这段时间?”小王意思想听听她去看不看爹妈。

“这个星期六、日俺要看看爹去,他已经卧床一年了。”小靳的腰身已经细了,头发也飘在肩上,虽然四十几岁,只是额上才生出一条细纹来,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亮,“对了,妈打来电话说,爹的尿不湿家里不多了,咱去时再买些带上。”她俩上了八层楼的电梯,在自己的门外边,小靳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和他说。

他们屋里的气息很凉快,晚饭后出去散步小王打开了一扇小窗。

“孩子们都上班的上班,念书的念书,他们给家里买的东西吃不了,去时给你爹都带去吧,” 小王在地上踱着步子说。

“是呀,爹和妈的牙都不好,我准备再给爹买个打浆机,把苹果和蔬菜绞碎吃,”小靳脱下那件淡红色的风衣边挂边说。

“多买几种新鲜蔬菜水果,两个老人不习惯吃肉,一年就在山上。”

“我开上咱家的车,后背箱多装一些,问问你哥他们的孩子谁都去看爷爷奶奶呢! ”

说完这些,一会儿,他们又沉默起来,坐在那里想,他们回忆走过的许多艰难历程,和准备去当紧做的一些安排。

             【本期编辑韩晗】

【本文作者简介杨东升、山西大同市浑源县王庄堡镇人,六十年代生。大学文化、中共党员,从事过新闻宣传、民政、文化工作,文学爱好者,有作品在国家和省市报刊网站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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