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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汉明:塔鱼浜小札

 芸斋窗下 2021-08-14

长畈里的山薯发力了

山薯藤下,泥土咧开嘴

笑眯眯,向合心生产队报告山薯家族的好消息

它们,躺地里多久了?

这会儿像老实巴交的红孩儿,害羞似的

身板轻巧,跳入镂空的竹篰

我外祖父力气大,挑回去,倒在公家的水泥场地

等着塔鱼浜的农户们一个个认领回家

条凳长的八分埂

埋着我永远一周岁的玉珍姐

十岁那年,我背着草篰去八分埂斫草

看到土埂两旁的旱田

紫云英开得发情似的乐欢

突然,我想我的姐姐了,蹲坐在花丛中

将一朵紫云英拉向脸庞

一瞬间,我滚烫的脸庞好似贴上姐姐冰冷的脸庞

腰亩天的渠道沟

一到油菜花开

菜花鱼成群结队到水田里来

我卷了竹制的倒帘,做成一个簖的模型

斜刺里插入流水急急的水渠

不多久,鲫鱼、鲢鱼、鲤鱼、昂刺……

某个时辰好,甚至来了乌龟和王八

塔鱼浜的水族们,赶集似的,来到中午的蒸架上

严介里,断头浜

河浜里的木桩上

夏天停一只蜻蜓

冬天歇一只麻鸟

最是秋去冬来

黄叶落满河面

好似一条黄颜色的大毯子

铺向河面,很多年,我的梦总做在它的上面——

棉花冈,野田畈

我读初二的那一年(1981)

冈上摆开盲太太的水泥棺材

棺材两头翘,样子骇人倒怪

很奇怪,每次我石门回家

过盲太太那只相当显眼的棺材

我一点儿都不怕

我相信老人家就在我的脚底下,帮我赶走什么似的

小圩里,小得豆腐似的一块田

我固执地认为

塔鱼浜的塔就在它的边上

那风铃传声的宝塔

顶端儿尖尖的,竖一根刺(恰似一只地听)

听着东南风、西北风和台风

风啊,轮番地站上去

唱歌跳舞吧,什么调?时隔多年我哪儿知道

隑壁路上挑来一副担

那个矮墩墩的人我们叫他喊天鬼

此鬼的吆喊声总先于他的脚步声

扁担两头的担子放下

喊天鬼一手擦脸上的汗滴

一手啪嗒啪嗒扇蒲扇

那一连串黑白的年月

喊天鬼乌黑的芝麻糖真叫是好吃——

南田横风风火火扛来一只樟木箱

啪的一声放在木桥的北堍

木箱打开,里面

一袭吱吱冒出寒气的老棉袄

棉袄翻开,一堆的赤豆棒冰、奶油棒冰

前者四分一块,后者五分一条

卖棒冰的那个家伙叫三百三,翔厚人

腰里的翻毛皮夹一拉,额角头的汗水和钢镚儿一同滴滴答答

六亩头,菊花开

雪雪白白一大片

好似天上的云朵落到地高头

好似一枚塔鱼浜的彩色邮票

咬咬牙,准备着漂洋过海

而每到阳历的十一月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凡塔鱼浜人,全都

漂浮在厚纳纳的白云上

南沿是怎样的一条边沿

从严家浜那头望过去

好似一条绿色翻滚的地平线

那里,塔鱼浜宽阔的、地肥水美的疆域

地头的包心菜,经了霜

光头和尚似的

满脸的淳朴相

恰似我一个一个走过木桥头的父老乡亲

十一

塔鱼浜,塔鱼浜

一条不出名的水带子

绕过来绕过去

忽然就缠上了河埠头的大石头

盛夏的中午

它慷慨地接納了我们的小身子

它的两岸,蓝花碗似的

摆开两个同样的小村庄——河西庄和塔鱼浜

十二

墙内坟有一条墓碑我得记一笔

老石头,繁体字,有点年份了

棺材里的主人是光绪间的侍郎

姓邹,可能是我的本家

我查过本县的地方志

未见载记。我出生和成长的那个年代

通都大邑,荒村野店,全都在挖祖坟

这条冷僻的墓碑,不拿翻,已属幸运,我还要拿它怎样?

作者简介:邹汉明,1996年生。浙江桐乡人,现居嘉兴。创作以诗、散文为主,兼及文史、文论与诗歌批评。曾参加第十四届“青春诗会”(1997)。作品在《山花》《十月》《花城》《诗刊》《中国作家》等文学刊物发表。著有长篇散文《塔鱼浜》;出版有《远方,光线飞去》《在光线上奔跑》《江南词典》《少年游》《桐乡影记》等十余种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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