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期待就在 张扬
十六岁的花季里,我一厢情愿地种下爱的种子 我出生在鄂东的那个鱼米之乡,伴着作坊里麻糖米酒的香甜长大。 明闯入我生活那阵子,我正钟情于缪斯。那年那月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我16岁,正上高二,是充满遐想、阳光灿烂般的岁月。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时节,记得那天是9月29号,学校两个班搞国庆联欢,明是节目主持人,整台晚会中明尽展风采:潇洒的外形,风趣的谈吐,让晚会高潮迭起。 我在2个小时里,情有独钟地记住了他。他是转校过来的,叫明,光明的明,好亮堂的名字! 自那以后,我就有些魂不守舍,每天坐在窗前渴望见到明,盼望他从窗前洒脱地走过,而他不经意走过时,又会友好地朝我颔首微笑。 我成了《雨巷》里的丁香姑娘,我的日子里长满了故事。尽管两班仅有一墙之隔,我还是缺乏勇气去找他。 终于天赐良机,二个班搞演讲比赛,我和他坐到一起,总算有了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在明跟前,我的腼腆、我的貌不惊人,让我自己好狼狈。明爱好广泛:看书、下棋、打球、写文章,样样都很精,我大大的眸子里流出几分崇拜,崇拜往往是少女爱情的切入点。 我开始找借口和他聊天。夜里,明高大壮实的身影总会填满我的梦。 一天晚自习时,我果断的写了封信,专制地要他做我的兄长,下自习后我谎称还书,在黑暗中将信夹在书中递给他,心里却是怦怦乱跳、诚惶诚恐。 在十六岁花季里,我也许是一厢情愿地种下了爱的种子,而后,如一位农夫,耐心、焦灼而又虔诚地守望田头,期盼她的萌芽。 不出半月,明给我回了一封信,他说他收到信的那天夜里失眠了。 所有的清规戒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开始频繁地约会。 那个月光如水、小荷尖尖的初夏月夜,那个半是月光半是忧愁的月夜,明竟然吻了我,那种惶恐、笨拙的动作仍历历在目。那一刻我仿佛变成了快乐的天使,在夜空飞翔。 我低垂着头,一绺黑发遮盖住自己光洁的前额,像云掩饰了月亮。那是白纸一样的年龄,那是我们的初吻,那是我们最初的情爱和最新的誓言。 “我爱你!”明的喉管里发出温柔的声音,他夏夜的呢喃让我拥住他,迎合雨点般炽热的唇吻。一刹那,我双手温柔地从明的脖颈滑下,像天鹅的一片羽毛在坠落。
“明,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不久,因家庭变故,我辍学了。临别那天,我扑到明的怀里大哭,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明象大哥哥一样安慰我,一遍遍为我吻干热泪。 为了见到明,我总是乘到镇上购物的机会去看他。二个月后,明突然转校了,我再也不能见到他。 “明,你知道我有多少日子盼你来看我,和我说话……” 这是我写给明的日记,我苦苦思念着明,又为寻不到他的下落而失魂落魄,那份少女的情愁呀,谁说胜不过一江的春水? 一年后,我又回到学校。在学校见到明,他满脸憔悴,我们擦肩而过,空气中填满沉默,我惊讶于明的寒冷。 整整一年,我们未说一句话。可是明,你能读懂我的寸断肝肠吗?明,你对我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世界。 毕业的前一天夜里,我约他出来。清冷的月光中,他静静地望着满塘碧荷,听片片蛙鸣,沉默不语。我说:“明,你不再爱我?” 明扭过头去,一只水鸟惶恐地惊飞,带着长鸣窜向夜空。明突然攥紧我的小手,痛几乎融入骨髓:“我父亲说,不考上,你就去死!我没有退路了,原谅我,所志在功名!” 明月夜的诠释令我满足,我捂上他的嘴:“明,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 临别,我送给他一条雪白的围巾:“明,下雪的时候,围上,你就会想起我!”明吻着围巾,眼里汪着泪。 我们分别了,我们重温着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断肠的古道情怀。那一刻,我的脸色一定是苍白而凄美的。
我浓浓的思念,在明的一句话里支离破碎。 后来,他考上县城的一所专科学校,而我连自费线都没过。他的成功,冲淡了我的忧伤。 九月艳阳高照,我找到明,他从田野走来,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裤脚绾得老高,小腿上缀满泥珠。看着他黑瘦的面孔,我爱怜地说:“明,你黑了瘦了!”他淡淡的一笑,带我远离了他的家。 走了好长一段路,天空飘起了太阳雨,我多么渴求明的关爱,哪怕只言片语,哪怕握握我的小手。 突然,明冒出一句:“分手吧,我们太不现实了,我要彻底告别黄土地!”我仿佛掉进了冰窟窿,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我怔怔地看着一张熟悉的脸,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浓浓的思念在明的一句话里支离破碎,一句话就勾销了我苦心经营的情感。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回来的,只记得一路的泪未干。 呆在家里,破碎的家又容不下我拳头般大小的心,心房里填满了父母的争吵,我无时不想离开。 这份期盼又加剧了我的思念,我恨明!多少个夜晚,临窗而坐,听雨打梧桐,蓦然回首,那人却不在灯火阑珊处;多少次推窗远眺,明月依旧,树影婆娑。 明走了,我今生的情爱来去匆匆的划上了一个句号,明是如此深刻地走进了我的生命中。 新年伊始,我沉浸在痛苦的深渊里。我狠心剪去了满头长发,五年的积蓄瞬间滑落。 望着镜中如丑小鸭的女人,我抱头啜泣。
我扪心自问:你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以后的日子飘忽漫长,我远离故乡,在长满黛色山峦的随州扎了根,那里民风淳朴,气候宜人。漂泊的我,靠着明写的一封封旧信打发每一个孤寂的夜晚。 一天,我莫名地给明去了封信。不久,我又在故乡车站的电线杆下等到了他。明长高大长壮实了,脸上写满了自信。 我们像久违的老朋友热烈的讨论着。明得知我找到固定工作后,执意要带我回家。路上,我知道明正为分配工作苦恼着。 那一夜,明带着男人的气息靠近我时,我推开了他:“明,请尊重我!”我痛苦地说。 握别时,我说:“明,你不是担心分工吗?我可以找关系帮你留城。”明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他的唇吻落在我冰凉的面颊时,我眼里噙满了泪。 从此,他每星期都来信,甚至一个礼拜几封。呆在家里,读着每一封忏悔,我弄不清是幸还是不幸?我扪心自问:“你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你为何要那样挽回失落的情感?” 我没告知明自己工作的具体地址,但明凭借模糊的线索,辗转来到我居住的小城。 那天恰巧是五一节,已近黄昏。明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心头满是无家可归的恐惧,而那一刻,又发觉钱让人扒光了。 明饥肠辘辘伫立在城市的十字路口,眼巴巴看行人来去匆匆,几乎绝望了。 不久,他双腿迈进一家罐头厂,听到一位女孩熟悉的乡音时,激动得几乎落泪了。 女孩豪爽地请他吃面条,蹲在女孩杂乱无章的宿舍里,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吞下两海碗面条后,已是大汗淋漓。后来,女孩给了他20元钱,让他住旅社,天亮后赶回去。 坐在广场的杉树下,躺在明厚实的怀里,听到他这样的人生际遇时,我已潸然泪下。 明的光顾,给一个异乡的女人无尽的关爱,让我体会到做女人的感觉真好。明的真诚也感动了我,我逐渐忘了他的不是,爱往往让人变得很宽容。 世态炎凉总是无处不在,我再也无法容忍亲戚们的白眼,一睹气搬出来。 明知道后及时赶来为我租房安家。好几天,他都带我去郊外,我们在竹林里小憩。 林子附近有条河,河水潺潺,河上有一支瘦弱的木桥,辛勤的农人挑着担颤微微的走过。林中不知名的小鸟时而发出呼朋引伴的啼叫,明用竹叶为我吹着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 我们沉醉了,直到夕阳西下。天空飘起雨,这是仲夏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我们依然一路风雨一路歌,远方小城已是万家灯火。 回到小屋,明亲自炒了几盘小菜,我们品味着红椒、白菜、紫茄,涌动着家的感觉。 整个七月流火的夏天,我都为明的分工奔波于城市、乡村之间。一天中午,我骑车路过田埂栽到田里,弄得满身泥水。我毫无怨言,爱就是奇妙,可以改变一切,特别是女人。 九月,明如愿以偿的做了城市的子民。那一刻,我们长久的吻着,热泪盈盈,还掐着对方的手臂问:“不是做梦吧?”
明反复问:“爱不爱我?” 我哽咽着:“爱!一辈子,加上来世!” 激情和狂热之后,生活又趋于平静。我所在的工厂每况愈下,生活开始成了问题。车间一位好心的老大姐劝我:“现实比什么都重要,现实才是最好的!” 伫立小城的站台,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听汽笛长鸣,我做着痛苦的思考和抉择。 明上班后第一次来时,我平和地提出了分手。明争辩着:“我爱你,给我时间,我弄你回去,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听着他的承诺,看着他涨红的脸,我泪眼朦胧,扑到他怀里大哭。我多想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 明死活不同意分手,我只好谎称是开个玩笑。他笑了,一个劲地吻我,逗我开心。我也笑了,眼里是点点泪花。 明走了,我写了一封长达15页的信,劝他放弃。 不出一个礼拜,他来了,让我吃惊不小的是:为证明对我的爱,他竟骑车来看我,从薄雾的晨曦到晚霞烧红半边天,十月的太阳还很毒辣,二百里路,他足足用了14个小时。见到我时,他的双腿僵硬已不听使唤了。 我冷冷地说:“你来啦!”然后平静地请他吃饭,陪他散步。 我说:“明,我没有学历,没有工作,没有容貌,你我远隔几百里,现实吗?你的热情会在奔波中消失,你会被日子累垮的。我们只有分手,才不会成为彼此心理和生活上的负担。有一天,我有了孩子,还会想起你,你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你不要内疚,不要因感动而补偿爱情,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明在公园的草坪上,执拗地摇头,说我骗他。我们一直坐到凌晨,他眼睛浮肿着,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开始吼他,骂他固执没出息,叫他走远点儿。扭过头时,我已是热泪盈眶。他不再争辩,开始痛苦地捶头。 第二天夜里,他跪下求我回去,做他的妻子。他孩子样地哭,说:“以前对不起你,现在我会加倍补偿的。” 我泪流满面,坚持着。他不再求我,独自出了门。我预感会出事的。 果然,我在院门口遇见他,他正跌跌撞撞走过来,满口喷着酒气,原来他喝了一斤白酒。明呕吐到半夜,几乎呕出了肠子。 我在床边,给他擦脸,陪他说话,陪他流泪,直到天亮。明反复问:“爱不爱我?”吻着他,我哽咽着:“爱!一辈子,加上来世!” 第二天,我陪他逛商场,安慰他。晚上,我们坐在灯下,说着话突然就断了。我说:“明,让我做你的新娘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解开衣扣时,明猛地推开我冲了出去。那一夜,窗外的月光很凄迷。
“明,你一定要走好,不要让我失望。爱在,我的期待就在!” 明走后的日子,我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孤独者,我坐在窗前给他写信: “明,回家好多天了,你过得好吗?你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不是吗?你走了,我计算着每一天的分分秒秒,你能算清我有多少日子盼你来看我!但我赶你走了,你是带着伤痛和无法割舍的情爱去的,你恨我吧?明,因为我是深深爱着你的呀!爱就意味着付出和牺牲,我心甘情愿选择牺牲自己,只要能使你幸福,就是我一生最大的欣慰。 走的那天,你说要最后一次给我做饭,最后一次给我叠被……,你说了好多的最后一次。但我要说,明,让我最后一次说爱你。你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其实,明,除了爱,我还能给你什么?金钱?地位?我一无所有。 不管你曾经怎样对我,你都是天底下最可爱的男人,你为我付出了最真的爱,如此,我才不能拖累你。 今生不能做你的新娘,来生吧,来生我一定是你最美的新娘。你走了,带走了我的灵魂。 亲爱的,我又恍惚见到你,你分明站在窗前,一路风尘,泪眼婆娑。 有一天,当你携妻带子走过我身边,你还会忆起我吗?你还会忆起那如诗如画如歌如泣的年少时光吗? 明,你一定要好好走路,不要让我失望。爱在,我的期待就在啊!明,这一生纵然隔山隔水也隔不断我们的情丝。忘了我吧,就像忘掉昨夜枕边的一个梦!” 明几乎天天给我来电话,劝我回到他身边。我断绝了和明的任何联系,失去明的爱,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虚无和悲凉。 后来,明又找过我,我死活不愿见他。他曾经伤害过我,我原谅了他。他的爱促我清醒:爱不能成为生活的累赘,爱也无需回报,我们的初恋曾经鲜艳,鲜艳的爱情不再流泪。 一年后,我嫁给了随州城里一个长自己十岁的男人,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是能过日子的人。 五年的光阴轻易的从指间溜走,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和明再也没有谋面,他现在过得好吗?娶妻生子没有?我衷心祝福明的心空一片蔚蓝!
作者简介: 张扬,男,湖北省孝感市人,湖北省作协会员。先后在《读者》《北京晚报》《金山》《微型小说月报》《小说月刊》《深圳青年》《爱情婚姻家庭》等多种报刊发表作品130多万字,曾获“应急杯”全国散文一等奖、第十八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9)提名等奖项10余次,小说散文诗歌作品还入选多种文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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