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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上海弄堂

 圆角望 2021-08-17

每年到了八月,总还是莫名怀念起弄堂。那时的夜,不成市,但处处是景;不成寐,却人人皆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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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大上海的弄堂生活最迷人的时段莫过于八月。盛夏傍晚的十字街头,纳凉的人群如溢出澡盆的水,从形形色色的门洞中流出,迅速占满马路边角,或摆摊下棋,或躺椅而卧,或围坐小酌,夏蝉鼓噪,市井百态,尽收眼底。

弄堂门口的26路电车是老上海人记忆中的“活宝”。这是一条横贯城市东西的线路,一头连着淮海路的喧闹,一头系着徐家汇的文雅,在武康大楼下的六字交叉路口,离开大马路,一侧身斜入僻静的天平路,向西南的天主教堂奔去,留下的这一片分水岭,便成了狂欢地。
夜幕降临时,也是上海屋檐下最为灵动的时候。弄堂里的小径七拐八歪,加盖的房屋都是层层叠叠,分不清面目,屋内的摆设却都清清楚楚,敞开着房门。七十二家房客户户点火,迎接放学和下班;家家起灶,操练柴米油盐。孩子的打闹、小贩的吆喝和主妇的吵架,热气腾腾,此起彼伏,张家的衣服要收了,李家的煤球不够了,王家的晒台漏水了,赵家的马桶要倒了……所有的生计在此刻交汇,每家的日脚在此处碰撞。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都市里的村庄,70%的上海人居住在弄堂,他们早已习惯了摩肩接踵,孜孜不倦地呵护着这一方的习俗、方言和烟火气。
没有什么车,夏夜的马路便属于市民。人头最多的是路灯下,每一盏昏黄的灯下,都有一个江湖。起先,“大怪路子”的牌局和“四国大战”的棋局,各分天下。打牌的大多生猛,赤着膊,围观的人也不敢多语。后来,随着牌局从邻居间的切磋演化为弄堂间的对抗,“大怪路子”的牌局蔓延开去,“不归汉”越来越多,引得无数主妇找上马路,那时,真是遍地英雄下夕烟。上海的滑稽剧团还创作了一部经典独脚戏,剧名就叫《路灯下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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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气最旺的在电波中,每一台小小的收音机,都是一个世界。夏日纳凉是快乐销魂时,每个人都可以是“空中的梦想家”,在袁阔成、刘兰芳的评书中熟读三国、岳飞;在《说说唱唱》曲艺节目中和马侯、姚周南北大师相遇;在《简·爱》《尼罗河上的惨案》等电影录音剪辑中,被邱岳峰、童自荣、刘广宁迷得神魂颠倒,后来有了《滑稽王小毛》,石库门里的马路天使走进了广播剧。
最热闹的夜,当然属于电视。它的出现,预示着弄堂生活的重大转变,即公共空间的诞生。电视机是稀罕物,白天锁在柜子里,晚上拿出来示人。各家各户端坐小板凳,拿着蒲扇,围坐屏幕前,成了全家老小的一种仪式。为了排队占座,常常还闹出邻里纠纷。每逢世界杯的夏夜,弄堂的气氛便热烈得像沸腾油锅, 午夜时分,传来一阵欢呼,又一个球进了!球迷的亢奋不断扰动着清梦,弄堂门口公共厕所前的空地,成了临时议事厅,爷叔们意犹未尽,三两成群,头头是道,每个人都是乌鸦嘴“贝利”,每个球都是“上帝之手”。就这样,电视机从九英寸看到十二英寸,主角从罗西聊到马拉多纳。似水流年,弄堂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世界杯也成为其永远的记忆。
弄堂,如今已成往事,弄堂里的人,也日渐凋零。我无法给我的孩子讲弄堂里的故事,那是不可触摸的时光。每年到了八月,总还是莫名怀念起弄堂,毕竟,我们都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原乡人。那时的夜,不成市,但处处是景;不成寐,却人人皆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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