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 | @视觉志 作者 | 泛舟
沈从文的这句极品情话感动了无数人,但这位最会写情书的大师,在生命的结尾,留给妻子张兆和的最后一句话是:“三姐,我对不起你!” 沈从文去世后,张兆和整理他的文章资料并出版,在1995年的《从文家书》后记里,写道:
原来,所有人都艳羡的神仙伉俪,在婚姻中也不过是两个普通人而已。 0 1 偶然 1934年,沈从文和张兆和结婚刚一年,第三者高青子出现了。 此时的沈从文,佳作不断,在文坛上风头正盛,成为众多知识分子崇拜的文学天才,高青子就是其中一位。 一天,沈从文拜访好友熊希龄,不凑巧,熊希龄刚好有事外出,接待沈从文的是熊家的家庭教师高青子。 初识是偶然,但再次见面时,高青子穿着“绿地小黄花绸子夹衫,衣角袖口缘了一点紫”,宛然沈从文小说《第四》中的女主人公。高青子赤裸裸地将爱慕穿在了身上。 二人都心中了然,便开始交往。 在沈从文的帮助下,1935年开始,高青子陆续发表了《紫》《黑》《白》……并出版了自己的小说集《虹霓集》。 高青子笔下的故事,都是女子爱而不得的悲剧。其中《紫》讲述了一个男人在订婚后不久遇到真爱的故事。 而沈从文的《看虹录》则讲述了一位男性作家夜访情人,两情相悦的故事。他写道:
沈从文曾说:“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情感,却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情感。” 他在高青子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渴求的“浪漫文青”形象。 0 2 初识 “浪漫文青”正是张兆和给沈从文的第一印象。 1929年,经徐志摩推荐,沈从文前往上海,担任中国公学国语系讲师。虽然已经在文坛小有名气,但站在大学讲台上时,沈从文莫名有点紧张。 教室里坐满了学生,除了国语系,还有很多慕沈从文名气来听课的旁系学生,张兆和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紧张,一小时的课程内容,沈从文十分钟就讲完了,只能窘迫地站在讲台上,他无助地望了望黑压压的学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
这个场景,很像沈张二人的背景写照:来自湘西凤凰的沈从文,仅有小学文凭,儿时就见惯了死人,少年当过六年苦兵,青年熬过贫困,所以成为作家的沈从文更加渴求一份浪漫的美好。 这份浪漫,对于习惯了颠沛的沈从文来说十分难得,也正因如此,他笔下的湘西才如此美丽。 青年沈从文 而张兆和则是苏州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在学校则是众人追捧的校花,她皮肤微黑、健美漂亮,曾经夺得中国公学女子全能比赛的第一名,大家都叫她“黑牡丹”。 面对这样优秀张兆和,沈从文总是称自己为“乡下人”。 张兆和从不缺少追求者,出于少女心性,她将那些给自己写情书的人命名为“青蛙1号”“青蛙2号”“青蛙3号”…… 沈从文,就是著名的“青蛙13号”。 0 3 追逐 沈张二人的爱情,是从绝望的单恋开始的。 沈从文曾向儿子描述过当年对张兆和的爱慕:张兆和从操场走过来,边散步,边吹口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光,在她的周身荡漾。 有一天,沈从文递给张兆和一页薄薄的纸,说:“给你看个古怪的东西。” 张兆和打开后,发现是一封情书:
年纪轻轻的张兆和对沈从文炽热直白的表白不知所措,她感到非常不习惯,对沈从文的追求置之不理。接二连三收到沈从文的情书后,她在日记中写道:
沈从文苦恋张兆和的事儿在学生之间流传,甚至传出了“沈从文为了她跳楼”的传闻,无奈之下,张兆和只好拿着一大摞情书,找到校长胡适请求帮助。 在追求自由恋爱的当时,师生恋并不被世人抵制,胡适笑着对张兆和说:“我知道,他顽固地爱着你。” 张兆和气极了,脱口而出:“我顽固地不爱他!” 看到了张兆和的决绝态度,胡适劝说沈从文:“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 而那时的沈从文,已经完全陷入了对张兆和的沉迷,同期他发表了一篇小诗《我喜欢你》:
可见,张兆和是让沈从文灵魂颤抖的一见钟情。 0 4 暖场 世间的爱情有千万种样子,沈张二人则属于日久生情。 在沈从文长达四年的追求中,情书是最有效的粘合剂。1930年,沈从文赴青岛任教之后,情书便从上海写到了青岛。 文字中沈从文的爱情,是卑微的,情书中的文字却是炽热的,有时则卑微到了尘埃里:
虽然从没有给沈从文回复,但在日记中,张兆和的心还是慢慢发生了变化:
而沈从文的情书,还是源源不断地寄来,有的情书甚至长达六页。靠着那一摞沉甸甸的情书,沈从文终于敲开了张兆和的心门:
1932年夏天,沈从文来到苏州,用一本小说的版权费给张兆和买了一份礼物:一套英译精装俄国小说。 在张允和(张兆和的二姐)的助攻下,苏州九如巷上明媚的阳光,见证沈张关系的升温。 在之后的接触中,沈从文与张父相谈甚欢,但内敛的沈从文没有当面提亲,而是拜托张允和征询张父的意见,并对张兆和说: “如果爸爸同意,就早点让我知道,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几天后,沈从文收到了两封电报,一封是二姐张允和发来的,上面只有一个字:“允。” 而另一封,则写着只有他能明白的一句话:“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沈从文和张兆和合影 1933年9月9日,沈张二人在北京成婚。 三年零九个月,几百封情书,将原本属于两个世界中的人,结合到一起。 0 5 蜜月 叶圣陶曾赞誉:“九如巷中张家的四个女儿,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 一辈子。” 在沈张刚结婚的第一年,这句话的确是恰当的。 拒绝了岳父馈赠的小两口虽家徒四壁,但生活却很温馨。小院中有一棵槐树一棵枣树,沈从文便将两人的小家称为“一槐一枣庐”。 从此,张兆和成为沈从文最亲爱的“三三”(张兆和在张家四姐妹中排行第三),沈从文成为了张兆和的“二哥”。 此时的沈从文充满了幸福感 :“另一种温柔的幻影已成为实际生活……给我对于生命或生活一种新的经验和启示。一切都似乎安排对了。” 不久,沈从文母亲病危,他匆匆赶回湘西,临行前,与张兆和约好,每天写一封信,报告沿途所见所闻,《湘行书简》正是这段甜蜜思念的见证。 沈从文从常德桃源逆水而上,沅水上的8天时间,他给张兆和写了38封书信,而在张兆和的回信中,也充满温情,全然不见了“我顽固地不爱他”时候的影子。
新婚中的沈从文,迎来了创造力的大暴发,《边城》就写于这一时期,小说中“黑而俏丽”的翠翠,原型便是张兆和。 但在《边城》的结尾,美好的爱情故事却以悲剧告终,沈从文曾感慨:“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 这也是沈张二人婚姻开始出现裂隙的一种映照。 0 6 纷争 与大多数家庭一样,沈张的婚姻矛盾首先是从内部开始的。 当一个人只追求浪漫的爱情,一个人只在乎柴米油盐,两个人的相处便少不了龃龉。 当年,少年沈从文独上北平,穿着薄衣在大雪纷飞的小屋里写作,三天没有吃东西,最后得到郁达夫的接济,慢慢在文坛扬名。这让本就十分讲义气的沈从文更加乐善好施。 据张充和回忆:“时常有穷困学生和文学青年来借贷,尤其到逢年过节,即使家中所剩无余,他总是尽其所有去帮助人家。” 在战乱的年代,沈张的生活十分拮据,张兆和理解沈从文的的古道热肠,但沈从文对古董的痴迷她怎么都接受不了。 沈从文对文物是真热爱,经常约着好友朱光潜一起逛琉璃厂,从那些古玩中感受历史的低语。 但张兆和则认为那是不节俭,她在信中说:“能够活下去,已是造化,我们应该怎样使用这生命,而不使他归于无用才好。” 而浪漫到骨子里的沈从文,追求的一直是“无用”的美好。 对于张兆和,沈从文希望她继续穿高跟鞋烫头发,不要洗东西做事,以免把手弄粗糙,他希望张兆和依旧是那朵高高在上的凌霄花。 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张兆和却对贫苦生活适应得很快,她务实且淳朴,甚至外出打工补贴家用,沈从文所追求的浪漫,在她眼中是“不合适的面具”。
当张兆和和沈从文讨论“精打细算的生活”时,沈从文的则怀疑张兆和不爱他。 一生追求极致浪漫的沈从文是否得到了曾经渴望的女神,张兆和是否真正懂得情书外的沈从文,冷暖自知。 0 7 岔路 沈从文将关于高青子这段岔路,称为“情感发炎”。 同是作家,热爱文学的高青子一直仰慕沈从文的才华,柴米油盐的日常琐碎之外,沈从文对这份爱慕十分受用。 当感觉到这段“偶然”的情感开始走向不受控制时,沈从文选择向张兆和坦白一切。 极度伤心和气愤之下,张兆和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沈从文再次展开书信攻势:
最终在亲友的劝说和沈从文的挽求中,张兆和选择了原谅。 1936年,沈从文在结婚三周年之际的小说《主妇》中,表达了对妻子的忏悔:
抗日战争爆发后,沈从文在西南联大担任教授,高青子则在西南联大做图书管理员,乱世相逢,两人的婚外恋再次升温。 直到1942年,这段婚外恋才以高青子的离开终结。 高青子离开后,沈从文曾说:“自从'偶然’离开我之后,云南就只有云可以看了。”但他又说:“那失去十年的理性,又回到我的身边。” 对于张兆和,高青子成了她一生陷在肉中的刺。 在高青子这段生命插曲中,沈从文真的不爱张兆和了吗?不是的。 这一生中,张兆和一直是沈从文笔下最美好的象征:《三三》中的三三,《长河》中的夭夭,《三个女性》中黑凤,这些天真可爱的少女身上,无不有张兆和的影子。 在婚姻的围城中,“情感发炎”是真的,对张兆和的爱也是真的。 0 8 彷徨 即便没有了第三者,沈张二人的中年婚姻依旧是不幸的。 那个沈从文一直仰望的“女神”,其实只是个务实的普通女人,并不能给沈从文渴望的爱情和懂得。 1948年,沈从文的乡土文学开始受到急风骤雨的批判,沈从文内心感到极度不安,他永远学不会“赤裸裸”的政治呐喊,变成了文坛的“边缘人”。 在当时普遍要求国民振奋的时代潮流中,追求浪漫的沈从文变成了社会批判的“清客文丐”。 张兆和则很容易地接受了新中国的新思想、新事物,理解不了沈从文的坚持和恐惧。 沈从文的儿子后来回忆道:“(当时)我们觉得他落后,拖后腿,搞得一家人乱糟糟的。” 张兆和对沈从文“恨铁不成钢”,和孩子一起批评沈从文。妻子的反应让沈从文愈加孤立,他写道:
怕被妻子抛弃,怕失去家庭,这些恐惧让原本忧心忡忡的沈从文变得恍惚,他曾在1949年两度自杀,后来被诊断得了精神疾病。 虽然被救下来,沈张的矛盾更加严重,许多年都没有生活在一起。 而沈从文最终放弃了文字,从中国的文坛中隐去,转而投身自己热爱的文物研究中,再也没有写过小说。 文革前期,沈从文被下放,离京前,二姐张允和去看他。 那个年近古稀的老头站在乱糟糟的小屋里,从兜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地对二姐说:“这是三三写给我的第一封信。” 看到这一幕,能说沈从文对张兆和不够深爱吗? 盛年时的风花雪月本应被时间消磨,但沈从文的那一份似乎没有。 0 9 合归 在人生的暮年,沈张二人才拥有了一段迟来的岁月静好。 1971年冬,沈从文病情加重,浑身开始浮肿,终于获准返回北京。而在生命最后几年,他才像出土文物一样,被世人挖掘、叹息。 而此时两位老人的相处,似乎又回到了1933年那般温馨。 晚年沈从文和张兆和 他们的房间铺着草席,空出约一米宽的水泥地,那是张兆和给沈从文特意留出的散步道。 沈从文步履蹒跚,右手时而颤抖,张兆和有时会扶着他在房间散步,有时让他自己走。
每次沈从文从座位站起时,张兆和都要给他捶捶左腿。在他离世前的最后几年,“三姐”一旦不在身边,沈从文就会左右寻找。
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离世,被葬在他一生挚爱的湘西故乡。 张兆和整理两人的书信,最后集成了一本《从文家书》,她在后记中写道:
张兆和弥留之际,思维不再明晰,有人拿着沈从文的照片,问她:认识吗? “好像见过”,张兆和又张了张嘴,说“我肯定认识”,但她已经说不出“沈从文”这个名字。 2002年12月,沈从文诞生一百周年,凝聚了张兆和心血的《沈从文全集》出版。 2003年2月16日,张兆和辞世,骨灰和二哥埋在了一起。 。。。 沈从文和张兆和,起缘于年少情怀,定情于尺素文字,磨合于柴米油盐,纷争于时代悲欢,归结于相濡以沫。 爱情是浪漫美好,但婚姻却是一地鸡毛。 两情相悦很重要,尊重和理解也很重要。 世界上不会有人百分之百地懂你,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无法做到。 但我们可以做到好好吃饭、好好散步、好好聊天、好好陪伴。 在爱情中渴望婚姻,在婚姻中好好陪伴,已经非常难得。 愿每一份深情,都能换得一份高质量的陪伴。 参考资料: 视频:《凤凰不老沈从文》 视频:《纪实:文学大师沈从文》 图书:《沈从文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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