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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选刊]狗尾巴草摇曳着夕阳

 张保真 2021-08-18

狗尾巴草摇曳着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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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

衣米一

我需要一间房子

来证明我是有家可归的。

我需要一个丈夫

来证明我并不孤独。

我需要受孕、分娩、养孩子

来证明我的性别没有被篡改。

我需要一些证件

红皮的、绿皮的和没有封皮的

来证明我是合法的。

我需要一些日子

来证明我是在世者,而不是离世者。

我需要一些痛苦,让我睡去后

能够再次醒过来。

我需要着。我不能确定,我爱这一切

我能确定的是

我爱的远远少于我需要的

就比如,在房子、丈夫、孩子、证件、日子和痛苦中

我能确定爱的,仅仅是孩子。

还有一种爱,在需要之外远远地亮着

只有我知道,它的存在

我并不说出

爱被捂住了嘴巴

爱最后窒息在爱里。

减去

衣米一

让我轻

让我像孕妇减去孩子

夜空减去星星

让我是只剩下主语的句子

我,或者我们

我减去的一切

是公主和王子

他们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我依然要减去

让我只剩下我

轻到恰好适合你盛我的容器

阴窥镜

衣米一

将阴窥镜插入体内

它比你更强硬

更深地

照亮我的黑暗

它探照灯一样

照着我

黑洞里的宝藏

宝藏上面的废墟

废墟上的斑点

伍尔芙的,图钉和玫瑰花瓣留下的痕迹

它在我从不见天日的隧道里

照来照去

这儿轰隆隆跑过火车

跑过汽车

跑过孩子

它照到了意义的全部

激情前的火炭

火碳熄灭后的残骸

你的和我的

而伍尔芙那个女人

把自己沉到水底去了

萤火虫

衣米一

小时候,能够发亮的虫子

我都以为是萤火虫

满天的星星,我都以为是萤火虫

如今,看到发亮的事物

我就寻找它们与萤火虫的差异

就希望有一只萤火虫

住在那事物的身体里

小时候,我把萤火虫

装进玻璃瓶

我走到哪里,它就亮到哪里

我走到哪里,就有一条光明的路延伸

如今,我在城里,满城灯火

也改变不了我喜欢坐在不明亮的位置

如今,我固执地认为

灵魂总是在不太明亮的地方出场

萤火虫总是在不太明亮的时候闪烁

立秋了

陈年喜

早晨出门  一片梧桐叶子

飘落脚前

蝉的叫声  有了苍色

我才恍然  哦  立秋了

立秋了  人间更加寥落

远行的人  更加远了

他们赶着收获异乡  却被

异乡的风吹成了漫天的风信子

一个人的老  是一转瞬的事情

对于季节  并不比一株草坚韧

白发从骨头里生出来覆盖暮年

命运空荡得  只剩下离别

一只木桶  叩开了青石井栏

井水提上来了  甘洌的秋天

在水里晃荡  飘落的风尘里

有岁月的铁

立秋了  大河东去

河面上挤满了人事

它拐了个弯

多少今世就变成了前世

陈年喜

马一辈子跑过多少路

马自己也不清楚

马驮着我们

快马加鞭地去办一些事情

事情总是比马毛还多

有些事比马还快

马撒开蹄子也追不上

马一辈子沉默寡语

却听得懂人的事情

某个人死了

它会喊一嗓子

眼睛里都是人的风尘旧影

马把车子拉坏一辆又一辆

把黄尘分开又合拢

走完了一条路又走另一条

有一年  一匹马死了

我们就在马圈旁架起铁锅

煮马的骨头

我们喝着酒  啃马的肉

好多马围着我们看

它们不发一声

马一定看清了我们

而我们对马什么也没看见

局外人

郁颜

山谷里的溪头村

被天边的云霞镀了一层金晖

暮色在不断加重

刚采收的地里

遗落了几颗马铃薯

水田里有人弯腰插着秧苗

不远处的溪边石头堆中

民宿女主人正和小囡一起

收拾晾晒了一天的客房床单

我们暂时不用管

这庸常的俗世,悠闲地闯进了

他们的生活

归来者

郁颜

根在地底下用力逃窜

像水困于河,时间困于钟表

我在地上迎风奔跑,也曾是个忧郁的少年郎

幻想

唐璟怡

时常幻想

做一个双眼能装得下眼泪的人

没人能打动我

没有要做的伤心事

我的坚硬不会随风拂动

就像一城的月光没有裂缝

却盛满了众生

做一条鱼

唐璟怡

多好!每天只管游泳

恋水是值得讴歌的

你看见了吗

水中的太阳也无限感动

游泳池宛如一片天空

把苦痛交给一呼一吸

趁眼睛里

还燃烧着火焰

趁一池春水,还没有下文

唐璟怡

在时光的落脚处

我一下子老了五百岁

叶片定格,在坠落的一瞬

蚂蚱赶在雷雨之前写下遗言

异乡人找不到可以御寒的棉袄

失魂地走在无际的荒原

大地沉睡而山川失眠

青稞把自己的初孕,献给了镰

注定变成模糊的雾

有形,无形

有的人终其一生走不出沙漠

有的人终其一生走不进

另一个人的,失眠

清风

我看到雾漫上来了

漫过天空、树梢

漫过纵横交错的路

来来往往的人便成了一叶叶小舟

在雾海里穿梭沉浮

那些虚伪、贪婪、浮名浊利隐在雾中

却又在骨头里旺盛

妄图掩盖掉

杏花的白

桃花的红

柳梢的绿

所有的真实仿佛都在沉溺

只等一声莺啼化作利刃

撕开雾的一角

然后,让真相慢慢从雾霾中走出

烙印

清风

秋的潮水扑面而来

一切都打上了季节的烙印

苹果树的枝头缀满了诱惑

狗尾巴草摇曳着夕阳

还有一种草匍匐在地上结着蒺藜

它们都在季节深处掏出了属于自己的

一些诗人也在其中

他们不说话

只用眼神传递晦涩的隐喻

张呸呸读《十年茫茫》

李顺星

——“我们现在彼此交换云朵”

张呸呸给我读诗,她的牙齿

在秋天的夜晚,寻找着温暖的修辞

我总是幻想我们已经被春天包围

我们的蜜蜂永远带着刺人的甜蜜

根本不需要多么久,短暂的几分钟

仿佛就是永恒。这么空旷的黑夜

都装进了你的眼睛,所有的秋风与落叶

也都装进了你的眼睛

所有的事物都在沉默,只有你在发声

嘴唇打开又合上,仿佛我在你的舌头上

老去了几十年——期盼着在你身边苍老

什么也不想见啊,什么也不想听

什么都无关紧要,什么都没有意义

十年茫茫,一辈子也茫茫

我们彼此向彼此发动进攻

我们彼此向彼此投降

我们彼此成为彼此的俘虏

我们彼此怀揣着彼此的武器生锈

那些荻花过于低眉顺目

林远

他们闷不吭声

保持着欢迎的队形

他们互换眼色

在风的凄厉嘶鸣中

腰杆终年佝偻

没有人帮他们捋直:

和苦于过冬的人们一起

荻花们懵懂地站成一列

跺着脚,双手搓来搓去

辨不清风声措辞之强硬

那些荻花过于低眉顺目

毋庸置疑:地心引力

就是那根强有力的鱼线

——它从土地深处出发

抛给我们饵料喷香的钓钩

以此引诱误入瓮中的一切生物

欣然接纳指鹿为马的暴力美学:

纵使腰背佝偻,目光呆滞

只要大家能夹道喊出一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管它方舟何在、洪水滔天

那些荻花过于低眉顺目

他们集体倒伏下去的那天

日头熹微,积雪待消

他们长跪不起的那份卑微

像市委大院前陈情的人们

一样善良

像我们面壁时高举的双手

不到下课

怎敢放下

提灯的人

张静

仍是长袍的前襟翻掖在腰里。

仍是蜡烛交出泪水的时刻。提灯的人,

仍在深宅里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着。

仍是长夜当衣。

他有最深的黑和最黑的深。与高墙并行,

廊檐下,仍是他一声长两声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仍是呷一口酒赶走一些寂寞。

流动的烛光和月光,已不分贫富。仍是三更过后,

堆积如山的孤独轻了一半。

仍是梧桐落月。他看见

小姐的闺房在后半夜又亮了起来。书里藏着年轻,

他仍是戏文里没有一句唱词的后生。

仍是他第一个卸下夜。今夜风小,

又省二分烛钱。仍是老爷指间的金镏子,

压着一颗奴才的心。

叛逆的水

王单单

很多时候,我把自己变成

一滴叛逆的水。与其它水格格不入

比如,它们在峡谷中随波逐流

我却在草尖上假寐;它们集体

跳下悬崖,成为瀑布,我却

一门心思,想做一颗水晶般的纽扣

解开就能看见春天的胸脯;它们喜欢

前浪推后浪,我偏偏就要润物细无声

他们伙在一起,大江东去

推枯拉朽,淹没村庄与良田

而我独自,苦练滴水穿石

捡最硬的欺负。我就是要叛逆

不给其它水同流的机会。即使

夹杂在它们中间,有一瞬的浑浊

我也会侧身出来,努力澄清自己

想起洛杉矶的一个夜晚

李元胜

即使日落大道

也不拥有所有人的日落

比如我的,夕阳

只不过给手中的咖啡

盘旋在心里的

和世界之间的隔离感

耐心地勾上金边

比如,西木区的一位女作家

只有公寓楼的居室

为她灯火通明地安静了三天

窗外,几只鸟低声聊天

其中一只沉默的名叫张爱玲

其他鸟不知道

它自己也不知道

诗人

周鱼

清晨,一颗露珠从一片树叶

掉落至另一片,没有碎裂。

它吸收了整个夜晚,然后,你将

携带它。

在七月炽阳下近乎高烧的昏厥中,你将

醒着,站立,

隐秘地依靠它——

黑暗的清凉的中心。

根源之痛

百定安

你所称的故乡,其实就是你母亲

在某年某月某日的

某一张床上,血淋淋地

生你

她放肆地呼喊

独自领受你和父亲

追加给她的痛之力量

脐带牵你走出你的故宫

母亲抱着你也抱着皇帝

但你痛苦的病根完整地遗传了她

这是你终生不能百分之百快乐的原因

世上的母亲都死于痛死故乡亦是

那些修辞完美而不带嘶哑之声的喊叫

是虚伪的

那些向着墓碑所说的爱

真切,而又接近说谎

去看一棵树

佟子婴

当我被阻滞在词语的瓦砾之中

拼不出完整的意义

我会放下手中的一切,走进荒野

去看一棵树,站在苍穹下,理由充分:

它不寻找价值,只是生长

以一种简单的姿态面向虚空

叶片在风里发出叹息——

一阵绿色的、属于它自己的声音

它用自身制造自足:

一棵树的黄昏与黎明,一棵树的

大地与天空

一只白颈鸦在枝桠间筑巢,它在构筑一棵树的世界。同时

它也在繁殖自己的生活

在祖国的废墟上

采耳

我就是那个站在祖国废墟上的人

或者说我就是那个废墟

水泥板块和钢筋比脑袋还硬

上面有干涸的模糊了的血迹

我必须要穿过挖掘机

到达我的家园

那里有我生活过的证据

我的会两国外语的兄弟站在路口

握紧拳头,他的身后是

斑驳的荒草

在祖国大好风光的高楼下

摇曳多姿

一个山里女孩的日记

李建华

那么多的高楼

没有一套房子属于我

那么多的医院

没有一张床位属于我

那么多的高校

没有一间教室属于我

我是一个山里女孩

家里很贫穷

我是无产阶级

我不想革命

我想进城

我漂亮,我想养活自己

我不是个会哭的人

虎子

父亲突发疾病

当我经过三天四夜

从云南赶到家时

父亲已成坟堆

我恍恍惚惚

干嚎了几声

好像舅妈问过母亲

怎么看不出我伤心

第二天去父亲单位

收拾父亲的遗物

打开门的那一刻

我的泪顺颊成河

直到离开

我没有说一句话

只有眼泪在与父亲

的遗物交流

提审

春暖水

把公安的身份抹掉,是个作家

把作家的称谓抹掉,是个男人

把服刑犯的身份抹掉,是个黑社会

把黑社会的背景抹掉,是个男人

孩子的父亲,女人的丈夫,老人的儿子

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我们身上更多的是,抹不掉的相同

区别,仅仅是一念之差

仅仅是一扇,惋惜与懊悔间

冰凉的铁栅栏

要烟吗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

语言

戴冰

为着某种意图

奉献了全部的

本质之后

语言

取消了自己

像阳光晒干的

曾画下某个图案的

墨汁里的水

不留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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