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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小窝中篇小说连载』王凤林《农民小说家沉浮录》(下)

 522小窝 2021-08-18


六.王三娶妻县长贺喜 白一出狱重新做人

转眼到了暑假,王三老师张罗结婚。喇嘛庙镇的人都传说王三娶飞飞,飞飞则以为他要娶小红,小红又以为是飞飞,但让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王三老师娶的是自己班上还没有毕业的学生——两个月前已经辍学——实际上是因为与王三老师谈恋爱被学校开除的学校校花李金凤。小镇哗然,连那几个要饭的乞丐都笑得前仰后合,把讨饭的铁碗摔得叮当响,连穿街而过的电线杆子也笑出声,连校园里的几只野猫都蹲在学校的食堂的房梁上笑得鬼哭狼嚎。不管谁笑王三老师,王三老师要结婚是不可更改的了。教书的王三,写诗的王三,娶了自己的学生,刚放暑假,消息就传遍了全镇。

婚礼在王三老师的老家举行。

那天,学校的同事来得不多,老师们对他的这桩婚姻很不屑。语文组的十几个同事碍于面子,不得不来,这让王三多少感到欣慰,对于老师们来说,新娘子是自己学校的学生,就不好意思上前天玩笑,婚礼就显得有点清冷。好在乡亲邻里都来贺喜,气氛也算说得过去。

临近中午,一辆白色轿车停在王三老家门口,副县长木子从车子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拎包的女秘书,接待客人的乡邻主持人包大叔一时没认出这位官人是何许人也,赶忙迎上去,嗑巴巴地说:“快请,快请……”

这时有人认出是木子,提醒了主持人包大叔。包大叔赶紧大声招呼道:“木子县长到,有请木县长——”声音格外响亮、,带着喜悦和自豪。他边往院里让着木子,边小声对身边的小伴当说,“快去叫王三,就说木县长到!”

木县长亲自到偏僻的小山村给王三老师祝贺新婚大喜,这让这个小村子一下沸腾起来、亮丽起来,人们的情绪就像炒菜的香气一样迅速向村外膨胀,客人们都往前涌,争着一睹县长的容颜,有认识木子的挤上前热情握手,俨然老朋友一般,眼神除了看木子,又向人群遛来,那意思是说,看,我和木子是朋友……王三从新婚洞房里跑出来,人们给他让开一条道。

“王老师,祝贺祝贺。”木子上前握住王三的手,王三感到手是热热的,脸却是木木的。

“谢谢,谢谢,你工作这么忙,还跑来贺喜,折煞我也……”王三兴奋不已,拉着木子进屋,人们跟着往里挤,包大叔喊道:“往后,往后,别挤着木县长——”

木县长的到来,顿时让王三的家在村里的地位直线上升。村里有些本来不想参加他的婚礼的人,也举着十元票子前来凑热闹。

村支书本来不屑参加木子的婚礼,早打发自己的老婆按村里礼尚往来的习惯来随个小人情,自己则躲在一户果树承包大户家里与几个万元户搓麻将。有耳目把木县长到来的消息报告给村支书。村支书还怀疑地问了一句:“真的?”

“千真万确。”

村支书“哗啦”一声推倒麻将牌,急不可待地跳下炕,往王三家里赶去,边走边嘀咕:“这个王三,有这等本事,有这等面子,县长亲自上门……”在他的记忆里,王家只是个狗肉户(普普通通的村民之家),王三也不过借考上大学的光,当了一名教书匠,臭老九一个,没啥了不起的。他还记得,副乡长以上级别的干部从没踏过这个小山村的土地,更别说县级干部了,木县长是破天荒的第一人。

原来,王三老师结婚的消息还是飞飞打电话告诉木子的,木子只在电话里“唔唔”两声,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就把电话挂了,飞飞以为他不会来,就没有跟王三说。

木子进到洞房,看到娇小含羞的新娘,就对王三说:“王三,你可不能欺负人家啊!”

王三激动得直搓手,应和道:“那是,那是,男女平等,互助互敬。”

飞飞从外面挤进来:“哎,木县长,你还真来了?”

“文友结婚,哪能不来,偏赶上我今天有点空闲。不过,我也只是打个照面就走,中午还有市里的领导要接待,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三十元钱,递给王三说:“这是我的贺礼,不成敬意啊。对了,我最近出版了一本报告文学集,顺便给你们每人带来一套,请多指正!”女秘书赶紧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几本书,递给飞飞和王三各一本,飞飞迅速打开扉页,上面有木子的亲笔题字。

王三把书夹在腋下,握住木子的手说:“木子,你真是为政有声、为文有色啊,祝贺祝贺!”

“噢,对了,下周一在县政府招待所召开这本书的发布会,我物地邀请你们二位参加,你们先看看,准备准备,到时候作个典型发言。”

“没问题,木子。”新郎官王三兴奋地说,“我一定把你作品的深刻内涵挖掘出来。”

“这是你的特长,整天挖掘名著名篇的主题思想,这回也给咱们自己的哥们挖掘一回。”飞飞说。她发现,一说到文学,木子脸上就灿烂,话也亲切自然,一说到行政上的事,她脸上马上肃然,一本正经,甚至是木然,她想提一下白一的事,怕扫了木子的兴,冲了王三的喜,就把话咽了回去。

木子客气地辞别,欣然地往外走,围观的亲友们让开一条道。王三和飞飞往外送,对木子不能在自己家里吃饭感惋惜。

刚出门口,就见村支书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人们赶紧让开路:“支书来了,支书来了!”

村支书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木县长,别走啊,村子再小,也是你的地盘啊,你能屈尊大驾,光临我村,我代表全村百姓感谢你!喜宴马上开始,怎么也得喝杯喜酒再走……”

木子握着支书那双虚热的手,看着他那张谄媚的脸,自己灿烂的脸一下子僵住,瞬间变得木然,如同硬硬的水泥地面,冷冷地甩了一句,“免了。”用手拨开支书的胳膊,在女秘书的保护下,快步走向门口。

支书被甩一边,却步步紧跟:“唉,木县长给个面子吗……”

木子加快脚步,头也不回。支书知道挽留不住,回头埋怨王三:“王三老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木县长光临你家,你也该向我提前汇报一声,咱们也好接待一下,你家地方窄小,不是还有村部吗,怎么也比你家宽敞啊!这不是你一家的事,这涉及到全村人的脸面问题……”

“支书啊,木县长是突然造访,我家也是措手不及啊。”王三老师说着,顾不上支书,紧走几步,送木了到小轿车旁边,飞飞也紧上去。

支书还跟后边嘟嘟哝哝,想以自己的身份留下木子。木子仍然不理这个茬儿。飞飞对支书说:“木县长中午还有接待任务,您就别强留他了。”

支书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可也是,木县长要管全局,也不能只顾咱一个村……县长你慢点走,欢迎下次再来我村视察。”他刚要上前与木县长握手告别,车门“咚”地一声关上,随后“滴——”地一声,白色轿车绝尘而去。

支书望着车后的一缕尘烟,搓着手,怅然若失。

喜宴开始,亲友们议论的话题由新娘子的年轻漂亮转移到木县长的有情有义上。支书举起酒杯,高声说:“各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今天小王三老师新婚大喜,木县长亲临我村,赏光祝贺,这不仅是王老师全家的荣幸,也是咱小村的荣幸。木县长跟我说了,他公务在身,不能在咱村用餐,他让我代他向各位乡亲们敬酒,来来来,大家都端起酒杯,把木县长敬的酒干掉。”他率先举杯,一口气干了杯中的酒,然后把杯子倒过来给大家看。

贺喜的人们情绪高涨,纷纷举杯,碰杯之声“叮当”清脆,感谢之声“嗡嗡”入耳。

流水喜宴似流水,第一茬坐桌的还没下来,第二茬的人就挤进屋子,夹在几张桌子的空隙处,看着人家吃,还不时的挤眉弄眼,说几句笑话。

王三老师在院门口送往迎来。正寒暄间,他忽然发现白一拄着拐杖出现在大门口。他疑惑地往前起几步:“是你……”

“是我!”白一悠着一条腿晃进门槛儿,身子歪歪斜斜地倚在门框上,差点摔倒。

王三赶紧上前扶住:“你出来了?!”惊讶之余是感叹,原来听说按盗窃罪判刑,那至少也得六七年,没想到,一年刚过,他就出来了,“你是咋出来的?”

“我是爬出来的!”白一玩世不恭地说。

“不不不,我是说,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当然是监狱的警察了。”白一翻了一下眼睛说,“他们不放,我出得来吗?”他把把手伸向喜账桌子,狠狠地抓起一盒香烟,抖了抖,一支烟从烟盒里窜出头来,他低下头咬住那支烟。记帐的人赶紧“喀”地一声打着打火机,给他点上。

白一贪婪地长吸一口烟,恨不得把整支烟都吞下去,吐出来的烟雾淡了许多,但还恋恋不舍地围绕着他的头发久久不肯散去。“咳,别管谁放我出来,反正我赶上你的喜酒了。”

“太好了,今天让你喝个够。”王三把白一扶到一个椅子上坐下,“你先等一会,等头茬席的人下来了,就请你入席。”

白一也不客气,把双拐往椅子上一靠,扭动身体,艰难地坐下,“呸”地一口吐掉大半截烟头。

王三见状,又恭敬地递上一支烟,白一张嘴接住,嘴里还不干净地打趣王三:“你他妈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咋还和自己的学生勾搭上了呢?”

“好你个白一,好话从你嘴里出来也变成臭狗屎了。”王三被白一揭了底,脸红起来。

飞飞听说白一来了,赶紧从新房里出来看他,刚到门口,听到了白一和王三的对话,心想,这个白一啊,蹲了一年的笆篱子了,也没改了本性,打人专打脸,说话专揭短。白一正想再数落王三几句,却见飞飞走过来,就兴奋地颠起屁股喊:“飞飞,你也在啊——”

“咱文友结婚,我能不来吗!白大哥,你啥时候出来的?我听说判了你五年,你咱一年多就出来了呢?”

“好啊飞飞,你是想那些狗操的判我无期才痛快?我咋就这么招你恨呢。王三,你说飞飞多不够意思。”白一眼看着王三,手指着飞飞。

“哎哎呀,天地良心啊,你可是冤枉了飞飞呀,你进去了,他比我们几个都着急,她跑前跑后地托人情,急哭了好几回呢。”王三说着站起来,拍着胸脯,“我敢说,就是自己的媳妇姐姐妹妹也未必做得到,我还跟她跑去几回呢。”

“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要是不找人,怕是你真得在里面呆上五年呢。”飞飞夺过白一的双拐,“白一你腿瘸,眼也瘸了吗?心也瘸了吗?今天,我非让你爬着回去……”飞飞假装生气,“咕咚”一下将白一的双拐扔到厢房顶上去了。

“飞飞,哥是说着玩的,不说不笑不热闹,你还当真是咋的,哥心里知道你最疼爱我,怜惜我,你看王三已抱得美人归了,要不你委屈一下,嫁给我得了。”白一那双眼睛诡谲地笑着。

飞飞的脸红了,飞步上前,拧住白一的耳朵:“美的你,满嘴胡沁!”

白一耳朵被拧得发红发热,他吐掉嘴里的烟头,扭着头求饶。双腿不得劲,差点边人带椅子摔倒。王三赶紧上前说情,飞飞才罢手。其实,白一的腿也没啥大碍,只是在监狱劳动时,为了救一个狱友,他用身体挡住一块下滑的大石头,被石头挤坏脚脖子,因此还立了一功。

玩笑归玩笑,对于白一出狱,飞飞和王三当然高兴。其实,飞飞并不知道,白一能够提前出狱,除了白一有立功表现外,更主要的是木子在暗中帮忙。木子当着飞飞和王三的面,表现得不闻不问甚至是冷漠无情的样子,是怕飞飞他们四处张扬,影响自己的形象。官场与文场不同,文场讲率真,讲性情,官场讲迂回,讲暗箱操作。文场讲张扬,官场讲隐藏。文场嫉恶如仇,官场善恶不分。文场真诚,官场虚伪。文场是非分明,官场真假难辨……

流水席坐得快,半个多小时就下来一茬儿席。支书喝完酒吃完饭,打着饱嗝从屋里出来,与送他出门的王三老师拉手交谈,那双绿豆眼睛左右转动,脸上的表情一阵高傲一阵谄媚,他的心象挂钟上的摆锤儿一样在高傲和谄媚之间摇摆着,他要在每个村民面前保持一手遮天的霸主威严,容不得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冒犯,又要对王三表现出亲近与友好,其实是对王三身后的木县长的敬畏和讨巧。他拉着王三的手,说:“大侄子,叔祝贺你……你是叔看着长大的,同龄的孩子里你最有出息,你还记得吗,叔还领你赶过集、参加过敖包会……”

王三两眼茫然,但嘴上却一个劲地说:“记得,记得,有怀次晚上你还领养我们去看电影,回来在山道上遇上狼,你背起我就跑……”

“对对对,可不是吗,我连鞋都跑丢了,脚丫子都被扎烂了……”

门口进出的客人少了,支书眨着那双小眼睛,伏在王三的耳根小声说:“你小子,行,攀上个高枝儿,啥时候给叔引荐引荐?”

王三眼光从支书头顶飞过去,“嗯嗯”答应着,心里却厌烦得不得了,小声说:“叔你等着吧,一定会有机会的……”

“你回吧,去照顾客人。咱爷们改天再唠。”支书察觉到王三的心情。

“叔您慢走,我不远送。”王三扭身回到院里。

支书拐过墙角,小声骂道:“臭老九、教书匠,攀上个高枝儿,还美了你呢?呸!”

王三回到院里,坐二茬席的人早已入座。飞飞架着白一,坐到了东屋首席主位。一桌子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白一。白一早就熟悉了异样的青白眼,不屑回避。为了保护白一,飞飞也陪着他坐下来。小村办喜宴,没有专门厨师,都是自家手艺,炖肉炒菜,是地道的农家风味。飞飞是镇里干部,又是漂亮姑娘,自然成了一桌的中心,具有强大的话语权。

“各位亲友,我是王三老师的文友,今天王老师特忙,我先替他给各位斟上酒。”飞飞举起酒瓶,逐一满上,最后到白一门前时,白一把酒杯攥在手里,说:“我戒酒了……我戒酒了……”态度坚决。

飞飞心里一阵兴奋,好一个白一啊,一年的牢狱改造,终于改变了嗜酒如命的习性。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回手拿过一瓶“杏仁露”,“咚”地一声放在白一门前,响亮地说道:“是好汉不溺女色,真英雄不受酒害。来,饮料代酒,我陪你干。”

“喝喝喝”众位乡亲不明就里,端起酒杯,互相劝酒,大口吃菜,大口喝酒。

七.大书记“文星虎胆” 小文人“得道升仙”

白一自从出狱,戒酒烟、深居简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让村支书内心不安起来,这小子会不会又躲在屋子里写小说编排我呢,或者写更恶毒的卷状纸千我的黑状。他找机会从白一家门口路过,看到白一家紧闭的大门,心里更加不安起来。派出所长以治安检查为名光顾了白一的家,发现白一果真在聚精会神地写东西,他上前要看白一在写什么,白一却警惕地把桌子上的草稿纸一古脑地塞进抽屉里,表情冷漠地看着所长,一言不发。

于所长被白一眼睛里射出来的冷箭射中,一股浓黑的胆汁从胁间流出,他自己也嗅到了腥腥的气味,他感到顿时身体冰凉,口里泛苦,头晕目眩,意识丧失……所长住进医院,检查结果是酒精中毒造成肝胆破裂。

第二天,白一就在喇嘛庙镇消失了,连飞飞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村支书惶恐地度日,喇嘛庙镇的的宣传委员在书记的指示下,密切关注各种报刊的消息,特别是曾经发表过白一小说的报刊杂志,搜寻着白一的信息或有关喇嘛庙镇的各种信息。

一年后,一部以木子为原型的三十集纪实电视专题片《文星虎胆》在省电视台强档播出,编剧就是白一,播出效果良好,全省家喻户晓,在全县引起了前所未有、史无前例的轰动。

原来,木子从监狱中把白一捞出来,是开出了条件的,那就是让白一改邪归正,用自己的特长为自己的仕途铺路搭桥。而此时,住了一年监狱的白一,身体里的酒精已经全部析出,意识也恢复了正常状态,自然对木子的搭救感激涕零,对木子提出的条件欣然接受。木子还为白一提供发一把尚方宝剑——以县委县府的名义下发了仅有三份的红头文件,存档一份,白一手里一份,木子手里一份,文件的标题是《**县关于启动<文星虎胆>电视专题片制作的通知》,通知中明确规定任何人不得干扰编剧、制作人白一的工作。那天,喇嘛庙镇派出所于所长以检查治安为名搜查了白一的住处,白一便向他出示了此份“绝密”文件,说明后果,晓以利害。于所长当时吓出一身冷汗,他没敢向书记镇长透露这一情况,只是撒了一个白一“一如从前醉在酒中”的谎言,不日,就请假住进了医院。

只有文人最了解文人,也只有文人能真正的降伏文人。木子搭救了白一,除了文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更有木子的心机所在,如果让白一在进监狱前干这等“吹嘘冒泡捧臭脚”的事,白一肯定不肯就范,闹不好还会弄得满城风雨,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就凭白一桀骜不驯的性格,没准还把自己拉进他的作品中,成为白纸黑字的千古罪官,凭他分管公安政法的权力在白一入狱前解救他也是小菜一碟,但他当面违了飞飞的面子,他的目的就是想让白一“进去”,让他的身心受到监狱里的摧残,让他在监狱里感到绝望,彻底地绝望,然后再从绝望的井底把他救出,让他感激涕零,让他感恩戴德,让他五体投地,然后再收复他,使他听命于自己,为自己捉笔操刀,为自己的仕途发展披荆斩棘……在《文星虎胆》热播之后,木子的仕途一片光明,不久,机缘惠顾,他巧妙地击败“对手”,顺利地登上县委书记的宝座,一切都按他的设计得以实现,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对手”已被“升”到市里做了闲官。白一在他仕途晋升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对白一的赏赐是为白一在县城里开了一家五星级大酒店——“王府大酒店”。这家酒店是书记亲自招商引资的杰作,开业不到半年,就成为县城里达官显贵的麋集之地。白一呢,正是“人走时运马走膘”的时候,一夜之间,“得道升仙”,成了“王府大酒店”的总经理。除了商业头衔,他还“当选”为县“电视剧制作中心”主任一职。

王府大酒店集餐饮、娱乐为一体,又兼县电视剧制作中心,是全市八个县市区独有的一个经营项目。它坐落在县城以西五公里处的山青水秀的王子山下,占地六百亩,四处院落,坐北朝南,均为三进式,最高三层,全部是古典园林式建筑,红墙碧瓦,飞檐斗拱,屋脊上跑着鸱吻,窗格上飞着“龙凤”,院子里遍布假山池沼,松梅竹菊,连廊上挂着宫灯……有餐饮区、会议区、休闲区多种功能区。

白一是这座大酒店的实际管理者。这天,他到客房部看一下,正遇上一名顾客拖着行李箱子在走廊里来回走,嘴里没好气地喊:“服务员,309开房——”见白一过来,以为他也是要开房的顾客,便说,“这个酒店,牌子挺亮,内部管理真稀松啊,这楼层服务员也不知去哪了,你是哪个房间的?”

“噢,我是本店的工作人员。”白一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径直下楼,来到一楼的接待大厅,向一楼总台的服务员问明三楼是谁当班,然后命令总台服务员赶紧去三层先给那位顾客打开房门。他拉下脸,快步走向一楼客房经理办公室。门开着,两个经理都不在。

他气呼呼地回到办公室,打电话叫来办公室主任:“客房部三层服务员肖娜今天值班擅离职守,违反酒店管理制度,顾客意见很大,影响酒店形象,从今日起予以辞退处理。客房部管理混乱,扣发两位副经理当月奖金!”办公室主任做好记录,并通知相关部门执行。

第二天,肖娜走人,两位副经理可不是那么省油的灯。那位叫林桂花的副经理火蓬蓬地找到白一的办公室:“白经理,你扣我的奖金不公道!”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胖胖的身子将沙发压得吱吱响。

白一知道她是个泼妇,没接她的话茬,看报、喝茶,就是不看她一眼。

“你这是打击报复!”林桂花副经理见白一不理自己,简直就像疯了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舞动双手冲到白一的办公桌前,一手拍桌子一手指着白一:“凭啥扣我的奖金,我不在办公室就是脱岗?我去厕所了,咋的,我来例假了,咋的,难道我离开办公室也要跟你请假,我来例假也跟你请假?”

白一农民出身,见过各种泼妇的伎俩,他知道对付这样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沉默。林桂花看白一不理她,就大声喊道:“我来例假你不相信是不?老娘来例假你不信是不?”她说着,就在白一面前将裙子往下一褪,三把两把就把带血有内裤脱了下来,“忽”地一下扔到白一头上。白一没想到她来这一手,急忙用手一挡,带血的内裤滑落到地板,地板上立刻开出一朵红白相间的“鸡冠花”。

林桂花拾起自己的内裤,舞动起来:“咋样,这回你相信了吧,老娘他妈的去厕所了,你还扣我的奖金,今天你不给我说出个'道道’来,老娘跟你没完。”内裤舞动频次之高,让白一看到眼前是一个花色车轮在转动。林桂花舞得内裤生风,说得吐沫四溅。这个胖女人气血不亏,别看来了例假,照样气脉通畅,声音宏亮,震得屋顶上的吊灯“嘤嘤”直响。

看着她的内裤,白一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的心里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他表面上不愠不火,可眼前报纸上的文字却像海面上的浪花一样,一浪高过一浪,报纸上的内容丝毫没有进入他的脑子。林副经理吵累了,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扯开裙子,套上内裤:“你说吧, 凭啥扣?”

“楼层服务员脱岗。”

“那是她的事,跟老娘有个屁关系!”

“你是客房经理。”

“我是经理就该扣?那你还是总经理呢,咋不扣?”

跟这样的泼妇没法子说话,白一只好不再说话,继续看手中的报纸,看浪花一样的文字从眼前漂过。林桂花觉得自己占了理,占了上风,更加肆无忌惮,把茶几拍得“叭叭”响,茶几上的茶壶茶碗颠起了屁股,欢欣鼓舞,快乐有声……直到她甩了一句“看老娘不去告你”,才挺着高大的乳房,昂昂地摔门而去。

白一长出一口气,把窗户开大,放放屋内的腥气和臊气。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快下班的时间。白一当酒店总经理一年多,明白了许多没明白的事。他知道,客房那个副经理只所以敢那样放肆,就是因为他的哥哥是银行的行长,银行是酒店的投资银行,这个副经理就是银行连同资金一起投进来的,类似商业营销里的捆绑销售。这种方式古已有之,市场卖肉者最为精通,给你割一块好肉,一定会给你夹裹一小块囊膪。这块又油又腻、又酸又臭的囊膪!白一吐口吐沫,口里感到油腻腻的,连上下牙齿都往一起粘。

五点多,该吃饭了,自己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整天处在酒山肉海之中,自己的嗅觉味觉都麻木得退化了,但为了活命,为了那些比挣钱更重要的事,为了那比给木子抬轿子更重要的事,他必须吃饭、活着。自己要活下去,不惜给木子抬轿,给木子当奴才当狗,那最常见有办法的事,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除了报恩,他还悟出一个道理:没有权力的保护,文学就是没有娘的孩子,随便被人敲打,没有人替你撑腰说话。离开了权力,文学只能风花雪月,无病呻吟,是不敢不能不会不想触及社会神经的。文学就是权力的附庸,权力的小妾,权力的“小三”,有时它会戏弄一下权力,那只不过是“小三”在向主子撒娇使贱,以博权力一笑而已。如果赶上权力不高兴,就会挥手一拳,打得小妾“满地找牙”。

白一起身走向门口,思考着是进自家的餐饮大厅,还是上街找一家小店,吃一回“人间烟火”。正在犹豫间,客房另一位年轻一点的女副经理浓妆艳抹地“摇摆”过来,肥胖的身姿被高跟鞋上那根纤细得像一根钉子似鞋跟儿支撑着,鞋跟有点不堪重负、岌岌可危。两根木桩似的粗腿晃动着,一前一后,交叉摆动,一步步叉了过来。细碎蓝花褶裙伞一样地扎散开,腰掐得很紧,像一根香肠被从中间拧了劲儿一样,似断非断。往上便是两座突起的“山峰”,汹涌地压过来。白一想,午餐没顾吃,晚饭怕也要吃不成。

“白总经理。我找您有事呢。”女经理拿腔拿调地说着,扭泥作态地迎了上来。

白一停下脚步,满脸不高兴地样子:“今天下班了,我晚上有事应酬,公司内部的事明天再谈。”

“哎呀,那怎么成呢,明天不是还有明天的工作吗。我找您是私事,不能上班时间来找您……这个时候找您谈最合适……”

白一想溜走,往前一看,两座“山峰”阻住了去路。他的目光从山峰往上移动,看到的是一张腥红的小嘴儿,画出来的,还有上下闪动的黑睫毛,长长的,猪毛一样坚硬,直刺得自己心惊胆战。睫毛里的黑眼珠儿深陷在眼影里,幽幽地发着蓝光。

“白经理,咱们进屋谈好吗?”

“我已经下班了。”

“哎哟,大经理今天晚上有约会啊?”女副经理声音大起来,故意让人听见似的,“不过啊,我的这点私事啊,也就是几句话的事,你要是太忙,我就在走廊里跟你谈,”她说着,便把裙子提起来,身体向前靠,两座“山峰”直逼过来,逼得白一节节败退。

看来,这个女人是没安好心,早有准备。如果在走廊里吵闹起来,会遭人误解。白一不得不以退为守,抽身回到办公室,大开房门,然后镇定地坐在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摸出半盒“中华”,点燃一支,长长地吸了一口。

女经理跟了进来,回手推上了门。扭着腰身走上前,腰际紧贴办公桌前檐站住,伸出胖手驱赶白一吐出的烟雾,还假装咳嗽几下。白一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毫无表情地说:“请坐。”

女经理倒退着脚步,提着裙摆,慢慢坐到沙发上:“白总经理,我不说你也猜得到我要说的事。月奖给不给的我不在乎,我只要个公平。你说,我哪样工作不比那个婊子干得多,不信,你马上去客房部查访,问问那些服务员,这客房的业务哪样不是我撑着……辛苦就不说了,谁让我暗地里喜欢你呢,总想给你独当一面,为你分忧解愁……可是,那天我偏偏有点小私事……呜……这叫我咋能抬起头来啊……你是大经理,王府酒店你一个人'黑瞎子打立下,一手遮天’,你高抬贵手,饶我这一次。”她说完,激动地站起来,不由自主地走到办公桌前,“其实呢,我还是你的小说的忠实读者,还是你个人魅力的崇拜者,我读过你的小说、散文,还看过你的电视剧,还背过你的散文诗呢。不信?我背给你听。

女经理一口气背完了白一几年前的一首爱情散文诗,一字不差!这让白一大为惊讶,这又是一个小红啊,不知道她真的崇拜自己,还是为了讨好自己刻意为之。背诵到中途时,白一曾摆手示意停止,但女经理不加理会,直至背诵完为止。散文诗背诵完了,女经理还沉浸在诗意诗情之中,眼泪汪汪的看着白一,拧而未断、香肠似的腰肢绕过办公桌角,两座“山峰”直刺而来,一张腥红的嘴变成了两片鲜红的肉片。

白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那蓝花褶裙压在下面。他挣扎着,想喊,却只是“吭哧”几下没喊出声,右手举着那支燃着的“中华”躲闪着蓝花褶裙,皮椅子有些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吱吱”地叫着反抗。白一气急败坏起来,故意将烟头摁向蓝花褶裙的后腰。

“哎哟——啥玩艺?扎我了——”女经理跳起身子,惊慌地向后腰处看,裙腰处一块小手指肚大小的地方被烧焦,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你?啊——你——”她一改刚才的忸怩之态,草草地整理好裙子,脚下“叮叮当当”地响着,灰溜溜地逃离了白一的办公室。

白一坐正身子,眨着眼睛,木木地回忆着刚才的一幕,用手摸摸被蓝花褶裙亲过的脸颊,心里泛起了阵阵恶心。

八.衣锦还乡雪旧耻 昙花梦断隐真身

县里的文化活动频繁,但凡上一点档次的,都在王府酒店电视剧制作中心举行。因此,这里也成了繁荣县域文化的主阵地,大有取代县文化馆之势。王府大酒店涵盖了县文化、广播、电影、电视的全部功能,属于商业与文化完美结合的范例,白一心里明白其中的猫腻儿,实际上是“官商勾结、利益均沾”,如同热播的电视剧《水浒传》主题歌一样:“你有我有全都有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所以,大酒店的声控音乐,就经常响起《水浒传》的主题歌。

那天,他有事回喇嘛庙镇,终于风光一回。美好的心情就像春天的花朵一样灿烂。

书记镇长亲自迎接,接待室里还摆上了香烟水果之类,这让白一受宠若惊,他知道,自己除了王府大酒店的总经理头衔之外,还顶着一顶县政府办副主任的帽子,书记镇长是按照县政府办副主任的规格接待的,因此才如此隆重。

中午饭是在镇里的食堂安排的,书记把白一让到主宾席位,连说客气话:“乡间不比城里,小镇难比城里,白主任不但是文笔高手,也是厨艺专家,今天回到老家,我作准备下几个毛菜,喝杯薄酒,有招待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白主任多担待。”

镇长客气地布菜,委员秘殷勤地斟酒,在这种气氛下,白一矜持地点头,以不失县里领导的风度。他在内心里骂自己:装什么装,自己半斤八两还不知道。要不是有木子做后台,要不是有县政府办副主任这个乌纱帽顶着,你白一不过是喇嘛庙镇的一条“赖皮狗”,别说书记镇长陪你吃饭,就连村支书也敢堵在自家门口骂你个狗血喷头三天不开晴。

书记先敬酒,一敬三杯满,镇长赶紧跟上三杯一起干。白一本来就是酒鬼,半斤下去自然不用劝,他抢过酒壶,对书记镇长说:“你们是喇嘛庙镇的父母官,我白一生在喇嘛庙长在喇嘛庙,风风雨雨,见过喇嘛庙镇的前世和过往,只有你们二位是替喇嘛庙镇全体老百姓着想替老百姓办事,这两年把喇嘛庙镇治理得山清水秀、柳岸花明,尧天舜日,政通人和……来,我代表全镇的百姓敬二位父母官一杯。”说着,给二位倒满酒。

书记镇长诚惶诚恐,连忙以手相遮,以示答谢:“白主任敬酒,我们二位受宠若惊,来来来,干干干,不辜负白主任的好意,不辜负喇嘛庙镇五万多百姓的厚望,明年啊,定让全镇粮食翻一翻,产值增一倍,大棚铺上天,水渠到门前,GDP年年增,人口年年减……”

虽然说的是酒话醉话假话,可说的高谈阔论,听的人洗耳恭听。白一酒劲上涌,胃肠胀满,五脏六腑旋转起来……他想起了木子的话,酒能成全你一时,却能毁掉你一生!他关紧喉咙的阀门儿,既不让口里的东西下去,也不让下面的东西返上来,他偷偷用手掐了自己手上的虎口穴,止吐。

秘书和委员还在挖空心思的琢磨劝酒的词儿,白一已经清醒过来,而且是无比的清醒,他的记忆又回到了从前,回到自己那些年大闹镇政府家属院的情景……他把酒杯端起来:“书记镇长父母官,我白一今天特别感谢你们的感情款待。酒已喝好,请书记大人最后提一杯圆桌酒吧!”

书记也有点喝高了,但圆桌酒还是要提。他摇摇晃晃地端起酒杯:“白主任,今天有幸陪你喝酒,欢迎日后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更希望你陪木书记一起来,回去给木书记捎个话,请他方便的时候回到老'根据地’指导工作……”

“好,好……一定,一定,也欢迎你们去县城开会办事时到王府大酒店做客,给我一个回谢的机会。今天已经喝得太多了,不能再喝了,再说,我要回家看看……”其实白一头脑清醒,他提醒不再喝了,如果再恋战下去,把持不住,又要“现原形”,那样的话,岂不让人笑话,如果再传到木子那里,自己就是有负前言了。

宴席结束,白一坐上自己带来的面包车,拍拍司机的肩膀:“走,回老宅一趟。”

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把白扶上车,然后起车,慢慢驶出镇政府大院,书记镇长乘坐镇里的车尾随其后。路过农贸市场时,白一提醒司机:“慢慢走,不要按喇叭!”

道路两边,尽是摆摊的农民,粮食蔬菜,日用品,小吃摊……人们吆喝着,展示着自己的劳动新产品。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从车窗前闪过。白一把车窗玻璃摇下来,把自己那张被酒精泡得红胀的脸伸出车窗外,展示给家乡的父老乡亲。他笑着,赶集的家乡人也对着他笑。他很高兴、很满足,很荣耀、很风光。

白一很惬意,缩回脑袋,把车窗慢慢关上,茶色车窗外面又是一片迷朦的天日,赶集的人群如同皮影戏里的影人一般变得模糊不清,只看动手动脚,却听不见说话声,比比划划地讲价……这让白一感到自己的现在是一个虚幻的现实。

路过镇政府家属院时,白一命令司机加大油门、快档通过。家属院的狗象征性地喊叫几声,似乎也对他表示欢迎。

进了村,白一指挥司机从村子里最豪华、最霸气的院落前通过,还提醒司机:“慢走,慢走,别惊扰了乡亲……鸣鸣笛,躲开猪狗……”白一的车子从支书家门前路过,在门口乘凉的村支书探身向车内看,白一大度地向他挥挥手,拉长腔调地喊了一声:“你好——”

支书也许是年老眼花,没有看清白一。但他一看这么好的车,肯定是一们比自己大的官员,他还在心里纳闷呢,今天镇里没通知有领导来视察啊,不会是突然袭击吧?是不是计划生育检查的?不能啊,哪次抓超生的,我不都提前得到消息吗……他赶紧上前,想拦住车子,没想到抬头一看,车子上坐的是白一。他把伸出的手举过头顶,假装挠脑袋,“喔……喔……”地往后退。白一恶作剧般地笑了,跳下车,对支书说:“支书,别走啊,是我啊,白一。”

支书尴尬至极,连忙扭头就走。这时,后面的面包车正好停在村支书跟前,书记镇长从车上走下来,迎面走向老支书:“老支书,你好!”

“啊,是你们啊,我当是谁呢,快屋里请,凉快凉快……”他伸出两只手,一手拉住书记的手,一手拉住镇长的手。

白一站在前面没动,看着几个人寒暄。寒暄过后,镇长说:“老支书你忙着,我们还有公务,今天就不打扰你了。”说完,二人上车。

两辆车很快消失在支书的视线里。支书恨恨地骂了一句:“狗戴帽子——充人!”

就在白一从老家回来的第三天,木子不期而至,告诉白一个让白一不愿意相信的消息:飞飞调到市党史办暂时当一个编外人员,党史办主任答应两年内解决编内。白一愣了半天,不说一句话。木子书记心里明白白一此时内心的滋味,“哼”了一声,嘴角翘了一下,终究没有说话,呆呆地看了白一会儿,冷笑两声,走了。

白一一整天没吃饭,抽了两盒“中华”。一年多来,他几次想找机会向飞飞表白自己对飞飞的美好想法,但又觉得不妥当、不般配。这想法已经压在心头好几年了,因为太熟悉、太亲近,亲兄妹一般,没好意思提出,也因为自己有令人生厌的恶习和不光彩的过往,难以启齿。其实,任他现在的地位,找个像样的女人结婚是不成问题的。有人曾经给他介绍过,不成,有人自己送上门来,更不成。白一觉得,吃穿都可以将就,但找媳妇不能将就,除了会过日子外,也要爱好文学,理解自己,欣赏自己,否则,自己痛苦,让人家也痛苦,像陶霞一样,多难过。他给自己定下条件,一是长相得过得去,二是得爱好文学,三是得有个工作(在歌舞厅工作的不要),最好是医护工作者……三个条件看似简单,但合在一起,就不简单,甚至有一定难度。那天广播电视局局长来这里吃饭,无意之中说几年前录用的大集体工人编制的编播人员今年全部转为干部编制,成为干部身份。白一越想这事自己心里越后悔,忽然想起木子曾经敲过他的锣边:“飞飞可以做朋友,但不可做妻子。”当时不知木子这话是啥意思,是说真心话,还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反正白一知道木子这人的“毛病”,说话不全说尽,让你自己猜,他自己也好留有余地。白一心里想,木子这人,只可做事,不可做朋友,做朋友需要推心置腹,做同事才三心二意、两面三刀。

白一特意从县城来到市里,找到市委大院,在顶层找到到党史办。那个戴着老花镜的老者告诉他,飞飞已经请了婚假,现在正在和她的新婚丈夫在海南度蜜月呢。

白一呆坐在那个老旧沙发里,半天没起来。他对老者说自己是飞飞的老乡,到市来开会,随便过来看看。从老者絮絮叨叨的话语里,白一得知,飞飞嫁给了党史办主任的儿子。

白一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市委大院的。他感到自己以前太自卑了,太怯懦了,以至于没有勇气向飞飞表白内心的爱慕之情,错过了机会,错过了美丽的人生。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了整整两天,推说感冒,拒绝一切活动……白一毕竟是历经磨难的人,他没有被感情击倒。隐隐的,他对飞飞产生了一丝恨意,对人生又多了一层理解。

飞飞海南旅行结婚归来,在市里补办了婚礼,邀请家乡的亲属、同事、文友参加。木子公务缠身,委托白一全权代表,白一与王三老师地一起前往。

参加婚礼的人很多。虽然党史办主任的职务没有太大的实权,可毕竟是常与各层面党政领导打交道,多与他们有人情上的往来,所以,婚礼很风光。婚礼仪式一,白一看到那位新郎官,像一个高中生的样子,白脸,嫩皮,黄头发,是一个地道的黄口小儿的样子。呸,飞飞这哪里是找丈夫,找男人,分明是找了个小弟弟。小男人的笑,天真烂漫,自然无邪,虽然大学毕业了,却还是高中生的胎子。飞飞说话的时候,他听得最认真,像课堂上听课的学生一样虔诚,目光里带着渴望与梦想。白一真想上前拥抱这个小男人,又想上前狠揍他一顿。飞飞的泪水在飞,话语在飞,灵魂在飞,别人看不清楚甚至看不到,白一却看得真切:泪水追着话语,灵魂追着泪水,在空中飞来飞去,吵吵闹闹,话语把泪水击碎,灵魂又把泪水高高地举起,举成了众多硕大的透明的玻璃酒杯,高兴的话变成了红色的红酒,伤心的话变成了黄色的啤酒,各种假话变成了各色的饮料,真诚的话变成了醇厚的白酒。

“举杯——举杯——”

“祝贺——祝贺——”

正当人们兴高采烈地举杯祝贺时,飞飞在台上把白酒、红酒、啤酒、饮料、咖啡、矿泉水……统统倒进一个大杯子里,大杯子里的酒水变得浑浊不堪。飞飞举起大杯子,一饮而尽,然后一抹秀口,说了一句在白一看来是惊天动地的话:“各位领导、亲友、同事,感谢你们参加我的婚礼,在难得的机会里,我宣布一个决定,那就是,为了家庭,为了事业,我飞飞从今天起,金盆洗手,断绝与文学的关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一名好职员,做一名好妻子、好媳妇,文学是过去,家庭和事业才是未来……”说着,飞飞的眼泪飞起来。

白一听到大厅里好像飞进一只鹰,一只凶猛的鹰,追逐着凌空而舞的洁白的鸽子、美丽的鸽子……音乐声起,鸽子洁白的羽毛纷纷落下……

木子被调往市土地局当了局长,是升是降,没有人说得清,是祸是福,也没有人说得清。三个月后的一个春天里,木子受到省纪检部门调查。县里与木子有关的项目全部报停,凡是木子提拔重用的干部,有的被调查,有的被降职,有的被边缘化,有的提前被退休,有的被双规。

白一先是被被免职,然后是调查,调查后发现,他并没有经济问题,也没有其它大的问题,只是给木子捧捧臭脚而已。没有问题也不会官复原职,他被打回原籍——喇嘛庙镇。但他并没有回喇嘛庙镇,他背起行李,消失在都市的繁华,不知所终。

喇嘛庙镇有人对白一的遭遇感到惋惜,有人对白一遭遇幸灾乐祸。白一除了给家乡带来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外,似乎从人们的记忆里渐渐消失。

一年过去,有人从省城回来,说在省城看到了白一,白一现在已经极端穷困潦倒,混在省城要饭花子的行列里,说得真真切切,活灵活现,这让有些人高兴了好几天。忽然又有人说,白一在省城靠上的政治背景,当上了省政府某酒店的经理,还给县长办过大事呢,说得言之凿凿,又让有些郁闷了好几天。又有人说在另外一个城市看见了白一,他已经成为一个精神患者,举着一面白旗,站在交通路口指挥车辆。又有消息传来,说白一成了省作协的驻会作家……

只有王三老师还固守的喇嘛庙镇。喇嘛庙中学升格为县四所高中之一,王三老师当上了这所中学的校长了。虽为校长,他还教课,还写诗。教课养家,写诗怡情。他的学生妻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奇怪的是这大胖小子刚一张口说话就会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五月半,六月初,高考将近,王三站在闷热的教室里声嘶力竭地给高三毕业班的学生讲《高考作文秘诀》,学生们如获至宝地记着笔记。

王三老师的大胖小子在学校的托儿所里,正扶着窗台颤颤微微地站起来,把粉都都红嫩嫩的小嘴儿贴在窗户的透明玻璃上,蹩了半天,稚嫩嫩地喊出一句诗:“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完)

作者简介

王凤林 蒙古族,天津市作协会员。供职于天津市滨海新区塘沽一中。散文、小说作品见于《天津日报》《今晚报》《塞外》《辽宁日报》《当代散文》《文史长廊》《民族文学》《人民文学》《章回小说》《山东教育》《中国教育报》《中国政协》《城乡建设》《渤海早报》《做人与处事》《青年文摘》《散文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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