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里的理发店 老城原本是此地最繁华之处,到了现在若从天空向下望去,老城周遭一片灯光璀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老城地界则是一个大大的黑窟窿,只有狗叫声荡在空无一人的街巷。 陈博涛的理发廊开在老城东门,算上陈博涛父亲哪辈这家店已开了四十多年。平日里周围的老人,成年男人来剃头就要一个手起刀落,理发器要像推土机一样轰隆隆地推过头顶,所有过长的头发被刀锋一下斩断,干净利落。年轻人,女人则要求发型,发色,为此陈博涛还专门去学艺,添置装备。 可即便如此客人还是不断萎缩,到如今只找的见小孩,成年男人,老人的踪迹。这一切都可想而知,外头的发廊有柔软舒适的黑皮沙发,小巧精致的理发器翻飞在头顶,理发器闪亮的外壳,淌着店外霓虹灯的璀璨,而到陈博涛这,破的,露出黄色海绵的座位;响的,如坦克隆隆轰鸣的理发器. 街坊都劝他卖了店门,去应聘,以他的手艺定能找个好地儿工作。他不愿意,也不是为了什么传承,儿子留在杭州,就算要传承又能给谁呢?小年轻谁又愿意留在这已爬满青苔,阴暗潮湿的昔日繁华之处呢。 无论客人怎么流失,一个叫李恒的人是一定会来的,他大概是在二年级来剃头的,此后每逢三个月必来一次。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外面风雪大做,西风凄厉的吹,。老陈原想今夜趁早关门,听到外头摩托车的轰鸣越来越近,到他店门前时骤然停下,陈博涛揉揉惺忪双眼,怀疑什么声音都是一场幻梦,在摩托停下不久后,门便被打开,外头冷风呼呼灌进里面,雪和地上的头发纷纷飞舞起来。 陈博涛抬眼一看,一个魁梧的汉子闯进眼眶,随后一个还没椅子高的小男孩从高大男子的身后钻出来。高大男子声若洪钟说:"我们都剃寸头,就留一点长,给这小畜生剃的小心点,他怕痒,死活不肯剃头,听说老师傅这活好,带过来剃剃,这小子还要讨价还价,非要给他买烧烤才肯来。" 说完魁梧男人用大手宠溺地摸摸小孩浓密的长到眉梢的头发,自己先坐下剃头做个示范,表示不痒了之后再叫小的坐上来剃,小男孩东张西望,局促不安。陈博涛给他系上围布,便开始剃。虽然是个寸头,陈博涛把眼睛盯牢每一根头发,手稳的赛刻章大师。 剃完头,两个人把羽绒服的帽子翻上,把自己的发亮寸头裹的紧紧的。推开门走进风雪里,白茫茫的大雪纷纷扰扰,父子俩一大一小,齐齐哆嗦了一下,随后快步小跑到摩托车旁,在一阵隆隆声中驶向新城的灯火。 后来李恒一家从公司宿舍搬去了高档小区,衣服也慢慢光鲜起来,李恒爸妈的脸也苍老了,但腰板儿还挺的直直的,这是撑起家的骨头,弯不得。李恒也上了初中,老陈想着都初中了再剃成光头的样子终究不太好,路上会有人指指点点,班里同学干脆不叫名字,就叫光头,眼底的笑意不啻于最大的侮辱。 他虽然也一把年纪,但巷子里走过的小年轻头剪成什么样他哪能不知道,他几次三番建议过换个发型,可无论是他妈还是他爸都咬定不换,理由太过于变化,他也记不得了。老陈细细品,其实也就四个大字“父母之命”。 潮流这种东西在老陈眼里实际蛮虚,什么潮流发型他没剃过?所谓的新潮和土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轮回,但小孩又哪懂,一帮小孩又怎么可能懂,终究人言可畏。 老陈也不说了,看着李恒的渐渐成熟,不再要烧烤做补偿,他爸主动要买的时候也一口拒绝,不再在剃头的时候眼珠滴滴溜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讲悄悄话。他的悄悄话老陈听得懂,他爸爸听不到。 果不其然,李恒一说他要换个发型,他爸马上连珠炮一样嚷道:"你瘦的跟根柴一样,留长头发脸就跟死人一样,要上高中了还在意这些事,整天洗洗刷刷,要不要读书了,长头发留着演戏去啊,混混才留你想要的那个发型!"他爸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批判少年的离经叛道。 陈博涛本想说几句,但转念一想,雕刻李恒的人并不是他,他只是一把刻刀。 李恒僵在座位上,外头阳光把李恒的脸分成两半,一面的悲伤被阳光照的明明白白,另一半潜藏在未知的阴影里。他盯着镜子里自己飘落的头发,一动不动。陈博涛明白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说光头的委屈,但最大的委屈并不是来自那些无心的人。老陈心乱了,手慌了。一个寸头花了他整整半个钟头,他感觉罪恶,要一个孩子忍受30分钟的痛苦。 在这之后,李恒再也没来过。李恒跟他爸妈之间的博弈,争吵,陈博涛一概不知,但都可想而知,毕竟世界已无数次轮回过无数次,当年儿子要留在杭州时,他又何尝不是冷语以向,但长大才是不可抗拒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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