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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文/高寒

 522小窝 2021-08-18

母亲


“没天良,没德行。你小时候我是怎样对待你的?我将你当金看,你现在这样对待我啊?”母亲在厅里发脾气。
我从房间里探头一看,原来弟弟和老婆两人在房间里正在看网络电视:一个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个斜躺在床上,背垫着棉被。电视上正在播放《射雕英雄传》。母亲跟他们打招呼,两人不理不睬。这下可把母亲气坏了。母亲的自尊心很强,她受不了这种“礼遇”。
“没我你早就死了。”母亲气呼呼地唠叨道。
原来弟弟三岁那年六月的一天,连日劳累的母亲病倒了。在旧社会,由于家境贫寒,从小缺衣少食,母亲个头瘦小,体弱多病。顺便说一句,我和弟弟都是解放后出生的。母亲把弟弟托付给外婆照看半天。哪里知道外婆粗心大意,喂弟弟的米粥和菜被苍蝇叮了——那个年头,由于经济条件拮据,一般人家都舍不得浪费饭菜,并且一般人也都没有讲究卫生的习惯,卫生知识也没有普及——结果弟弟得了痢疾。弟弟拉得非常厉害,一连拉了好几天,眼看快不行了,母亲和父亲赶紧抱他上医院。
”我和你爸轮流着抱他去福州传染病医院。”
我们家住在南台,从南台到福州传染病医院所在的钵头街步行足足要走二三个小时。
“这么热的天,路又这么远为啥不去搭公共汽车?”
“没钱啊。我带了伞。”母亲是家庭妇女,父亲在市手工业局工作。全家靠父亲的低工资维持生计。
两人心急火燎赶到医院,没想到医生给了他们两人当头一棒。
“医生心野煞呀,医生叫我扔掉不要了,再去生一个。我怎么舍得扔掉?他还会叫我'依妈依妈’,还没死,还活着。我将他抱得紧紧的。”母亲二话不说,一口回绝了医生的建议。
医院的住院部是一溜木结构平房,病房的过道摆满了临时添加的病床。父亲回去筹钱,麻利的母亲抱着弟弟,瞅准机会在病房里为弟弟抢占了一个床位。安顿好弟弟后,母亲趁着空闲赶紧上了趟厕所。没想到不知什么人趁她离开病房之际又把弟弟从病床上抱下来,搁在墙脚边。
“我上完厕所走进病房的时候,看见摇篮空着,建华躺在墙角边的地上,他看见我直叫我'依妈依妈’。我的心在滴血,哪来这么狠心的人。我赶紧将他抱起来,重新放到摇篮里面。”母亲生怕有人因为没有交钱而再次把弟弟从病床上挪开,守护着弟弟直到晚上才离开。
第二天母亲担心没有交费让弟弟受到虐待,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看望弟弟。
“隔壁床的妹妹比他大几岁,比他会意。我一来,她就告诉我,昨天晚上我走去后,半夜弟弟清醒来,找不到妈妈,哭着要妈妈,哭了好久好久,后来哭累了就又睡着了。我的心被她讲得快碎了。”
由于有了隔壁床妹妹作玩伴,弟弟很快就适应了医院生活。弟弟在传染病医院住院住了十几天,母亲也天天早早赶到医院,从早到晚照看了十几天。
“我和他受了很多苦。他还有食,我借钱借债买了东西给他食。我自己连食都没食,从早上饿到晚上。不讲不讲了,这伤心的事情不讲了。”
“最后医院的医疗费你有没有交?”
“没交。实在没钱交。”
“出院那一天我和你爸早早就赶到医院接建华。回家路上,建华咯咯咯咯一路笑个不停,'依妈依爸’一路喊。”
提起往事令母亲百感交集。母亲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往血压会升高,尽管母亲平时血压很正常,心脏也还可以。为了平息母亲的情绪,我决定带她去街对面江滨公园散散心。我拿来水银血压计为母亲测了一下血压:高压170低压60,高压高高了一些;接着又号了号脉搏:每分钟78。帮助母亲穿好衣服,穿上孙女为她买的李宁牌深蓝色运动鞋,我陪同母亲一起乘电梯下了楼。
本来母亲腿脚很利索,附近诊所的医生和护士个个都夸她,说她从他们诊所门前经过时,从她的身影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八旬老人。她还时常独自一人步行到离附近的公交车站两站远的永辉超市购物。平时走街串巷根本不在话下,出门逛街根本不要人陪,更不用说穿个衣服穿个鞋袜只是小菜一碟。
导致母亲目前这种半失能状态的变故得从那年五月说起。
记得猪流感在全球大流行那年——据说墨西哥一个叫埃德加-赫尔南斯的4岁小男孩是第一个猪流感病人。随后短短的几个月疫情在全球迅速蔓延开来——五月的一天,和他的老婆在外开了一间小服装店的弟弟得了重感冒,发烧,浑身酸痛。晚上回到家里,不思茶饭的他,自己服下两粒速效感冒胶囊后,便一头扎到床上。
速效感冒胶囊在当时很流行,不过副作用很大。身体不好的人,特别是老年人服用容易引起虚脱。父亲在世的时侯,每次到药店买速效感冒胶囊,都会被药店的营业员婉拒。药店怕出了问题担责。
母亲见状,赶紧想上前查看,被我拦住:“你岁数大,抵抗力差,容易被传染。”母亲年已八旬。
“莫走进来,等一下传染了。我不要紧,好好睡一晚就好了。”弟弟也劝阻道。弟弟的老婆在旁边也连连劝阻。
我半推半拉把母亲拉出弟弟的房间,母亲并不情愿,但在众人的坚持下也只好作罢。从弟弟的房间里出来,母亲转身走进厨房,从橱柜中取出糖瓶和盐瓶,又倒了一大搪瓷盆开水,放入适量的白砂糖和盐,调制了一盆口服补液。接着喊来弟弟的老婆,叮嘱她:“今晚你辛苦一点,晚上多爬起来几次,多给他食几次开水,要防止他汗流过多脱水。”
 “今晚房间的门不要关。”叮嘱完后,母亲就坐在厅里的长沙发上。
夜已深,母亲仍旧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毫无一丝一毫回房间休息的意思。
“依妈,去休息吧,他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你困就先去睡,我再坐一会儿。”
由于觉得困,我想先去床上躺一会儿,哪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半夜里,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兑水声,睁开眼睛一看,厅里还亮着电灯。我马上意识到母亲还未去睡。我一骨碌爬起床,走出房间,正好看见母亲正端着兑好的温开水往弟弟的房间走去。我赶紧上前想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汗流这么多,快爬起来,快爬起来,啜一下开水。”
从弟弟的房间回到厅里,母亲抱怨道:“晓燕睡得和死猪一样,我叫了几次都叫不清醒。你看看你看看,咐托她能安心吗?我刚才摸了摸建华额头,热退了野多,不过汗也流野多,衣服都湿透了。我喊清醒晓燕,叫她拿一套干衣服给建华,叫他换了。”
“你还去换他的额头,你不怕传染!”
厅正中墙上挂着的电子钟上的指针指在凌晨两点十五分。
“依妈,两点三字了,眨眼间天就要亮了,快去休息吧。”
“他俩人后生没经验,我亲眼见过。我小时候,厝住在圣贤南,有一个旧乡邻叫依光。有一次,他感冒了,自己去恒康药店抓了一帖藿香正气散。晚上,熬好喝完后,倒在眠床上,盖上棉被蒙头发汗。他妈野傻,也不懂半夜起来倒开水给他食。他自己也没知识。结果汗流过多第二天早上脱水死了。还是大学生啊,真可惜。”
“你看看你看看,他俩人又大睡特睡。这叫我怎么安心?”
弟弟的房间里响起一阵阵熟睡的鼻息声。夜深人静,显得格外清晰。
“你困的话,先去睡,我再坐坐。”不管怎样劝说,母亲死活不肯离开。
“那我陪你坐一会儿。”坐着坐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又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一看,天已经泛白。
“我刚才又倒一次开水给他食。他的热都退去了。”
看着一晚上都没休息的母亲:“依妈,你快去睡。这里有我。”
熬了一个晚上,面带倦意的母亲点了点头:“这里交给你了,我去休息一会儿。”
弟弟的感冒很快就好了。
三天之后,母亲也染上了重感冒。她发烧到了40度,一会儿感觉冷,一会儿浑身颤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我赶紧拨打120叫来了急救车,把母亲送进医院。母亲在医院呼吸科住院住了半个月。
感冒过后,母亲的健康被摧垮了,她的生活从此也发生了转折。
以前母亲生活能够自理,现在需要人照顾。天气好的时候,每天由我带她到对面的江滨公园散步半小时或者五十分钟,然后找个地方坐坐,跟熟人聊聊天。由于体力大不如以前,半个小时后,我就会带她回家。
在家里,每当站在窗前,寂寞孤单的母亲望着窗外充满生机的景象,她的眼神里时常会流露出失落而又无奈的神情。毕竟过去那种自由自在的日子不会再来了。
事后,我曾经问她后不后悔,慈祥的母亲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后悔。是啊,父母为了子女,别说是丢掉了健康,即使是舍弃生命也会无怨无悔。
三月的江滨公园,潮气很重。今天的天气不错。和煦的阳光,盘根错结,枝繁叶茂,垂着一络络长长的胡须的大榕树,青翠欲滴的花圃,冰冷的石栏杆,脚底下光滑而又冰冷的石板路,透出阵阵寒意的闽江水,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不远处车水马龙的闽江大桥,对岸的高楼,放眼望去既有春意又有寒意。再加上一路上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和一声声熟悉的寒暄,母亲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了。
平时,我们两人在公园散步时,时常会遇到同样是逛公园的老人驻足注视着我们两人,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真好命啊!”“羨慕死人了!”“真有福气啊!”每当这时,母亲就会依偎在我身边,老脸绽开幸福的笑容。
其实,母亲的要求很简单:给个笑脸,给声问候,陪着走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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