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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道‖文/夜雨寒筱

 522小窝 2021-08-18

太和道

醉太平

秋波雁痕,流霞暮沉。太湖水月时分,锦鳞空跃门。

佳肴醉人,鱼肠断魂。谁催岁月年轮?此情何许深!

秋风萧萧,吹起一湖星辰,晚霞拖着暮云,悠悠渐无痕。
听闻太湖村里有位老人,近日领回家一个流浪少年,老人为他烹了一条太湖银鱼,可谁知,少年吃后,竟在老人门外长跪不起。
这一跪就跪了两天。村人好奇问询,少年也默不言语,村人便又去问老人,老人说:“此欲拜师也!”拜师?拜谁?自然是拜老人为师。原来这老人竟是远近闻名的大厨,最善烹鱼,可他怪癖:达官贵人万金求鱼,他一概闭门不理;若是偶遇落魄者,竟将其引进家门,任其果腹,不取分毫。
第三天鸡未鸣,老人忽推门而出,见少年跪姿依旧,终于开口道:“想拜师,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人言罢,只见少年忽然抬头,眸中全是星辰。
“我且问你,为何要拜师为庖?”
少年答:“为己之生。”
老人缓缓摇了摇头,又问道:“为何要拜师为庖?”
少年迟疑片刻后答道:“为人之苦。”
老人听后,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且奉茶吧!”
少年大喜,三拜后热泪:“谢师父!”
此后,少年便住在老人门下,砍柴、打渔、烧火,还有,学烹鱼。
“太和,今日俺娃病了,能麻烦你多烧两尾鱼给俺娃补补吗?”
“诶,好嘞!”
当初的少年已经在太湖村住了二十年,老人曾见徒弟为人和善,朴实亲和,便给他起名为太和。而如今,太和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老人也在前年辞世了。
老人临终前,对跪在床前的太和说:“烹鱼,汝已尽知于心,然吾有一绝宴,名全鱼炙,天下尚无人知之。待吾驾鹤西行,汝可于院东南隅,掘地三尺而取。但汝谨记,庖者,乃人道之始也……”
按照老人遗愿,太和将其葬于太湖东畔,每秋初以第一尾太湖鲜肥银鱼祭之。太和又取师尊遗笔,每秋待白鱼阵成,取上品时里白除鳞而不坏其质,去脏而不裂其腹,以雕花之法,刻鱼之形体,使其似蛟似雀,再取太湖鸭、太湖白虾以及各鲜料碎米状,填鱼间,使沸油淋之至金黄,又以秘法熬制酱汁,浇其而成,最终撒碎葱、芝麻予以点缀。传闻其香气传十里而不散,故太和天下闻名。
“你听说了吗?僚将登王位。”
“什么?不是季札么?”
“唉,季札无心,入山为樵啦!”
“这……那公子光呢?”
“谁知道!”
祸起萧墙,祸起萧墙啊,太和听闻后感慨,真是多事之秋!太和望着太湖平静的水面——偶尔有几尾鱼浮上来吮气,弄出几许波痕,又自嘲般笑笑,这天下太平否,与我太和何干?人道?仁道?师尊说的道究竟是什么?
吴王僚践祚。
传闻吴王僚好口欲,犹爱食鱼。果差亲信,想请太和入宫,奉为上卿。
太和提着清晨刚钓的两尾白鱼,尚未入村便被请到了吴宫。现在正站在殿上打量着四周:金壁玉瓦,银案锦绸;宫室佳人,左右拥吴。吴王也正打量着这个麻衣农夫,待看到他手中的鱼,便是两眼放光:“快,侍太和公烹!”太和轻叹了口气,又微微摇头,却不得不应道:“诺。”
太和慎重思索,最终还是选了全鱼炙作为吴王赏识的谢礼。金黄的炙鱼诱惑着吴王僚贪恋美味的心。在吴王僚大快朵颐之时,太和乞归,言:“王,吾一介山野,无福消受,但且苟活,若王欲之,必奉鲜鱼来烹。”吴王僚见太和归意已决,无奈放还。
太和归来的路上心情无比舒畅,连树上的鸟的鸣叫声似乎也更轻快了几分。又到了太湖畔,这湖上的空气果然比吴宫中的熏香好闻得多。太和来到师尊灵前拜了拜,自语道:“我这不为僚臣,算不算入道了呢?唉~”太和不再去想,随后又捕了两尾肥鱼,启程回家。
兀的,前方路上滚出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太和前去打量:竟是个落魄的少年。太和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这么被师父发现,才带回家中免遭饿死的,又幸运的被收为弟子,这才有了如今的技艺。唉,乱世时节,人生不易啊!太和心中一片柔软,于是将少年引上车,带回了家中。
太和将少年带到家中,便急着为少年烹鱼。谁想到这虚弱的少年竟挣扎着跪在太和面前。太和惊讶,前去相扶,却扶不起这少年。
太和一怔,迟疑着问道:“你,你这是要,拜师?”
“是。”
“那你为什么想拜师?”
“为天下苍生之太平!”
太和一惊:“可我只是一庖夫,你如何为天下?”
“人者,食为天;食者,庖之作;故庖者,道之始也。”
太和大惊,犹豫不决,忽然似想到了什么,叹道:“你知道我是谁!”
“太和公!”少年抬头,眸中一闪一闪的,不知何物。
“你又是谁?”
“专诸。”
“专诸?专诸!唉,天下唯专注可事成矣!我不该带你回来,但命已如此,你且奉茶吧!唉~”
“写师尊成全。”专诸三拜。
太和将烹鱼之法授予专诸,专诸进步惊人,寥寥数月,竟已熟之。太和喜忧参半。
专诸每捕鱼迟归三刻,太和也只得叹息一声却不闻不问;专诸每宰鱼,刀锋似舞,快而不乱,鱼鳞除而形存,腹脏去而鱼犹活;每晦朔之时,游隼于院上空,盘鸣不已……
近来传言,太和心渐不平,最直接的是烹鱼的味道不比从前,徒儿竟有超越之势。人们都说是太和老了。太和闻后,只是笑笑,在东篱下咂一口清酒,偶然抬头,便看见一只雏鹰飞向南山……
等不及了,专诸将入吴都。
专诸向太和辞行,最后向太和奉了碗清茶,拜了三拜。
太和饮了口茶,叹道:“这大概是你这些年来蒸得最醇的一盏茶了,只是可惜,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专诸默然,起身将离时,又听到太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忘了带你除鱼肠的剑了。”
对,是剑,不是刀。鱼肠剑。
公子光宴请吴王僚,天下之人皆知此醉翁之意非酒也。可听闻操刀主厨乃是太和公得意弟子,有全鱼炙奉上,吴王僚还是心动了。
宴会当天,吴王僚使亲卫自王宫一路排到公子光府,以保自己万无一失。等见了公子光那张笑呵呵的脸,僚就想拂袖而走,可为了那使自己魂牵梦绕的全鱼炙,僚忍了。接着,僚又耐着性子看完了几场无趣的舞后,终于盼来了宴肴。在草草吃了几口醉虾、蟹羹之后,僚已经等不及要食全鱼炙了。那印入灵魂的香味早已在吴王僚的鼻尖缠绕许久,僚更是不知偷咽下几口津液。此时公子光推脱脚疾难忍,僚随便挥挥手,便让他下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好像叫伍子胥的谋士代替他。管他呢,料公子光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毕竟四周全是自己的亲卫,现在,还是全鱼炙最重要……
呈上全鱼炙的是专诸本人。他本不用亲自上来的,可吴王僚点名想见见这位太和公弟子,更何况,专诸也不放心别人来奉鱼,毕竟,专诸以做事专注闻名的,此事万不可马虎!
专诸举案跪拜:“王,诸献全鱼炙。”
吴王僚又暗自吞了吞津液,又想起当年初尝全鱼炙时,那不似人间的美味在自己口中绽放,让自己的魂魄翱翔于九天之上。僚的声音不禁有一丝急迫:“善!”
待专诸起身近呈,僚的侍卫将刀剑架在他的脖颈上,而僚的目光早就被引诱在眼前这道金黄的美味上了。可僚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在鱼炙入口的那一瞬,专诸,眼前的这位太和公弟子,竟从鱼腹中抽出一把剑,直刺自己的喉咙。
可惜了这十里飘香的全鱼炙!僚倒下的那一刻叹道。
而专诸,也被反应过来的吴王僚的亲卫乱剑砍死。专诸面向伍子胥,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倒下了。
公子,您的恩情已还,还请善待天下苍生,以还太平……
太湖波光潋滟,银鳞、白鳞皆空游无所依。木棹泛出涟漪,片刻后有归回平寂,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南飞的雁在空中划过一痕,太湖上小舟缓缓向夕阳摇去,杳杳的似有歌声传来,最终又化为一声叹息。
这就是道么?人道?仁道?唉——还是饮一杯酒吧,清酒?浊酒?管它!太湖之滨有太公,太公常有太息声;太息声中太和道,太和杯酒醉太平!
月,还是当初的月;湖,还是当时的湖;可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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