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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雨天‖文/思慎

 522小窝 2021-08-18

一个雨天

雨在下。
老郭在医院的走廊里坐着,能听到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平时习以为常的雨,甚至是让人欣喜的雨,现在一直在耳边却感到厌烦。
医院的楼道中,各式各样的病人在白天走来走去,各式各样的家属和陪护人员也随着走来走去,每个人的脸上虽是相同的平静,却给人以窒息的感受。到了晚上就没人出来走了,但是反而更有让人不安的感觉。老郭今年四十八岁,个子不高,脸上皱纹多,像是一条条沟壑,常被人误认为是六十的老人家;皮肤黝黑,有一个大鼻子,也有一个大眼睛,眼睛上横生出两条浓密的眉毛。常年穿着一件洗得掉色的蓝衬衫,外面罩一个破旧却干净的皮夹克。老郭是农村来的,有两个亲兄弟。一家人全是农民,地地道道的农民,别说去市里,连县城也不怎么去,一年四季就是泡在村里,泡在地里,泡在杂活里。老郭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地里的收入已经不够养家了。娃娃有出息,念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每年的花销大了。老郭没念过书,但是娃娃念了,这是在争光呢!不能让娃娃在学校里因为咱是农民被人看不起,最起码吃穿得给娃娃搞好,让娃娃有心念书,要能出个大学生,也算光宗耀祖了不是。但这需要钱啊,家里的几亩地的收入肯定不够了,老郭把心一横:要不去外面打打工?村西头的徐凡不就在外面打工吗?听说一年往家里拿的钱不少呢。带着两瓶酒,寻了一个徐凡回家的时间点,老郭就去了。酒过三巡,老郭提出想让徐凡带他出去打工的想法,徐凡拍着胸脯说:一般人可不敢带,但老郭叔的人品咱放心,不搞乱七八糟的事情;包我身上了,没问题!后来徐凡出来打工的时候就把老郭带出来了,带到了他打工的工地上。不过因为分配的工作不同,负责区域也不同,两人也不常见面。过了段时间老郭才听徐凡因为工作勤恳,被调到公司其他工地做工了,薪水更高了,老郭还为他高兴了几天。从此以后,老郭就成了一名建筑工人。干了三年,孩子小郭争气,考上了大学,但老郭却是喜忧参半:孩子考上大学是喜,郭家也有大学生了;但学费是个忧,大学的学费可是不少,还有孩子的生活费。老郭趁着请假回家看孩子的那几天,把亲戚朋友家串了个遍,借到了一些钱,再加上这些年存下来的一些,学费还是缺个三四成。家里没办法了,只能从外面想办法。回到工地上后,老郭咬咬牙,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包工头先预支点工资,这包工头呢,四五十岁,长得高大,面相挺凶,一脸横肉,但是别看长相挺吓人,其实还是个热心肠,之前还帮过年回家需要拿钱的工人们去讨要过工资。老郭呢,平时也是勤勤恳恳,工作也挺认真。于是包工头听完了他的预支理由,就把工资预支给了他。老郭暗地里没少说包工头好话,却不敢声张这预支工资的事——因为包工头可说了,来这打工的都是拿钱养家的,谁不想先把钱攥手里,要是大家知道这件事都来找他取钱,可就得找老郭算账了。老郭心里也明白,这事不能搞得让包工头最后下不来台,所以也就没声张过。
孩子考上大学了,学费也有了。家里也太平,寡居的老娘由家里那口子照顾着,还有两弟兄也时常照应着,剩下的就是好好工作,把钱再攒攒。但是天不遂人意,老郭刚把预支工资的那几个月干够,就出问题了。老郭从两年前就时常胃疼,但是村里人,又是做体力活的,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在意,况且这痛也不是经常痛,隔些天就痛一次,也不规律,所以也就当个小毛病来看。常年做体力活的,谁身上还没个小毛病。何况本来老郭就节俭,不买什么东西,也不乱花钱,几十一盒的胃药更舍不得买,也不去诊所、医院里看,加上也不以为这是个事,就没怎么理过。偶尔在工作时痛,咬咬牙,站着靠会儿墙也就过去了。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胃,是越痛越厉害,一开始是轻微地痛,慢慢就变成绞痛,程度还越来越严重。一开始咬咬牙就能过去,后来得靠着墙站,再之后得蹲在地上。今天早上是彻底下不了床。包工头检查工作,一点人,少了一个,就去找。找到宿舍,看到老郭在床上躺着,冷哼一声,掀开被子,却看到老郭脸上全是汗,面色也苍白的可怕。包工头一看这架势,赶紧倒杯热水,把他给扶起来。过了会儿,老郭感觉这股绞着痛的劲头下去了,才有力气张开嘴,讲了讲这“小毛病”,并保证马上去工作。包工头一听这声音都透着虚弱,加上又听到老郭描述这种症状是两年前就开始的,心中紧了紧,给老郭批了一天假,让他去医院里好好检查检查检查,临走还正色道,别怕检查花钱,身体要是倒了才是完蛋;要是不拿个医院报告回来,他可不敢让老郭继续干下去。
得了,这次只能去医院了。天气从早上开始就不好,一直阴沉沉的,大片的乌云把天空遮了个严实,天空有点发黄,要叫老郭的儿子小郭来形容,那就是暮霭沉沉楚天阔。因为这是郊区,本就偏僻,再加上天气的原因,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旁稀稀疏疏地种着树,树都是小树,也说不上来叫什么名字,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偶然有一两片顽固的发黄的叶子,还在秋风中苦苦挣扎。不时还有垃圾被风携卷着的垃圾飘过,一切的一切都有种萧瑟的感觉,好像让人更冷了。公交车站离工地不远,但是老郭却走走停停地走了二十分钟。坐上车,走了大概四十分钟,到了医院。下了车感觉好多了,不过进了医院却像个无头苍蝇似地转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怎么看病,还是值班室台的小护士——挺年轻的一个小姑娘,估计是刚上班,看他转了好几圈,热心地叫住了他,问清楚情况后,把流程告诉他,要不是老郭劝阻,估计还得找个同事来替自己,自己亲自带老郭去挂号。挂了号,又排队,老郭没想到挂个号也得拿钱,结果也得等着。等到老郭看了医生,医生又让他去做各种检查,忙来忙去就到下午了。医院的办事效率也还可以,五点钟最后的检测结果就出来了:胃癌中晚期。老郭没接触过这个词,但也听别人讲过:花钱,受罪多,还没治。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老郭就坐到椅子上,目光呆呆地。刚才医生解释了病的情况,他就问了一句话,得花多少钱?医生也没个准话,说现在要先交一万块钱的住院费,先办个住院;当然,这肯定是不够的,花完了再交,最后得花多少钱,那得看个人情况了,不过六位数是肯定的了,。老郭听完就觉得有点蒙,抬起感觉像灌了铅沉的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后面还传来医生的叮嘱:赶快去办住院,这病不能拖了!
外面在下雨。雨大概是从中午开始的吧,老郭当时在医院跑来跑去,记不清楚了,就连中午是吃了几个包子都有些模糊。一开始是阴天,跟北方他的家乡不一样:那边喜欢来一场迅速的雨;有了云,天黑下来,下过了雨,天又会亮一些。这边是没有这种感觉的,这边的雨,经常是软软绵绵的感觉,慢慢地、轻轻地下,很温柔,像是抚摸,时间也长,有时能连续下个好几天。医院的停车位在医院的大楼前面,老郭坐在窗户边,刚好能看见外面的景象。与往常不同,今天的雨要暴躁一些,像是带着脾气来的,刷刷地落下,雨滴打在外面那些私家车的车顶,溅出水花,白色的黑色的许多车顶在雨里像是构成了一幅画,这边几笔,那边几笔,像是小儿涂鸦,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境。雨中还有排列着的梧桐树,它们一言不发,在雨中静默着,让这本就安静的环境多了几分压抑感。越来越黑的天,越来越多的伞,所有东西好像都很赶,很忙,又不知道在忙什么,在赶什么,是着急回家吗?雨滴打在玻璃上,溅出了万千的水花,水珠从玻璃上流过,一条一条的水的痕迹,像是老郭脸上一道一道的皱纹。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地让老郭感觉一种悲凉的气氛弥散在空气中,一种无力感从心中泛起,一种苦涩的味道从心底涌现,直通向全身上下没一个毛孔,好像能让其他所有人闻到。老郭蜷缩在衣服的角落里,好像衣服才是主体,他不过是一个住在衣服里的可怜人。“大叔,怎么还在这啊。没带伞嘛,喏,我这刚好有两把,也用不到,送你一把吧,不用还,我下班回家了哦。”上午那个热心的小护士下班从这过,看到老郭在凳子上发呆,以为他因为没拿伞回不去了。老郭还没缓过神来,小护士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对,回家!老郭突然想家了,想念家里的一切,那三间好不容易盖起的砖房,那个虽然刮风就会有灰尘漫天但承载了家庭的小院子,那块小小的种着蔬菜的菜地,那条瘦小却很忠诚的小土狗,还有自己的兄弟,自己的老娘,还有孩子,妻子,家里那张不大不小的床;地,对,还有土地,,那片从祖辈一直耕种到现在的土地,那片洒满了自己将近三十年汗水的土地。这些平平常常的东西和亲人,让老郭升起了回家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明天就回家,明天就回家!老郭的眼眶突然红了。老郭拿着伞,站起来,感觉刚才被抽空的身体里又有了丝力气。撑开伞,老郭走在雨中,突然看到前面有只流浪狗,一瘸一拐地跑过,身上湿了个透彻,本就脏乱的毛发更显凌乱,流浪狗跑到一个小棚子下躲雨,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冷还是本身饿,皮包骨头似的身躯微微发抖。老郭绕了下路,到棚子底下,从兜里掏出中午剩的半个包子——还带着他的体温,放在了流浪狗的面前。流浪狗慢慢地把头凑上去,闻了闻包子,又抬头偷偷看老郭,如此三四次,咬了一口包子,又抬头看老郭,看到老郭没反应后,才小心翼翼地吃那半块包子。流浪狗吃完包子,坐在地上望向老郭,老郭把刚才装包子的袋子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狗看着他做完这些东西,轻轻地叫了一声,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贴到一起的毛发往下流,老郭刚想给它擦一擦,流浪狗就向外跑去,一瘸一拐的,很快不见了踪影,消失在朦胧的雨中,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
老郭重新撑起伞,走向雨中,他要赶最后一班回工地的公交了,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就回家!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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