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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平原(40)

 新用户62676dui 2021-08-18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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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板凳骑着高头大马,顺子和缨子坐在二饼子车上,从达拉特王爷府返回义和隆。他们人不多,但气势竟有几分浩浩荡荡。三个人都有一些兴奋,但都没有挂在脸上,由于三个人的特殊关系,他们都不便喜形于色。彼此没有说话,想着不同的心事。

杨板凳想,如果达拉特王爷把跑马地全部转租给杨家,跑马地一部分用水义和渠,一部分用水长塔渠,杨家用起义和渠的水来可能不会痛快。义和渠和兆河渠的上游都姓王,王家的手往两条渠上一搁,杨家的庄稼可能就喘不上气来了。怎么样才能把兆河渠上游的二十里渠水抢回来呢?要不趁着王家落井再扔上一块石头,到绥远的奉军那里告王家一刁状,让王家半身瘫痪?

顺子想,地多了,新牛犋建在王家老牛犋的地片上,还是换个地方?新牛犋的选取地一定得在交通方便的地方,要考虑到秋天粮食的外运。还得让香夫人算一算,这上千顷跑马地一年要交义和渠和长塔渠多少水租,夏粮和秋粮的收入应该是多少。进项多了放在新开的平市官钱局保险呢还是投入做买卖。想起香夫人,他从脚板心底就生出一股甜丝丝的东西,像萝卜糖熬到最后一遍,灼热、胶着、腥甜,喘着气冒着泡在空气中弥漫开——顺子做了一个深呼吸,手心里渗出汗来。

缨子坐在另一根车辕上,耷拉着两条长腿,葱心绿的绸子衣裤被风裹在身上,显出她美满姣好的身材。她宠辱不惊地直视前方,嘴角偶然有不经意的冷笑。她想,你们生得好,不如我嫁得好。你们姓乔也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可我嫁给王爷至少做几十年的福晋,我生下来的儿子是未来的王爷。现在你们得求着王爷和我,以后你们得求着我的儿子小王爷,我让你们在我的手下也得活上十几年。

就这样到了兆河渠上,他们看到了杨家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杨板凳驻马看着一片火红的高粱,高兴得笑出声来。他回过头来对顺子和缨子说,你们慢慢走,我先走一步。香夫人找不着缨子肯定着急了,我先回去说一声。说完一踢马肚子,马就弹了出去。缨子冷笑着看着杨板凳的背影想,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也会虚情假意了,明明是想早一步回去商量怎么对付缨子的,还佯称为了缨子。龙生龙凤生凤母老鼠的男人会打洞,男人和女人不管性子有多大的不同,一旦睡进一个被窝里就万众一心起来。缨子想,现在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本姑奶奶要以不变应万变,你们棺材里跷腿死是个胡撩乱吧。她从二饼子车上跳下来说,顺子哥,太阳太大了,我们到阴凉地歇歇喝口水吧。

缨子下了渠背,走进杨家的一片高粱和豌豆的套种地,她坐在豌豆垄里,高粱正好为她搭凉。顺子薅了稗子草喂骡子。缨子说,顺子哥,歇一会儿吧,青豌豆正好吃。顺子磨磨蹭蹭地过来,坐在离缨子十步远的豌豆垄上。

缨子叫了一声顺子哥。

顺子抬起头看了一眼缨子又慌忙低下了头。

缨子说,顺子哥,这次跟你们出来有些鲁莽,我本来是想跟着你出来玩一玩,我还没离开过义和隆,没想到惹出了事——

顺子说,你不想帮杨家的忙?

缨子说,我当然想给杨家帮忙,我是在乔家长大的,我应该报答香小姐。可是我不想嫁到蒙地去,我没离开过乔家没离开过义和隆,我害怕。

给达拉特王爷做小福晋是河套的女人做梦都不敢想的,王爷看重你,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

顺子哥,你希望我嫁给达拉特王爷吗?

顺子又低下了头。

顺子哥,我长得不好看吗?我不心灵手巧吗?我不勤劳吗?你为什么就看不上我呢?

不,缨子,我只是不配。

可你知道,我是乔家二十两银子买来的,我和你一样,只是东家的一个长工。

缨子你说得不对,香夫人亲口跟我说,缨子是乔家的三小姐。

缨子的心沉下去了。香夫人已经扎根在了顺子的心里,他爱那个女人,不用她教,他就会说她想说的话。香夫人想急于打掉缨子肚子里的孩子并把她嫁出去时,缨子成了乔小姐。现在顺子和她统一口径了。突然升起来的愤怒像针一样把缨子扎了一下。

缨子向顺子靠近一点说,顺子哥,香夫人对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我想帮杨家的忙,可我不想离开你。

缨子站起来,她蹲在顺子面前,把一掬剥好了的青豌豆捧给顺子。顺子的脸涨红起来,呼吸开始急促。缨子手捧着青豌豆放在顺子的嘴上。顺子已经本能地张开了嘴,可是他还是炮烙似的站了起来,青豌豆扑棱棱地撒了一地。

缨子顺势抱住了顺子的腰,叫着顺子哥。顺子的身子石头一样僵了。

顺子穿着后套男人都穿着的大裆裤,腰里系着一根带子。缨子用手一勾裤腰带,顺子的裤子就掉在顺子的牛鼻子鞋上。缨子伸出双手提起他的汗衫,想从头上脱下来,可汗衫卡在了顺子的脖子上。

顺子长嚎一声,头上顶着一件白汗衫,抱着缨子扑倒在地。他像一匹套了笼头还蒙了眼睛的叫驴,用身体寻找着对应物。他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喊着娘,娘。他的动作让缨子直想发笑。她不知道顺子在开辟鸿蒙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给予他生命的娘,还是他把缨子当成了他的娘,总之,缨子笑出了声来。通常男人的第一次都会变成女人的笑料。

完了。

顺子倒伏在一垄豌豆苗上。透过高粱的斜阳把他筛成一只斑马。

缨子坐在地畔上,吃青豌豆。她说,顺子哥,香夫人来了。

顺子跳起来,光着腚找他的裤子,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更像一只刚刚交配完的猴子。缨子哈哈大笑起来。

顺子马上发现自己上当了。他的脸红到脖根子上。他有点生气了,坐在地畔上生气。他在生自己的气,他没脸见香夫人了。

缨子说,顺子哥,你说香夫人正在干什么?她是不是以为我缨子偷了她的葱心绿缎子衣裳,一口气儿跑到包头去了?还是听杨东家说,达拉特王爷要向我提亲了,她后悔不该潦潦草草地嫁了个瘸子?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担心回去没法跟她交代是不是?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的肚子不挺起来,你可以继续爱你的心肝宝贝香夫人,谁都不会知道高粱豌豆地里的事啊。

顺子惊得抬起了头。缨子是肚子里的蛔虫啊,他心里想着的一点事儿缨子怎么就知道了?

缨子说,别这么盯着我看,多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你要实在舍不得我,就去求香夫人娶我,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顺子站起来要走。缨子说,顺子哥,你可记住这个地方,这是杨家的豌豆地。要是我的肚子里长出你的儿子来,我们还得来拜谢这个地方呢。

顺子回过头来看着缨子,他彻底上当了。一股无名之火蹿上他的天灵盖。他扑向缨子,起初可能是想对她动手。可是缨子柔若无骨地倒在他的怀里,身子像一团棉花糖黏在他身上。他的裤子像一个时辰前那样没头没脑地掉下来。

顺子是一个没碰过女人的大后生,吃了二十多年的粮食积累起来的精气,在碰到第一个女人时开始瓦解。此刻他心里的香夫人荡然无存。香夫人在他的心里,在一个隐秘的遥远的地方,而缨子就在指间上,在身体中一触即发的一个地方。香夫人是萦绕在他身上的一股炸油糕的香气,而缨子是油糕。

缨子没想到顺子有如此排山倒海的气势,他用上了挖兆河渠的力气,掘地三尺,长驱直入。缨子疼痛万分,惨叫一声。她看到顺子的五官全部挪了位变了形,他是那么陌生。愤怒和欢快糅起来,顺子看上去悲喜交加。缨子疼痛得倒吸着凉气。可她转念一想,这事纯粹是她自己惹火烧身,如果她显出痛苦状,岂不证明她玩火自焚。于是她调整了身体的表情,她放松了自己,她闭上了眼睛。她的嘴里发出了吃烤山药时被烫着一样的嘶嘶的声音,听起来很受用。她像母牛生小牛犊子那样,艰难而欢快地扭动着身子。

二饼子车走到村口,义和隆炊烟四起。缨子跳下车径直去了乔家。既然香小姐已经把她缨子说成了乔家的人,她肯定是要回到乔家的。她不想和顺子并肩坐在车辕上进入义和隆。用不了几天,全义和隆的人都会知道,达拉特王爷要娶缨子做小福晋了,大后套的跑马地就是她缨子的了。连大财东王义和见了她缨子也得下马请安了。她和杨家的一个渠头出双入对,岂不折了她缨子的身价。于是她头也没回就向乔家走去。路过义和桥时她看到了暖春院,里面香粉胭脂的味道顺风而来。楼上的姑娘慵懒地走来走去,有的开始放帘子挑灯,准备开张了。缨子想,这些姑娘进了暖春院就等于一脚跌进茅坑里,时间长了就臭进了骨头里。就是抹上一口袋的香粉,也免不了人们的嫌弃。这里的女人是最贱的,因为她们不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女人的贵贱关键在于你属于哪一个男人。这么想着,缨子的心情便有了几分汹涌澎湃。她抬头看看天,短短的两天工夫,太阳升起落下再升起还没落下,缨子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缨子在心里说,天哪!就要变天了。她踅进宝山元巷子,这一道巷口她走了十几年,今天走进来,有了以往不同的况味。来福,一个端正健硕的小伙子,远远地迎出来说,缨子。(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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