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懂了吗? 暗暗重复着曾经对别人的提醒,郭小峰的目光,又静静地看向对面那依旧深埋在双手中的头。 哭声已经低微了许多,也感觉好像终于发泄到可以平静了,但,这又是真的平静,甚至真的发泄吗?因为这至今他都不知道原因的委屈愤恨的坑,会不会实际就仿佛一个水坝,泄了会很快又蓄满了呢? 又不易察觉地微微摇了摇头,郭小峰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门口。 迅速,同样的反应又呈现了一遍。 呵! 郭小峰,也同样如刚才般又带着感慨地移回了目光。 这人,真是也被他假想设定的——“回头”——给迷住了。 为什么? 因为太高深或者太有哲学意味了吗? “懂了,郭支队,只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意识到可能会有这样可怕的后果?” “什么?没想到?这很难意识到吗?” “也难也不难,看对谁了。” “呵,也许吧,”他又想了想,点头承认:“比如很多罪犯亡命徒,似乎确实是这样,但我,啊——尽管也有人说我是亡命徒过,可至少这方面,还不是,我做什么都会把最糟的情况先想到前面。” “是吧?但即使想到了,你还是要做?” “对。” “为什么?” “高兴!” “好。” “好什么?” “好在高兴,这说明你是自愿的。” “我当然是自愿的,但杨博你又想否定我什么?” “否定?噢,郭支队,感觉你很不满,但是,假定现在做这件事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同事,或者手下,请问,你会讴歌、赞美或者至少支持这种行为吗?” 这个——? “我,我会先了解。” “了解?怎么了解?难道作为当事人的你,不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这类人都会选择把想法深埋在估计连愚公都会选择搬家,而不是迎难而上的仿佛喜马拉雅一般的山脉之下吗?” “我,呃,我——” “是神探,你有神眼,所以人家不说你也能明白是吗?OK,姑且是这样,你了解或你会猜,然后呢?然后郭支队你会怎么评价这个人?好警察、正常人,还是走火入魔的疯子?” 这一次,他被噎住了。 为他当然不会支持这种近于自杀的行为,绝对不会。 可是,可是现在不是别人,是他,他自己啊…… “Passionate haered can give meaning and purpose to an empty life.” “什么?”他又茫然地抬起头:“你讲什么?” “炽烈的恨意可以给空虚的生活带来意义和目的。” 恨? 又说他恨? 真是可笑! 他恨什么?他什么都不恨,他这样牺牲明明就是爱,对这个世界的爱,对信赖过他的人的爱,对他深爱着人的爱! 他爱这个世界,他爱他爱的人能够活的更好。 所以他才,才 呵,现在这个混蛋却一直自以为是,怎么解释都不听,跟那些混饭的心理医生一模一样?! “呵,呵,”这念头让他再次忍无可忍了:“又是那个人的名言吗?呵、呵,随便你吧,杨博,你愿意相信是恨让我这么做就相信吧,愿意认为我是个狂热分子就认为我是个狂热分子吧,随便你,随便你怎么看吧!” 但对面的神情证明是不为所动。 最终他也只好无奈地自己转开了脸。 又片刻,他才又终于听到了比刚才温和了一些的声音。 “郭支队,你想知道我的真的怎么看吗?” “随便你。” “那我告诉你,我其实是相信你的情况更仿佛哲学家梭罗的所言。” “是吗?这哲学家又发出了什么名言呢?” “如果一个人生了病,无法发挥身体功能,甚至肠子痛,他就会去动念改革——改革世界。” ——什么? “郭支队,不用这么震惊,我只是在说实话,我真的认为郭支队你只是病了。” “病了?哈,杨博,你是又想谈你们什么专业名吗?哈,好,告诉我,告诉我,我有什么病?不遵守以苟活为标准的生存法则吗?” …… “如果这也是你认为的正常,”他又冷冷地冲那依然在判断的面孔说道:“那我告诉你,我确实病了,我就是看不惯有些嚣张,我就是看不起生活里很多被看成正常人的'人’,看不起到可以说就算不说这些人活得都不像人了,也会在心里给他们个称号——窝囊废!” …… “所以,不管你怎么看我,或者给我冠什么名号,杨博士,都不会影响到我,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吗?那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尽自己的职责!因为我的警服不仅穿在身上,还穿在我的心里!——还有啊,我希望以后杨博你不要总是拿着笔写写记记的好像我是个精神病患者。——我告诉你,我只是来跟你聊天,不是找你做心理咨询的。我不需要咨询,因为我健康又快乐,幸福又满足,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最后,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最后一遍告诉你,我一点都不狂热我很好,因为现在的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事!” “是吧,郭支队,但边聊边记是我们最初就说好的,因为我记性没你好。” “胡扯!” “而且我也没有把你当病人,否则我怎么会你一句我一句地跟你对着说呢?” “狡辩!” “难道你现在希望我开始把你当病人吗?” …… “看来是不要。那我就接着说了,我认为刚才你那话听起来可真是太糟了!” “呵!” “郭支队,我曾经毫无防护地和怪物战斗过,长久地凝视着深渊” “——又来了,又想打击我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杨博,我不是十几或二十多岁还崇拜名人的毛头小伙子,这一套对我没用,所以你要想打击我直说白话效果可能更好!” “好,白话就是,郭支队你是个警察,一个刑警,一个主管重案的警察官员,所以,你的职业历程就是一个几乎天天接触社会负面,各种负面,越来越全面负面的历程,所以,我觉得这就好像一直和怪物战斗的情形,也仿佛一直在凝视深渊。” “一点不错,所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在国外,你很可能早就被要求看心理医生了。” “哼,还是说我有问题嘛,好,那你说说我有什么问题?狂热?病态?” “也许只是痛苦,郭支队,我无意结论的,我不靠judge满足,我只是从你的话语里感到某种不太对。” “是吗?哪里不对?” “你的目的听起来那么高尚无私,与己无关。但我的个人经验就是,当我们对自己这么说的时候,最好使劲儿再想一想,真是那样吗?” “那样?哪样?!高尚无私吗?——那不用!我从来没说过自己高尚,更不会说无私,因为我就是为私,为我自己。” “你自己?你自己什么?” “我自己的理想、信念!” “理想,信念?” “对,所以,好像越来越有点像你说的狂热分子了是吗?” “不,郭支队,你更像一个信仰者,不过,这个现在先不说,我想说即使抱着最深的信念,也不一定成功是吗?” “当然,但我也没要求一定成功。” “为什么?不能成功你干嘛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因为我想!——另外我也认为任何事都没百分百,即使最小的事,出门走路,也没人敢说百分百不出意外,所以,就别用百分百来说,因为做任何事都没有百分百。” “哈,这个回答好正确,但我还是要说,失败和失败不同。” “你又想说什么?” “我借给你的希腊神话中,有个俄尔普斯的故事,你看了吗?” ——俄尔普斯? “他是个歌神,但也是个英雄,他下地狱之前也有过远征的经验,至于爱与信念,这世上似乎也没有比他更强的了,可最后,他的地狱之旅却只酿成了后人反复咀嚼的悲剧,俄尔普斯的回头。” …… “为什么?郭支队,你想过为什么吗?为什么俄尔普斯会回头?” 为什么? 他咂摸着,然后,又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承认道:“这阵子忙的我都没功夫看这套书,更别说仔细想了,所以,答案是什么?” 但对面却还了个同样的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非常想知道,郭支队,想知道当你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豪情与决心去做什么事之后,你的失败准备里,含有这一种吗?” “这一种?什么这一种?” “这种像俄尔普斯那样,在已经被警告,清楚灾难问题是什么的同时,依旧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还是终于回头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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