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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记 | 新下乡记

 圆角望 202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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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大沙

第一个决定在大沙村的沙滩边开民宿的就是上海游客,以此倒推,其首次组队露面极可能是专程考察。
  
他们来的时候村庄还原封未动,一百多幢早期民舍,统一有着深粉色乱石墙体,覆满青苔的黛瓦,少部分住有留守老人。为了抗风,家家砌着齐脖颈的围墙,圈着四季常绿老樟树、柚子树。前者一年四季朝地上乱扔零部件而后者很少乱扔,但它们都整体散发香味,也是一年四季。
  
然后上海人偏偏盯住了连绵石垣上的茂盛木莲藤,上面硕果累累。夏天可以做很多木莲冻了!连必不可少的香料——鲜薄荷都备齐了。
  
情况属实。我先于他们去怀旧的时候,发现很多墙脚边的薄荷挤着长,清凉感逼人。还在一幢房屋围墙外发现了一只大石臼,被围墙上的木莲藤蔓延下来拦腰匝住——花了多少年才干成的事情,天然精妙非人工能及,石臼里面还有一汪天落水。
  
当时我建议维持原状,上海人则霸气得多:木莲居!不许动!

是用普通话叫出来的,吓了看热闹的村人一跳。当发现是那只碍手碍脚的石臼,只能哂笑。
  
这种轻忽必然会带来不良后果。
  
未来的木莲居主人早已住到镇上,很快听说了上海人对他家老屋感兴趣的事情,细节却不在内。
  
没过几天,房主就去了一趟老屋。久未拾掇,木莲藤真把石围墙完全绑架,石臼也被连坐,踹两脚纹丝不动。
  
只得将庄稼人的手段拿出来。半天过后,他家的一切“重见天日”。木莲藤除了靠近根部极其粗大的部分或者嵌进石缝未能彻底除去,枝枝蔓蔓悉数“歼灭”,“木莲精”缠身的石臼终于获得解救。他一发狠就将之推倒,积水哗啦倾泻出去,又拉过皮管里外冲洗,直接可以上手捣年糕。
  
眼前一亮!闻讯赶来的留守老村人都说,房子高大了许多,这么多年一堆乌漆抹黑。

这使得他连续作战,将院里的杂草也清除了一遍,连同薄荷。过了约一星期,又过来将干枯的藤蔓归拢,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墙上残留的木莲老茎被烧毁了一部分,东山再起怕要费老大劲。诸事料理定当,才满意地钻进老迈的工具车——昵称拖鞋爿的,通过山岗盘旋而去。
  
这房子在山坡台地高处,后面就是山野,前面人家在坎下只露个屋顶,两侧则直接是柑橘园和樟树林。院子比不远的沙堤高几十米,沙堤前方就是宽阔的沙滩,东海在此展开。日后造起楼房配落地长窗,直接躺床上,就能观朝阳从脚趾头间冉冉升起。
  
上海人也是这么想象了无数遍的吧,结果当然十分悲剧。旁观者形容,上海人上次来踌躇满志,这次来呼天抢地。人家要的就是木莲藤,铁了心起名木莲居。屋主虽是好意,打扫干净才交与人,这一烧只怕烧掉了一堆钱——乱石围墙不少地方被熏黑了。
  
还能怎么办,幸而根还在,墙还在,周边的柑橘与大樟树没被砍倒,整幢房子到底跌了身价。
  
村人们后来得知,没了木莲藤就没了历史感——沧桑感,不沧桑就是文化意味缺失。余下的词,他们也懒得记。
  
最后的结果是,上海人推倒老屋免费新造一幢三层半楼房并按四星级宾馆装潢,以此换得二十来年的经营权。同时还给了房主一笔钱,额度在几十万。几十万这个概念模糊,上下有巨大差距,木莲藤的价值或历史的价值在此显现出来——房主得的是下部分而不是上部分。村里人终于看得出房子的老、大树的大很有用,还是没能看出木莲藤的长也有用。
  
总是差那么一步,但不妨碍这里很快成为了旅游观光热点。

关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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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赛飞 出版过散文集《从海水里打捞文字》《后离别时代》《生活的序列号》等十余部。浙江象山鹤浦人,现供职于象山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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