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章有点长，没时间的有时间再读。也可直接略过）
女人最怕：所嫁非人，尤反复所嫁非人； 男人最怕：所托非人，尤反复所托非人。 对于出身寒微，无后台可凭之饱学有识之士，即使做奴才，有无伯乐至关重要，而主子是否有料又靠谱则关乎前程甚至生死。 几千年下来，学成文武艺，售予帝王家的格局如同淤泥潭，把神州大地一代代智慧超凡的文武翘楚禁锢、淹没其中，任其自污、被污，抵死挣扎，必得先成为奴才，搭上官家，有人提携，受到责识，才可施展才华于一二，不是成为权贵茹毛饮血的帮凶，就是动辄得咎，引来牢狱之灾或杀身之祸。 从这点来看，百里奚养牛的技术与治国平天下的本领对帝王家而言没甚区别。横竖都是依附皇家谋口貌似体面的饭吃。区别是百里奚们在时势的刺激下自认的。养牛技术再高超，也是低贱，帮助帝王家治国平天下即使再憋屈再辛苦再牺牲自尊也自认高贵。 帝王家笼断国家资源，令全社会的百姓也这么看，积古以来＂修齐治平＂的种种理论和学说归结起来就一句话：鞠躬尽粹做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所以，不管哪个诸侯国，即使是一头猪坐在台上，只要手握生杀大权，就可令泥淖里的英才唯唯喏喏，俯首帖耳。列国的经验证明，富起来的诸侯国，不光君王想入非非，一天到晚企图侵吞弱小国家，扩大势力范围，百姓的想法也会越来越多。所以，猪样的诸侯害怕臣子太聪明，百姓太富裕。紧握刀把子镇住人才，黎民苦不苦都不在话下，一国穷百姓等着君王开恩那才叫一个爽，妥妥的政局稳定，江山稳固。 百里奚年纪不轻，出道甚晚，且流年不顺，仔细想来，难抑郁闷。他心勾勾要把自己卖给诸侯，卖个好价钱，却屡屡徘徊在陷阱边缘，想做个好奴才，不是摸不到门，就是摸错了门，几欲沉坠，若非蹇兄把关，恐早已魂归西天，Low名远播了。 蹇兄一句话就使他不能不老老实实躺平以待。 他说：跟不到对的人，你还不如安心养牛。 可是如何跟对人呢？他很想就此讨教蹇叔，却不好意思。事实已经反复证明了蹇叔的论断，他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所以，百里奚几次想深问，又几次欲言又止，蹇叔当然有所察觉，却不想赘言太多。人的本性就是一个字：贱。不经历尴尬，就不知道什么是尴尬；没有切肤之痛，就不知痛的感觉。 人生很多事，正如临渊面屎。不在悬崖边上失足，永远体会不到悬崖的惊险；不临近狗屎，永远闻不到那熏脑的臭气。摔跤也得自己摔才知道疼，讲再多再久的废话，不如一时的亲身体验。 蹇叔当然知道跟什么人才是对的。 百里奚躺平日久，急于自售。 他说，再躺下去，我要疯了。 蹇叔无法弹压他内心的焦躁，只好退求其次，想找个差使让他过渡一下。 蹇叔说：“虞有贤臣宫之奇者，吾之故人也，相别已久，吾亦欲记访之。弟若还虞，吾当同行。”（《东周列国志》）百里奚欣然谢过，只问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当时天降雷雨，蹇叔说，天晴即可动身。 次日，刚好天放晴，二人同到虞国。百里奚先生本是虞国人，家有妻小，已久未回家，他顾不得回家去探望妻儿，随蹇叔直接去了虞国都城，拜访宫之奇。 宫之奇大家都不陌生。高中语文课文有《宫之奇谏假道》篇，出自《左传》，假虞伐虢和唇亡齿寒两个成语就出自此典故。其时宫之奇任虞国大夫，颇受虞公赏识。蹇叔把百里奚介绍给宫之奇。经过交谈，宫之奇觉得百里奚是个贤人，又让他俩晋见虞公，把百里奚推荐给虞公，虞公当即拜百里奚为中大夫。 见过虞公，蹇叔对百里奚说：“吾观虞君见小而自用，亦非可与有为之主。”奚曰：“弟久贫困，譬之鱼在陆地，急欲得勺水自濡矣！”（《东周列国志》）蹇叔了解了虞国国君，觉得他是个刚愎自用的小人，成不了大器，也不是可以托付之人。但此时百里奚躺平太久，已无法忍受。他说自己就像干坡上的鱼一样，即使有一勺水也不愿舍弃了。于是百里奚留下来任中大夫，而蹇叔则辞别虞国及宫之奇和百里奚，依然归隐宋国，继续他的躺平生涯。 人与人，可远观不可近交。有人远看去道貌岸然、器宇轩昂，近交却男盗女娼、龌龊下作。远听他说的一套一套，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近交不过蠢货一个。这虞公就属此类，好大喜功，喜欢吹牛B，像个暴发户，本国穷人多多不去体恤，却屡屡撒币别国以求在诸侯中享有美誉佳声，内里其实十分小家子气，不仅爱贪小便宜，还听不进不同意见。百里奚相虞之初，虞公出于面子包袱，对他的建议哼哼哈哈不置可否。时间久了，觉着这百里奚太把自己当智者，事事都有自己的看法，都与他的意见相左，日渐懒得听百里奚BB了。百里奚更加佩服蹇叔识人之慧眼，渐生去意。出于饭碗之忧，又且相虞未久，也暂无机会，只能表面曲意逢迎，内心已然躺平，不到万不得已，不怎么发言。 接下来，《宫之奇谏假道》所述故事发生了。多本典籍均记载了这事，情节大同小异，说明确有其事。只是在谏上，《左传》认为是宫之奇，而《东周列国志》认为是百里奚向虞公表达了唇亡齿寒的观点，但虞公得了晋国良马美玉，认为晋国不会欺负虞国，没有听从百里奚的劝告。他哪知道晋国在送给他良马美玉同时，也向虢国国君送了不少美女和良马。在晋献公的逻辑里，这些东西放在虞和虢两国，等于是放在自家仓库里。 宫之奇力谏拒绝晋假道伐虢时，百里奚于座间将笔架直排，宫之奇看在眼里，知道百里有话说却又不便。下了朝堂他笑问何意，百里奚劝他不要太执着力谏，认为说再多也没用，虞公眼浊、智浅，是个傻B，不知死到临头，也是虞国合该气数已尽。宫之奇颔首不言，长叹一声，道：虞危矣。 百里奚没有想到的是，宫之奇数日不曾上朝议事，不几天，消息证实：他逃走了，不是一人逃离，而是举族搬迁。 这虞公正如蹇叔所言，目光短浅、好贪小便宜，放不下眼前利益。本来虞国与虢国为同姓之国，本应唇齿相依，互相支持。但是在蝇头小利面前，他们居然背信弃义，认贼为友，借道于晋，终于招致灭国杀身之祸。 公元前655年冬，晋献公亲率大军借道虞国，突袭虢国，一举消灭了虢国。回过头来，又借故驻扎在虞国，趁夜偷袭了虞国都城，活捉了虞公和百里奚。 此时的百里奚内心真是有千万草泥马狂飙突进，践踏那可鄙可恶可恨的虞公，一万个后悔自己没有像宫之奇那样趁早逃离。 接下来的故事可以说是百里奚一辈子最黑暗的经历。晋献公得了虢、虞两国好处，赶紧结好强秦，要把女儿嫁给秦穆公为妻。 诸侯中这种通过联姻或以亲子为质平衡得失、消灾免祸的事很常见。那穆公早听说献公之女年方二八，美貌如花，献公自愿送给他以结秦晋之好，就算他内心统一诸侯的野心万马奔腾，也是可暂时按捺，从长计议的。 晋献公嫁女时，做了件调侃人才的下作事：知百里奚曾极力反对虞公借道，心知肚明他是个才俊，却既没有杀他，也不留用，而是当作女儿的陪嫁，一起送给秦穆公。并坦言，这百里奚是个了不起的人才，特转让给大王，用与不用，任君处置。 百里奚引为奇耻大辱，恨不得找个牛卵子把自己撞死算了。现在屈身为俘，是牛卵子也找不到一个。在去往秦国的路上，他设计逃走了，流落到楚国，为楚人所拘。不得已之际，百里奚重操旧业：养牛。 秦穆公何许人也？他当时正在广为招募天下英才，要成就秦国霸业，晋献公说百里奚是个人才，他不一定相信，派人寻访打听之下，他发现这百里奚乃井伯之后，学富岂止五车？尤其他识破了晋假虞伐虢的诡计，只是虞公眼瞎，有盖世奇才在身边不识也不知任用，才招致灭国身死，蠢货怎堪立世呢？得知百里奚半途逃走，穆公打听到他在楚国养牛，于是，向楚王照会，有一晋国陪嫁家奴，现在贵国养牛唯生，愿意用五张黑羊皮交换。一个养牛的家奴，楚王根本不在意，五张羊皮，只能证明秦不欺我。换。 后面的故事才是百里奚人生开挂的＂五羖大夫＂相秦佳话。遇到秦穆公这种明白人，别说他不想躺，就是他想躺也躺不住了。穆公求贤若渴，反复劝谕，客套到位，百里奚不仅答应辅佐秦穆公，还向穆公推荐了蹇叔，说，这位才是比我更厉害的盖世奇才。穆公何等人物？不要说他早闻蹇叔大名，只是苦于无法寻到，即使他名不见经传，没什么本事，现在眼前这位狠角既愿留用，稍带个把关系户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百里奚几经波折终于遇上了对的人，找到了好主子。只是这时他已70岁了。穆公任百里奚上大夫，封百里，故其以封地百里为姓，改井奚名为百里奚，也算是向穆公表达从此死心塌地效劳之决心。 后面秦国在诸侯中强势崛起，为后世打下统一六国坚实基础的故事尽显百里奚、蹇叔才华。这个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奴才与主子的故事被后世孔孟以降历代文化人津津乐道，核心点何在？为奴之道也：做不了奴才则隐，但有为奴良机，则起而为奴，忠心不二。 （全文完）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