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念 女儿小乐和老公苏伟至今也不知道,那天的我为什么会当街崩溃。 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早晨,全职第四年的我送女儿去幼儿园,顺路将苏伟送至地铁站口。不知那天有什么重要人物来访,道路正在实行交通管制。苏伟说:“神经啊,现在是交通管制,你按喇叭有什么用?”任凭女儿哭着喊我,任凭苏伟疯狂地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有理会。一旦她因为特别不起眼的事情大发脾气,说明她对糟心的生活已经隐忍很久了。我和苏伟认真商量了一下,他的收入加上我的失业金以及家里的积蓄,足够支撑到女儿上幼儿园。本来还想趁着那段时间,一边带娃一边把英语专八考下来。但事实证明,娃就是个超级时间粉碎机,就算你一天有48个小时,她也会给你撑满。别说看书,有时连脸都不想洗。再说苏伟,他从前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但自从我全职后,他渐渐变了。刚开始那会儿,他还会在家务上搭把手。慢慢地,先是衣来伸手,后是饭来张口,再后来是回家就喊累。每年只有在女儿生日和我生日那天,他才会象征性地说一句:“老婆,你辛苦了。”那时候,我内心还有盼头,盼着娃前脚上幼儿园,后脚我就重出江湖。可是,好不容易熬到女儿上幼儿园,我上班的愿望却迟迟无法实现。刚开始是因为女儿不适应,一个月有大半个月不是咳嗽,就是发烧。后来,女儿慢慢适应了幼儿园生活,我开始着手找工作。且不说离开职场四年,人家一听说娃刚上幼儿园,眼角眉梢都写着“拒绝”。更让人无奈的是,有的HR毫不避讳地说:“孩子太小了,你工作后需要请假的时候太多了。”曾经也是职场精英的我突然发现,多了宝妈身份的加持,自己在职场已经没有多少优势。我把面试屡屡碰壁的事情说给苏伟听,本想让他给点建议。比如,同事的孩子钢琴比赛获奖了;比如,客户的娃3岁学画,如今14岁就到国外办画展了;又比如,同学家的孩子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小乐这个年纪,正是培养语感的最佳时机,你每天最好跟她用英文交流半个小时,或者读点英文绘本。”每天回来给我传递的信息就是:我们的女儿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与其回归职场看别人的脸色,不如全身心地培养小乐。你也可以在家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主外,你主内,这样搭配挺好的。苏伟的话术,让本就对回归职场打退堂鼓的我进一步动摇了。尤其那时,我昔日的朋友圈早已雨打风吹去,周遭交往的大都是宝妈。既然全职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女儿,那女儿每天除了上幼儿园,其余时间都应被“优化配置”。尽管女儿的时间表已经很满了,但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比,女儿学习的内容好像还是少了……而她上幼儿园后,是身心俱疲,内心的焦虑丝毫不比上班少。可是,在苏伟看来,你都全职了,家里的一切事就该是你的责任。饭菜理应是香的,窗户就该是明亮的,娃必须是出类拔萃的,你的身心一定是幸福自由的。有好多次,我们母女俩因为学习的事情发生争执,苏伟袖手旁观之余,脱口而出:在地下车库,本就不愿去上课的她突然提出:“妈妈,我不想让你送,我想让爸爸送。”6岁的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你从来都不跟我好好说话,还老是对我发脾气,妈里妈气的,我不喜欢。何佳凝的妈妈就不这样,每次来接她,都穿着漂亮的高跟鞋,还涂着好看的口红,说话声音也好听。”“我好朋友都在说啊。”女儿的语气里明显带了一份赤裸裸的不屑。万箭穿心的我强忍着内心的五味杂陈,还是把女儿送去上课了。在你出生之前,你妈我曾经也是无高跟鞋不欢、不化妆不出门、不笑不说话的职场女性好吗?晚上吃饭时,苏伟又因为我在菜里加了蚝油,特别不满地说:“都跟你说过了,我上次体检尿酸偏高,医生说不能吃蚝油。”“家里没盐了,让你买你忘了,那就只好将就一下了。”这件事,看似就这样过去了,但它在我心里并没有过去。在同一天,他们父女俩用不同的方式伤害了我,但他们都不以为意。可是,我在同一天,那么明确地感觉到,我在他们心中的价值跟我的付出完全不成正比。相反,我正慢慢在他们心中贬值,更准确地说,我正在沦为这个家的工具人。在送他们上学、上班的路上,面对突如其来的拥堵,我崩溃了。工作不愉悦可以辞职,凭什么家庭主妇当得这么心塞就不能放下?我一个人在湖边坐了一天,把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真的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跟自己相处了,也该跟自己、跟人生好好谈谈了。关于养娃,如果我把自己对人生的焦虑、对未来的不安、对伴侣的失望,全部孤注一掷压到女儿的成长上,那将变成很危险的事——不是娃疯,就是我疯。他是有绅士风度的“John”,我是有淑女风范的“Monicat”。但有娃后,面对这个世界上最难搞的“客户”,“客户”的一切诉求全部由我一个人来扛。加班的是我,丧偶式育儿的是我,不停地给各种差评、不停给我加班任务的却是他。如果他不能对同事大呼小叫、随便使唤,如果同事之间要做到相互尊重、彼此不掉链子,那么我希望他能继续拿我当同事,把他最合作、最靠谱的一面拿出来,这日子或许还能过下去。毕竟,“客户”不是我一个人的;家,更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明白这些后,我一个人又去看了场电影,回到家里,已经晚上九点了。然后,女儿扑进我怀里,哭着说:“妈妈,我好想你。”苏伟呢,一边给我热饭,一边说:“你要再不回来,我就报警了。”而且,他已经督促女儿把作业做完了,澡也洗了,脏衣服也正在洗衣机里洗……事实证明,没有不会做家务的男人,只有“丧尸式”自私的心。我毫无保留地跟他讲了全职后的所有感受,对他的不满与失望,对职场的渴望,对鸡娃的焦虑……苏伟毕竟是我曾经日久生情的同事,这些感受,我说了,他也就懂了。“对不起,老婆,真没想到看上去岁月静好的日子却让你心里积累了这么多委屈,是我自以为是了。”只有看到一个更多元、更立体的世界,才不会用流水线的方式内卷式鸡娃。苏伟会像从前一样,用同事的心态,和我一起面对家里的柴米油盐以及女儿的成长。尽管只是一家私企,待遇跟之前的公司有天壤之别,但陌生的领域也是一种学习。重要的是,随着自己精神版图的扩张,女儿的成绩单不再是我人生唯一的KPI。有好几次我晚上加班回到家,女儿已经睡了,苏伟则一直坐在沙发上等我。我刚打开门,他便开始吐槽:“才小学啊,有必要这么难吗?”“终于知道有些人陪作业是怎么陪出心梗的。”“陪读的家长可怜,孩子更可怜……”而这时,我也秒变善解人意的“前同事”,一边安慰他,一边自告奋勇:“明天,你可以放假一天,陪读的事,我来。”偶尔,他出去跟朋友喝酒放松,也会在周末时,豪气干云地对我说:“今天我带娃,你去跟朋友逛街喝茶吧。”你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份内事,夫妻俩相互分担,对方能明显感受到一份肝胆相照的义气。但两个人扛和一个人顶着,那是天差地别的两件事。 苏伟本不是甩手掌柜型的男人,只是在我全职的日子里,他不知不觉间疏忽了这个家。随着对家务事的参与度加深,他慢慢了解我当初何以是那样一个状态。同时,他再也不拿别人家的娃跟自己的娃比了。而且,因为陪娃时间的增多,女儿和他的关系明显更为亲密。他越来越会做心理建设,他说:“如果靠雷霆手段葬送了好的性格和亲子关系,那其实得不偿失。”其实,他说这句话时,我特别有共鸣,感觉终于找到了知音。从前,但凡我对女儿大一点声讲话,他就会说:“你能不能对娃有点耐心,做个情绪平稳的成年人。”从前,我只要说不想做饭,他会说:“你这一天都干吗了?我天天中午吃外卖,回到家还要吃外卖?”从前,我只要刚提一个“累”字,他立马反弹:“我天天上班都还没说累呢。”但现在,他会在陪做作业后说一句:“老婆,还别说,这陪娃真比上班累。”还会偶尔对我点外卖的提议表示理解:“不做就不做吧,凑活一顿死不了人。”而是在这世界上,即便是亲如夫妻,也不可能有毫无误差的感同身受。所以,中年夫妻,别再说什么“结发为夫妻,白首两不疑”。最朴实的爱和最舒服的关系,是把对方放在同事的位置上。彼此出示最尊重、最合作、最靠谱的那一面,面向生活,同仇敌忾,不推功不诿过。作者:刘小念,二胎妈妈,原创故事作者,10年情感记者经历,出版了13余本书:代表作有《煮妇炼爱记》《悲伤无法逆转》。公号主打婚恋故事,题材多来自读者讲述,有血有肉,有趣有料,共情共感强烈。来源:写故事的刘小念(ID:xgsdl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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