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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茨沟营，面换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而我的奶奶，更是熟知其中的每一个细节。面换是我大爷爷抱养的孩子，论辈分，应该是我的姑姑。 民国28年，据说是个大灾年。面换姑姑的家里遭了灾，没法生活，无奈之下，父亲拉着大女儿，母亲拉着二儿子，怀里抱着只有三个月大的面换姑姑，从曲阳沿路乞讨来到茨沟营。茨沟营村路的两边是田，田的两边是山。一家五口顺着茨沟营路两旁的田和山，来到了这个宁静的小村庄。 当时天上飘着小雪，衣着单薄的一家五口踩着雪进了村。一只狗从一户人家冲出来，对着这一家人狂吠。男人顺手从路边的园圃篱笆上抽了根木条，对着狗挥。被吓退的狗，引出了更多的狗，一个村子就被狗吵乱了，吠破了。村子里的人纷纷走出来，看到这饿得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一家，就呵斥他们的狗。这些狗退到一边，像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望着这陌生的来客。乡亲们都跟着他们走到了石板路上，边走边跟他们讲话。 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讲到： “遭灾了啊，我们连稀饭都喝不饱！孩子们饿得抱着我哭，我们只有厚着脸皮出来讨点饭。” “我算是作孽啊！家里的老母亲丢下养不活，娃娃们跟上我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实在没别的办法了。我们不想讨饭，我们也是凭一双手吃饭的庄稼人！” “等找到个能生活的地方我们就不走了。” “唉！怎么活到了这一天！” 说到这里，男人沉默地拿起了他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吸了几口，女人撩起衣角来拭眼泪，孩子也跟着流泪。 走到戏台边时，他们停了下来，洗衣的、洗菜的、挑水的和一路跟过来的人都围在他们身边，女人们还爱怜地捏小孩子的脸蛋，摸女孩的头，扯男孩的耳朵。 女人头发蓬乱，脸色苍黄，穿着一件空荡荡的破旧花棉袄，和一条褪色的灰布裤子，怀里包着孩子的薄棉被已经露出了黑旧的棉絮，男人也是衣衫褴褛，单薄的衣服抵御不了严寒，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颤抖的手中提着一个破口袋，估计是用来装讨来的粮食的吧。可是口袋空空的在风中飘荡。 他们沿路走来，心中一定是满怀希望的吧，希望前方的某一个地方就是可以收容他们一家平安度日的场所！可是茨沟营的百姓也是这样的穷苦啊！山里的山桃树叶子都被人们捋光了。村里的干部看他们实在可怜，接过了男人手中的布袋，开始挨家挨户为他们讨一口吃的。张家一个窝头，李家一个菜饼，等到收集了小半袋食物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戏台边有两间破房子，没门没窗子，这一家人就在这落了脚。附近的村民从家里端了热水，这家人就着热水吃了些冷的窝头，挤作一团取暖。 上夜校扫盲的女人们下了课，从这里经过，都呼的一下围进了这间破房子，这其中就有我的奶奶和大奶奶，看到他们的窘境，都纷纷劝： “把怀里的小姑娘给了人吧。” “是啊，这一路天寒地冻的，说不定哪会儿就冻死了！” “是啊，是啊，给了人好歹不说是条活路。” “别让这么小的孩子跟着你们受罪啦！” “给了吧”，“给了吧”…… 一伙热心的女人七嘴八舌，弄得女人没了主意，弱弱地说：“没人要啊。”这时，人群里我的大奶奶，这个苦命的女人，（听奶奶说她曾经生了十一个孩子，一个也没养活。年年生，养到了一岁多就没了。）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家境也不好，一家人也经常饿肚子，但她对孩子的渴望使得她鼓足勇气说：“我要！”女人的眼睛一下就红了，怀里紧紧抱着孩子不肯松手，男人狠狠地抽了一口旱烟，从女人怀里把孩子拉出来，递给了我的大奶奶。女人已经哭得泪如雨下了。 于是，在这个风雪飘飞的夜间，在家里人都快熟睡的时候，大奶奶把瘦得皮包骨头的面换姑姑抱回了家。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一家人披好衣服围坐在一起，商量该送给这家可怜的人家些什么，该去谁家借钱。第二天一早，大奶奶拿着转遍全村借来的两块钱，大爷爷端着从自己家仅有的半瓮面里分出来的一半面还有从菜瓮捞出来的一盆桃叶菜，送给了面换姑姑的父母。这家人就用两块石头把村干部给他们借来的一口破锅支了起来，面糊糊里煮上桃叶菜在村里呆了几天。 女人每天都要来到大奶奶家给她的孩子喂奶，来一次哭一次，哭得眼睛肿得像桃子，男人看着心疼，等着雪停了，天气也稍微转暖，男人把锅还给了村里，带着他的妻儿又上路了，还是沿着山路一直朝西走，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寻找一个能让他们靠双手养活一家老小的地方。 而面换姑姑，当初的这个小姑娘，因为是用家里面最最要紧的面换来的，所以起名叫“面换”，吃村里众人的奶，喝着面糊糊，一天天长大了。再后来，她跟村子里别的姑娘一样，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她的父母，在灾难面前，他们像中国千千万万的农民一样，希望并确信困境总会过去，只要往前走，总会有生路。这是百姓心中乐观积极的心态。河北人逃荒向山西，山东人逃荒向东北，这些受苦百姓在这样的辗转中寻找着一线生机。在这样的困境下，他们从不轻言放弃，对于不幸，他们没有一味抱怨。现在我们好多人已经想象不出那该是怎么样的困境。比起他们，我们现在的生活要幸福得多，可是，我们总是在抱怨：抱怨父母，抱怨领导，抱怨家庭，抱怨社会，怨天尤人，怨声载道，常常愁眉不展，心灰意懒，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唉声叹气中…… 其实，人生是厚重的，生活是有褶皱的。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生活不可能事事如意；人生不可能完美无瑕，生活不可能完美顺心；人生路途漫漫，生活是苦乐参半；受苦受难如面换姑姑的一家尚且不言放弃，努力寻找自己的幸福，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不努力呢？ END 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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