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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迁居香港还人地两生疏的时候，差点儿丢了狮子。 那是第一次我独自带着四岁的豹子和两岁半的狮子从外面和朋友喝茶回来，老公在去迪拜出差的飞机上。走在香港人潮汹涌的商场里，我在一本杂志面前停了一下，因为豹子的幼稚园作业还有一项没有完成，所需的资料也许那本杂志上会有。 真的连二十秒都没有，一转头，狮子不见了。起初并不担心，四处转头看，轻声叫名字。然后周边的店都进去瞄一眼，也没有。心开始不一样地跳，扯着豹子快步走。往不同的方向每边都试着走一段路，一路走一路张望一路叫狮子。还是没有。 没有切身体会的人很难明白香港的人流真的是如潮水一般，密度那么大而且移动速度那么快，前前后后都是人，小小的狮子隐在哪一个人缝儿里？完全没有头绪。心跳快得有点承受不住，商场里的灯光和人声似乎在耳边轰轰地响。眼前一片眩晕。我开始大叫，用最大音量喊儿子的名字。 在香港大叫是很不寻常的事，就算是在熙熙攘攘的商场里。很快有人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有人安慰说别急，有人四处去望，更有一个救命的人说：“我刚刚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商场尽头的保安岗那里！”我和豹子撒腿就跑。 两个保安员陪着狮子站在那里，狮子在哭，我一把搂住儿子的时候，又惊又喜又后怕又感激，眼泪汩汩而下，一个字也说不出。 旁边陪伴的几个陌生人说：“要拖手，就不会啦！”“放心，保安不会让小孩子自己跑出去的。”（是的，不仅如此，保安叔叔担心狮子害怕，还特地叫了一个保安阿姨过来陪伴他。）更有一个人朗声说：“在香港不会丢小孩的。”几个人纷纷附和。 这样的话我后来又听不同的人说过，身份不一——有幼儿园老师、校长，有家长，有餐厅服务员——但是口气都很笃定，听来让人安心。 起初我当然是相当怀疑的。或者说全然不信——哪个城市敢说自己这里不会丢小孩？微信朋友圈刷屏的那些骗小孩的套路不是一再吓得人目瞪口呆？对这件事的普遍性的恐惧不是令我所有关于丢孩子找孩子的新闻和电影一概不敢看？ 可是在香港待久了，我发现这有可能是真的。因为—— 在香港，孩子是大家的。 再小的一个社区，一定有一块小小的场地是专门给孩子玩耍的。再简陋的设施，一定是有人定时检修的，可以旧，绝不会不安全。 你推着婴儿车打算上扶手梯，有的是人提醒你劝说你这样不安全，要去搭直梯。 豹子冲到红绿灯路口来一个急停，她身边的人会伸手拦一下，怕她没控制好冲出去。 …… 就说前两天吧，路人见到一个菲佣背着孩子放学，全程自顾自玩手机，孩子高踞其上，摇摇欲坠——立刻拍照发到家长群里，一个家长转另一个家长，不出两小时已经“人肉”出详细信息，孩子妈妈知情并申斥了菲佣，其他妈妈广而告之并以此警戒了自家孩子和自家菲佣。此事才告终结。 他们不仅关心陌生的孩子，还不惮于管教别人家的孩子。 在公共场合没有控制音量的时候。在多手去动不该动的东西的时候。在不该停下来的地方停下来阻住别人通行的时候。在进出时没有跟门卫叔叔问好的时候。在餐馆的椅子上坐姿不雅的时候。在地铁上扭来扭去不抓紧扶手的时候。 …… 不只是该管这事的职员会说你，其他路人也会严肃或温和地及时提醒。就在今天，我们还遇到一个人，他调侃着提醒吃茶点弄脏衣服的狮子：“小朋友啊，你怎么穿着脏校服就走出来啊！” 刚来的时候，觉得满世界都是伸出的手，指着我们说“不许”——不许高声喧哗不许奔跑追逐不许阻人去路……满世界都是束缚，让我喘息艰难。 时间久了，束缚竟然变成舒服。因为每个人都被束缚了一点点，所以在地极窄人极多的弹丸之地，大家才能拥有安静和有序的公共空间，让每个人都能顺畅呼吸。 而且更重要的是：学校老师要求的和家长要求的和社会上要求的事情高度统一，孩子不会因为大人的不同标准和态度而感到困惑，执行起来自然没那么艰难。于是这种种约束，从另一个角度看，就化为一种成人世界依靠默契而形成的保护——你错了有人管，你疏漏了有人兜着，绝不会因为这不是我的孩子就置之不理——这是整个社会一份多么可靠而温厚的情谊！ 也是刚来香港的时候，有一天我带着两个孩子去地铁站里面跟老公会合，准备一起出去玩。孩子们有福同享，把手里拿着的一根红薯干塞进爸爸嘴里。爸爸咬着那根长长的红薯干正在微笑，一个人走过来，对我们说：“地铁站吃东西，是要罚款两千块的。如果你不停下来，我会去告诉那个黄衣服的员工，会罚你们。最重要是：不可以教坏小朋友。如果需要，我给你一个袋子，你先装起来吧。” 这短短几句话里，有法规，有教训，有理由，还提供了帮助——你除了心悦诚服，不停点头认错，别无他法。她就是一个同样准备乘坐地铁的人，一个普通的中年女人，当她一个人朝着我们四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她怕不怕尴尬？她担不担心我们无赖？她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说“关你什么事”她该怎样回答？ 这就是香港人。他们随时在教育小孩，从不犹豫，从不多想别人的小孩子能不能管教。这份正直凛然、这份自然而然，最是令人敬佩感动。 我终于相信：在香港是不会丢小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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