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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在美容院怕被洗脸、在理发店怕被剪发、吹发、洗头发的极度怕痒者，36岁之前我都没有去按摩过。 倒是曾在足疗足浴盛行的年代里勇敢尝试，那也不过是弄得店里鸡飞狗跳一番，然后好言劝足疗师只管走吧，这桶热水给我留下泡泡就好。 小豹子出生后的头几个月，不知怎么的，腰背痛到快要死了的地步。豹子爸带着我，我们俩推着小车，车里头睡着豹子，去了深圳蛇口一家久负盛名的盲人按摩店。一个小时之后，我感觉自己彻底死透了—— 真疼啊。 手法轻你喊痒嘛。痒的感觉无法忽略，那就用疼来强行盖过去（就好像煮菜的时候盐放多了就多加点儿醋？——可是盐还在锅里，那菜的味道也并不是不咸了啊……） 一瘸一拐回家，再不去了。 和“受虐式按摩”相比，更加不喜欢美容院的按摩。 香喷喷的精油配合轻柔温存的手法，令我奇痒无比，气质全失地扭动着、忍受着；这还不算，十次里有八次是经理或者店长站在旁边观摩我的扭动，与美容师小姑娘一唱一和地说着从我背上洞察了哪些隐患，被力劝非得火速办理哪些深度手法按摩或干脆非上机器不可；如若不然，又有哪些后果…… 这香喷喷的推销，令人对自己的身体非常失望；又因为我脸朝地只能看见鞋子，还被人按住了背，更加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力感。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去按摩的——何必花钱买罪受？可是自从豹子上了小一，而我又两地奔波重回学府上课，腰背疼痛几率大为增加，按摩渐渐成为刚需。 去哪儿好呢？“手技王”离学校近，体验价试一次，30分钟过后，直接办了卡。 作为“按摩小白”的我，其实没有辨别功夫好坏的资格；但是舒不舒服，身体是知道的；而师傅的绝不多话，更让我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在身心疲惫当中的一忽儿身心松快宁静，已经是极好的了，我还能要求更多吗？ 手技王说：你可以的。 一次遇到从医院辞职来做按摩师的男人，给我讲他的小家庭—— “老婆和我是中医学院的同学，家里情况差不多，都普普通通。我们感情好，两边老人都不反对，顺顺当当结了婚。老婆怀孕不容易，孩子生得惨烈；孩子体质弱，病得多；老人年纪大了……夫妻俩都在医院不现实。老婆干得比我好，她就留下继续当医生，我出来按摩，时间上灵活点儿，能照顾家。” 我问他：“按摩师获得的尊重和成就感，会不会比不上医生？”他很平静：“医生也不好当，也没多受尊重……我没觉得不平衡，好像是我为家庭牺牲了工作啥的。老婆晚上回家，累得话都说不出来；我看着女儿长牙、走路，她对我笑得多，我累也高兴。”他的心愿就是：“好好把女儿养大，夫妻俩也老了，放心了，一起出去走走。” 我半晌默默，心里安宁妥当，又有一种很深的感动。 坦然直白规划一生的人，总是给我很大震动，我觉得他们有着非同一般的勇敢和乐观。而我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已经放弃了在“无常”当中挣扎的企图，连下个月的事情都很少去规划了。 本就是任意东西的人，近些年来更是会时不时对着空茫问自己：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在哪里？天灾人祸，都不来袭？眼前深爱的人，还在一起？孩子们，还没有离开？ 我并不能对任何一个问题给出百分百肯定的答案。于是，对于“将来在哪里定居？”“孩子读哪所名校？”“退休以后干啥？”这一系列中长期事件，也就完全没有动力去规划。 我的日子是以“天”为单位的。每一天，做的事要尽量有意思或有意义，兼得更好，若实在不能，至少是责任所系，须得为之——然后，这一天便过了。明天太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样一个看似乐观地行动着的重度悲观者？…… 闹钟响了，我坐起来向按摩师道谢。他笑圆了一张脸，问：“舒服吧？”我说：“很舒服。”他更开心了，轻声说：“其实，我有一点弱视，不过不影响。”我非常肯定地再说一次他按得很好，还在心里加上一句：真的，一点儿也不影响你这么勇敢，这么高高兴兴地活着。 因为不指定技师，每次去按摩都包含着一点不确定性。 那次遇到高手，满头黄毛儿，拖着脚痞痞地走来，一搭手才知道厉害——在他手下，每块肌肉每根筋每个骨头缝儿都舒坦了、松展了、各归其位了，却并不感觉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一边按，一边闲闲道来，却把我近期睡眠状况、身体状况捋了个遍。我大惊，忍不住叫：“你到底是按摩的，还是算命的呀！”他也笑：“你如果按过一万个人，手一放背上，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接下去却仍旧只是按，并无半句吹嘘。我说：“每次来按，我总想记住手法，回去也给老公按按，让他舒服舒服；可是真按起来，完全不得要领。”他淡淡地说：“你没有学过，不知道怎么用力，也认不准穴，会白花力气。”我叹一声：“真是，学过和没学过，就是不一样。”他话赶话来一句：“那是。而且——学过和学过，也不一样。” 这分明是句大白话，而且说者无心，却给我醍醐灌顶般的领悟。 很多时候，“学过”和“没学过”的差别显而易见，何况“学过”的多半有金字文凭加持，一望便知。可是，就算是同一所学校同一间教室出来的“学过”者，花了多少心思，获得多少领悟，本身有多少天赋，后来经受多少磨练，岂能一概而论？照此来说，同样是“按过一万个人”的高级技师，也必定是不一样的。 闹钟响了，我坐起来向按摩师道谢。他微微点一点头便即离去，仿佛不必询问，也知道我的感受。我望着他的背影——松垮的白色短褂，竹竿般的身材，在我眼中，怎么竟有点风清扬的气度？ 也曾遇到按摩师闹钟响了才致歉，说没有安排好时间，只按了左边，问要不要加钟——加钟，原定的安排要改动；不加钟怎么办呢？带着一半轻一半重半边松半边紧的身体离开吗？也偶尔有技师反复劝说体验某种耗时更久的按摩，虽然我早说明今天只有这一个小时的空余时间。 刚刚离开的这位“风清扬”，显然不屑于此。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发力，也没有多余的话，你托付给他一小时，他就不负所托。他的姿态里有一种骄傲，而这种骄傲颇为动人，我以为，此之谓“职业尊严”。 像是同一座庙宇里的僧人轮流撞钟，轮到他的那一天，钟声必定格外古朴苍凉，雄浑清越；像是同在古刹内洒扫庭除，挑水浇园，默默劳作中，飞花落叶皆有所悟——吃饭、睡觉也是修行。 像是我们这样做一群孩子的老师——“学过”和“没学过”，固然会呈现最初的差异；但是“学过”和“学过”也很不一样，“学过”和“一直在学”更有极大不同并且显然会越来越不相同……实在不可不引以为警戒啊！ 高人在民间。 超值按摩，约一个？ （文中图片皆为丽君作品，特此鸣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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