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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

 写下即永恒 2021-08-25

四岁那年的秋天,妈妈给我生了一个小妹妹。

姥姥带着我去临汾,从此我离开了姥姥家,开始了和爸爸妈妈妹妹在一起的生活。

姥姥家是我人生最初四年无限温暖、无比安全、全然接纳的港湾,而和爸爸妈妈妹妹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则是我真正意义的人生起点。

从四岁开始,一共十四年。

当然也有过识字卡片摊开一床的经历,但是为生计奔忙的父母并没有大块大块的早教时光。

第一步是争取结束北京和临汾两地分居的日子。第二步是全家搬到太原。接下来就是爸爸因为煤炭进出口工作的需要每年出差大半年,而妈妈在机电设计院繁重的工作之余照顾我和妹妹。

所以学前教育其实是这样完成的——

在街上走的时候一个个站牌一块块招牌认字。

一个个电线杆一个个车牌号码学数字奇数偶数加减法。

一边走路一边背古诗。

也有睡前故事。

“爸爸出差回来会检查”永远是最有效的恐吓语。

零花钱是没有的,最多是帮忙打醋买酱油时候找回的几分钱。

从小学开始跟闺蜜蹭吃蹭喝,直到现在每次回家乡,她拿电单车载着我穿行美食街,还是会习惯性地问我“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并且条件反射地去买单。

也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妹妹合伙攒了好久攒够了三毛钱,买了一根那种两股的雪糕,掰开一人一条,蹲在草丛里吃。怕被爸爸妈妈发现。

日子肯定是清贫的。

习惯了爸爸在家的日子总是和妈妈一起去买菜,永远选择比傍晚还要晚一点的时间点——这个时候菜贩会急着收摊“撮堆儿”甩卖。

爸爸妈妈在亮起灯的厨房里花格外多的时间收拾这些菜,把它们煮成当晚的美味。他们总是一边低声说话一边一起忙活。

多年以后,他们在厨房并肩忙碌的背影还勾出我的泪来。

那时候家家户户生活水平都差不多,并没有暴富的参照系可供羡慕。每个家庭的狗血桥段也不多,日子就在过不完的童年和青春里静水无波地流淌。

我很早就开始展露“手残党”的天分,并且越来越钟情于书。

童话故事之后案头开始出现世界各地的神话故事。我一直怀疑后来自己成为一个无神论者和童年的阅读经历有关——各国人民都自有其神明,每一位神明都法力无边、开天辟地,那么,到底谁才是神?神是人心自造的产物吗?是假的吧?从小就这么怀疑着。

之后的成语典故和古典名著,先是以连环画的形式出现,之后不知不觉变成一本一本纯文字书。很明显地感觉到对历史的兴趣增加了,于是由一个个成语为由头,向深处钻探,去读一个个朝代的历史,每每有在漫长芜杂的历史草野中遇到故人的惊喜。

《儿童文学》是必订的杂志。郑渊洁也令人着迷。少儿科幻读了很多。任溶溶是儿童文学译文的品质保障。《十万个为什么》一套书引发了何止十万个为什么。《上下五千年》让人多么心驰神往。

直到现在,我在香港的家中,还有一本《随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扉页上写得清楚,那是妈妈送给我的八岁生日礼物。

诞生于1934年的玛丽阿姨特立独行、不苟言笑,在我心里有着特殊的魅力,以至于盼它的续集盼了一年之久。最终《玛丽·波平斯阿姨回来了》被从新华书店请回了家,一样被我爱不释手多年。

数不清有多少次因为看书误了事,有多少次因为看书听不到爸爸妈妈说话而被吼,多少次把书藏在抽屉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看,多少次把书藏在被子里打着手电筒看。

被骂的次数很多,可是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拿禁止看书当惩罚手段。

渐渐长大,大人提供的书再不能让我满足,就开始趁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摆弄大人的书柜。

那书柜是带锁的,我每次弄开锁都要小心观察书籍的摆放顺序和位置,每次读书的时候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武侠、谍战、推理小说的大门霍然而开,让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一次次的精妙复原和一次次说谎未被揭穿,让我开始幻想自己长大以后成为一个女间谍!想想就兴奋不已,唯一与剧情不符的是书里面的女间谍都漂亮得要命而我只是一个衣服朴素得要命还剪了个童花头的傻姑娘。

要到很多年以后才会知道,其实爸爸妈妈对我偷书看的罪行一早心知肚明。他们没有戳破我,而是在书柜里藏了些外国文学名著、中国古代词话和明清文言小说之类,因为“书非偷不能读也”,我也就兴致勃勃一本本啃下去,全然不知自己已入彀中。

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更喜欢中国古代文学还是外国文学,对两者都怀有强烈而持久的兴趣。其实并不是大学中文系的功劳,而是更早时候种下的因果。

关于书,我挨过一次打。

大约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我用大到冲破天际、丑到爆炸的字在一本本书上写下我的名字。因为老师布置了写读后感的任务,我更在某些书里肆意勾画,留着抄到读后感里面充字数。

那天被老爸发现,动了雷霆之怒,愤而撕掉了每一页留有我丑恶字迹的书,还打了我的手。

其实,爸爸爱惜书敬重书,我并不是不知道。

关于书,我们家有很多全员参与的传统。

比如包书皮。爸爸精心选择挂历纸,比量好,裁开。我们把心爱的书捧出来。跟着爸爸学包书皮。怎么按住才能把纸撕得整齐漂亮,怎么用手指压出书脊板正的棱,怎么折角最服帖,怎么选取角度封面最完整最美观,每一个细节都有讲究。

很多个灯下的夜晚,一张方桌四边坐着我们一家四口,包好的书皮由妈妈检查,并在书脊上写好书名。那是我记忆中由童年一直延续到少年青年的最宁静最幸福的时光。

到我读大学离家,我给每一本爱书包书皮。

到我南下深圳从教,我给每一本课本包书皮。

包书皮的传统开始从我的四口之家延续到学生当中去。每一个学期的第一节课,我总是不说话,在教室里面走;我的孩子们总是默契地高举他们的语文课本——那是包了书皮的语文课本,那是他们精心选取了封面的语文课本——这是我们共度的语文时光中一种小小的、然而神圣的仪式。

每年临近过年时的大扫除,重头戏之一是彻底清理书柜。这也是四体不勤的我最乐意承担的工作。

在书柜里密藏的书被一摞摞搬出来,一本本细心检视、轻轻拂拭;书柜被从里到外擦抹干净,再把已经被服侍得通体舒泰的书请回书柜里面安卧。

每一次这样的工作都要花费很长时间。

一方面是书的来源十分广泛——既有书店买来的新书,也有一个个周日去旧货市场火眼金睛挑选讨价还价淘来后修补清理留存的旧书,还有一部分听闻某些工厂图书馆关闭急忙赶去低价购回的馆藏图书,加上一部分朋友赠书、互换图书等等,所以藏书逐年递增。

另一方面是清洁整理的过程也是不断被诱惑的过程,一不小心就会停下手里的活儿翻阅起来。

就是这些耳濡目染的日常,让我开始学着看品相、论版本、比较出版社、译者,赏评排版样式。后来在大学里和几位同窗编印系刊,再后来在中学里出班级周报、学生作品集,也许可以溯源至此?

有一年我们终于有了电视。

但是比别人家晚拥有电视这个事实,并没有带来报复性看电视看个不停这回事。因为我们有一对非常理性和有克制力、有牺牲精神的父母。

上学的日子里,功课没做完,爸爸妈妈肯定是不会自己看电视的。

就算周末,看电视这件事也饱经审视——家里订了广播电视报,每一周什么时间看什么电视节目,都被提前一周筹划安排好。

动物世界是必看的。

还有各大体育赛事。奥运会亚运会期间,电视会全天候地开着。我很早就掌握了纸上谈兵的本领,很多竞技项目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却对比赛规则门儿清。

遇到好的译制片,就算不是周末,就算会超过规定的睡觉时间,爸爸妈妈还是会特许我们看。

对于翻译和配音、朗诵的兴趣,就从那时开始滋长的。后来爸爸妈妈要我们看《走遍美国》,开始英语学习初步,我们也就没有抵触和艰苦的感觉。

记忆里的童年生活并不是宽松的。对“挨打”的恐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是悬在头顶。但是使劲回想,挨打的次数并不多。

在我们家,成绩不好是不会挨打的;但是爸爸妈妈信任的眼神让人受不了,没法不努力学习。

每天放学回家,没有吃点儿零食、玩一会儿这回事,第一件事一定是洗手做功课——这是规矩,也是做学生的本分。

没有因为考砸挨过打的我,因为触犯了这条底线被狠狠打了一顿。

那天父母偶尔夜晚外出,叮嘱我听保姆阿姨的话好好做作业。可是大人一走我就放飞了自我,根本不听阿姨的话。结果爸妈回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做完功课。爸爸拿衣架把我打了一顿。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疼,也依旧觉得那顿打挨得很有道理。

爸爸会无数次纠正我走路的姿势,妈妈总盯着我们的背有没有挺直。每天黎明即起一家人出去早锻炼。有空的时候去公园。

小时候也曾经抱怨生活都被爸爸妈妈安排好,心里也总是在呐喊“我要自由!”

可是长大以后每每回想,不得不承认:爸爸妈妈为我们安排设计的日常生活,是用了心的,是有质量的,是那个时候在那种生活水平之下,竭尽了爸爸妈妈所能的。

爸爸妈妈工作虽忙,我们姐妹俩却从来没有缺少过父母的陪伴,也从来没有被放任自流。

我发自心底地深深感激我的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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