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古《过郭代公故宅》读记

杜甫五古《过郭代公故宅》读记

（小河西）

过郭代公故宅

豪俊初未遇，其迹或脱略。代公尉通泉，放意何自若？

及夫登衮冕，直气森喷薄。磊落见异人，岂伊常情度？

定策神龙后，宫中翕清廓。俄顷辨尊亲，指挥存顾托。

群公有惭色，王室无削弱。迥出名臣上，丹青照台阁。

我行得遗迹，池馆皆疏凿。壮公临事断，顾步涕横落。

精魂凛如在，所历终萧索。高咏宝剑篇，神交付冥漠。

此诗作于宝应元年（762）十一月。杜甫从梓州沿涪江向东南，先到射洪，继续东南，便到通泉县。郭代公：指曾被封为代国公的郭元振（郭震），其年轻时曾任通泉尉。时通泉还存有郭元振故宅。杜甫过此故宅，有感而作。【参阅：《兵部尚书代国公赠少保郭公行状》（唐-张说）：公名震，字元振。…十六入太学，与薛稷、赵彦昭同业。…十八擢进士第，其年判入高等，时辈皆以校书正字为荣，公独请外官，授梓州通泉尉，至县，落拓不拘小节，尝铸钱，掠良人财，以济四方，海内同声合气，有至千万者。则天闻其名，驿征引见，语至夜，甚奇之。问蜀川之迹，对而不隐。令录旧文，乃上《古剑歌》。…则天览而佳之，令写数十本，遍赐学士李峤、阎朝隐等。遂授右武卫胄曹右控鹤内供奉，寻迁奉辰监丞。…会太平公主窦怀贞潜结凶党，谋废皇帝，睿宗犹豫不决，诸相皆阿谀顺旨，惟公廷争不受诏。及举兵诛窦怀贞等，宫城大乱，睿宗步出肃章门观变，诸相皆窜外省，公独登奉天门楼躬侍。睿宗闻东宫兵至，将欲投于楼下，公亲扶圣躬，敦劝乃止。及上即位，宿中书十四日，独知政事。因下诏曰：'大臣立事，夷险不易；良相昇朝，安危所系。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上柱国馆陶县开国伯元振，伟才生代，宏量匡时，经纶文武，今之王佐；出入将相，古之人杰。…可谓格于皇天，贯于白日。元恶既翦，庶物惟新，昌言是图，朕岂忘旧？宜开井邑，永誓山河，可进封代国公。…’”】

豪俊初未遇，其迹或脱略。代公尉通泉，放意何自若？

及夫登衮冕，直气森喷薄。磊落见异人，岂伊常情度？

脱略：放任不拘；轻慢，不以为意。《晋书-谢尚传》：“脱略细行，不为流俗之事。”《恨赋》（梁-江淹）：“脱略公卿，跌宕文史。”张铣注：“脱略，轻易。”

放意：纵情；恣意。《咏二疏》（晋-陶潜）：“放意乐余年，遑恤身后虑。”（遑：闲暇。恤：担忧。）《晨兴》（唐-翁承赞）：“一尊如有地，放意且狂歌。”

参阅：《旧唐书-郭元振传》：“郭元振，…举进士，授通泉尉。任侠使气，不以细务介意，前后掠卖所部千余人，以遗宾客，百姓苦之。”

衮冕：衮衣和冕；帝王与上公的礼服和礼冠；借指登朝入仕。《国语-周语中》：“弃衮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简彝乎。”韦昭注：“衮，衮龙之衣也；冕，大冠也。公之盛服也。”《后汉书-孔僖传》：“吾有布衣之心，子有衮冕之志，各从所好，不亦善乎！”

直气：正气。《别李义》（杜甫）：“先朝纳谏诤，直气横乾坤。”《答卢仝》（唐-孟郊）：“直气苟有存，死亦何所妨。”

喷薄：汹涌激荡；强烈的迸发。《过蜀龙门》（唐-沈佺期）：“流水无昼夜，喷薄龙门中。”《入庐山仰望瀑布水》(唐-张九龄)：“雷吼何喷薄，箭驰入窈窕。”

异人：有异才之人。《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群臣慕向（思慕向往），异人并出。”《辨亡论》（晋-陆机）：“异人辐凑（聚集），猛士如林。”

岂伊：岂，难道。“伊”是助词，无义。《頍弁（kuǐ-biàn）》（诗经）：“岂伊异人，兄弟匪他。”

大意：豪俊之士初未遇时，其行为也可能轻慢不拘。代国公当年任通泉尉时，其纵情恣意为何如此镇定自若？待他登朝入仕之后，一身正气森然喷薄而出。光明磊落异于常人，岂能以常情猜度？

定策神龙后，宫中翕清廓。俄顷辨尊亲，指挥存顾讬。

群公有惭色，王室无削弱。迥出名臣上，丹青照台阁。

定策：定册。尊立天子，书其事于简策，以告宗庙，因称立天子为定策。《汉书-赵充国传》：“与大将军霍光定册尊立宣帝，封营平侯。”《旧唐书-韦嗣立传》：“以定册尊立睿宗之功，赐实封一百户。”

神龙：武周皇帝武则天和唐中宗李显年号。（705年正月至707年九月）。神龙元年二月，宰相张柬之等发动政变，迎唐中宗复位，史称神龙政变。复国号唐，沿用武则天神龙年号。【注：郭震的定策之功，在先天二年（713）。此言“神龙后”，或是“神龙后宫中翕清廓”意。】

翕：迅疾。《夏日晖上人房》（唐-陈子昂）：“翕忽玄黄里，驱驰风雨情。”《至小丘西小石潭记》（唐-柳宗元）：“往来翕忽。”

清廓：澄清，肃清。《祭伯父豪州刺史文》（唐-颜真卿）：“睿略昭宣，宇宙清廓。”《古兴》（唐-赵氏）：“度云开夕霁，宇宙何清廓。”

顾讬：顾托。嘱托。《三国名臣序赞》（晋-袁宏）：“及其临终顾讬，受遗作相，刘后授之无疑心，武侯处之无惧色。”《折杨柳行》（南朝宋-谢灵运）：“还附幼童子，顾托兄与嫂。”

台阁：汉指尚书台；泛指中央政府。《后汉书-仲长统传》：“虽置三公，事归台阁。”《幽州送随军入秦》（唐-张说）：“独将马革心，同声谢台阁。”【参考：《唐会要-配享功臣》卷18：“玄宗庙三人。赠太师燕文贞公张说。赠太子少师代国公郭元振。中书令赵国公王琚。”】

大意：先天二年立下定策之功，神龙以来宫中邪气一朝清廓。能迅速辨别孰尊孰亲，指挥处分皆受皇上嘱托。朝中众多大臣应感到惭愧，王室的地位没有削弱。您的名声高出众多名臣，您的事迹流传史册光照台阁。

我行得遗迹，池馆皆疏凿。壮公临事断，顾步涕横落。

精魂凛如在，所历终萧索。高咏宝剑篇，神交付冥漠。

疏凿：开凿。《杂言无锡惠山寺流泉歌》（唐-皇甫冉）：“任疏凿兮与汲引，若有意兮山中人。”《咏史诗-故宜城》（唐-胡曾）：“武安南伐勒秦兵，疏凿功将夏禹并。”

临事断：《礼记注疏-乐记》卷39：“师乙曰：'…明乎商之音者，临事而屡断；明乎齐之音者，见利而让。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春秋时乐宫师乙赞处理事务果断者为勇。后遂用为典。

顾步：徘徊自顾；回首缓行。《鹤赋》（汉-路乔如）：“宛修颈而顾步，啄沙碛而相欢。”《答嵇康》（晋-阮侃）：“顾步怀想像，游目屡太行。”

凛（lǐn）如：凛然。令人敬畏。《送丘健…》（唐-储光羲）：“杀气变木德，凛凛如高秋。”

萧索：萧条冷落；疏散；淡漠。《自祭文》（东晋-陶潜）：“天寒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草木黄落。”《邺都怀古》（唐-刘沧）：“昔时霸业何萧索，古木唯多鸟雀声。”

神交：指心意投合之交；梦魂相交。《酬谢宣城朓》（梁-沈约）：“神交疲梦寐，路远隔思存。”《…游房太尉西湖》(唐-刘禹锡)：“目极想前事，神交如共游。”《喜友人厉图南及第》(唐-李频)：“心达无前后，神交共死生。”

冥漠：虚无；隐约，模糊。《拜陵有作》（南朝宋-颜延之）：“衣冠终冥漠，陵邑转葱青。”《难顾道士夷夏论》（南朝宋-朱昭之）：“夫鬼神之理，冥漠难明。”《文公讲堂》（唐-岑参）：“文公不可见，空使蜀人传。讲席何时散，高台岂复全。丰碑文字灭，冥漠不知年。”

大意：俺这次得以见到代公遗迹，池苑馆舍都是重新疏凿。豪迈的代国公临事果断，俺在故宅前徘徊自顾涕泪横落。您的精魂凛然还在，您的经历终归淡漠。高声吟诵您的《宝剑歌》，与您神灵相会最终归于冥寞。

这首诗共24句。首8句写代公德才。初未遇时，其行为也曾“脱略”和“放意”。及“登衮冕”，才知道代公一身“直气”光明磊落异于常人。中8句写代公功绩。先天二年建立定策之功。自神龙以来擅宠乱政的太平公主得以肃清。您“俄顷”就能分辨尊亲，您所有的指挥处分皆是皇上嘱托。您远远高于所谓的“名臣”，您青史留名光照台阁。末8句写感怀。两点：一、虽有“遗迹”，但“池馆皆疏凿”。您的精魂宛然如在，但您的事迹逐渐淡漠。即便如代公您这样的豪俊，也还是要“终萧瑟”。二、想起您“临事断”的本事，俺佩服得涕泪横落。俺吟诵您的《宝剑歌》，想与您的神灵相交。想知道“沉埋无所用”的宝剑如何才能“夜夜气冲天”，但终归您没回答。

附：《宝剑篇》（唐-郭震）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

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

瑠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

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

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飘沦古狱边。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简注：昆吾：山名。《山海经-中山经》：“又西二百里曰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郭璞注：“此山出名铜，色赤如火，以之作刃，切玉如割泥也。”《咏宝剑》（唐-崔融）：“宝剑出昆吾，龟龙夹彩珠。”

龙泉：《晋书-张华传》：“吴之未灭也，斗牛之间常有紫外紫气。及吴平之後，紫气愈明。华闻豫章人雷焕妙达伟象，乃要焕宿，因登楼仰观。华曰：'是何祥也？’焕曰：'宝剑之精，上彻于大耳。’华曰：'在何郡？’焕曰：'在豫章丰城。’华即补焕为丰城令。焕到县掘狱屋基得一石函，中有双剑，并刻题，一曰龙泉，一曰太阿。焕遣使送一剑与华，留一自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