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五古《通泉县署屋壁后薛少保画鹤》读记

杜甫五古《通泉县署屋壁后薛少保画鹤》读记

（小河西）

通泉县署屋壁后薛少保画鹤

薛公十一鹤，皆写青田真。画色久欲尽，苍然犹出尘。

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长人。佳此志气远，岂惟粉墨新？

万里不以力，群游森会神。威迟白凤态，非是仓庚邻。

高堂未倾覆，常得慰嘉宾。曝露墙壁外，终嗟风雨频。

赤霄有真骨，耻饮洿池津。冥冥任所往，脱略谁能驯？

杜甫在梓州通泉县，看了薛稷书画真迹后，写了一首《观薛稷少保书画壁》。但没提及薛稷最擅长的画鹤。而薛稷的鹤是不能忽略的。何况“通泉县署屋壁后”，果真还有薛少保画鹤真迹。杜甫观此真迹，遂有此诗。（《历代名画记》卷9：“薛稷，字嗣通，河东汾阴人。道衡之曾孙，元超之从子，词学名家，轩冕继代。…尤善花鸟、人物、杂画。画鹤知名，屏风六扇鹤样，自稷始也。”）

薛公十一鹤，皆写青田真。画色久欲尽，苍然犹出尘。

青田：《永嘉郡记》（南朝宋-郑缉之）：“有沐溪野，去青田九里，中有双白鹤，年年生子，长大便去，只恒余父母一双在耳。精白可爱，多云神仙所养。浮丘公《相鹤经》云：'青田之鹤。’”《东飞伯劳歌》（唐-张柬之）：“青田白鹤丹山凤，婺女姮娥两相送。”

出尘：超出世俗。《北山移文》（齐-孔稚珪）：“夫以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龙门游眺》（唐-韦应物）：“素怀出尘意，适有携手客。”

大意：薛公的十一只鹤，全是青田白鹤写真。画的墨色几乎看不见了，古色苍然仍然超凡出尘。

低昂各有意，磊落如长人。佳此志气远，岂惟粉墨新？

万里不以力，群游森会神。威迟白凤态，非是仓庚邻。

磊落：明亮貌；错落分明貌；俊伟貌；众多委积貌。”《晋书-索靖传》：“体磊落而壮丽，姿光润以粲粲。”《观画马图》（杜甫）：“腾骧磊落三万匹，皆与此图筋骨同。”

长人：高人。《史记-孔子世家》：“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

会神：《圣主得贤臣颂》（汉-王褒）：“明明在朝，穆穆列布，聚精会神，相得益彰。”

威迟：连绵词。同“逶迤”、“委蛇”。《羔羊》（周-诗经）：“退食自公，委蛇委蛇。”（雍容自得貌。）《临涡赋》（魏-曹丕）：“鱼頡頏兮鸟逶迤，雌雄鸣兮声相和。”（姿态优美貌。）《咏怀》（魏-阮籍）：“芳树垂绿叶，青云自逶迤。”（舒展自如貌。）《别赋》（梁-江淹）：“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迤于山侧。”（游移徘徊貌。）

白凤：《殷芸小说》卷2：“扬雄著《太玄经》。梦吐白凤凰，集于《玄》上。”后因以“吐白凤”称颂文才或文字之美。《赋赋》（唐-白居易）：“掩黄绢之丽藻，吐白凤之奇姿。”

仓庚：黄莺。《七月》（周-诗经）：“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禽经》：“仓庚，黧（lí）黄，黄鸟也。”张华注：“今谓之黄鹂黄莺是也。”《答庞参军》（晋-陶潜）：“昔我云别，仓庚载鸣。”《送新平故人》（唐-怀楚）：“常听仓庚思旧友，又因蝴蝶梦生涯。”

大意：或低头或昂首各有意趣，阳光英俊，个子高大。好就好在具有向上的气质，岂只是单靠色彩鲜艳？飞行万里不是靠力气，群游时全部聚精会神。如洁白的凤凰姿态优美，毕竟不于黄莺之类凡鸟相近。

高堂未倾覆，常得慰嘉宾。曝露墙壁外，终嗟风雨频。

赤霄有真骨，耻饮洿池津。冥冥任所往，脱略谁能驯？

曝（pù）露：露在外头，无所隐蔽。《苦热行》（魏-曹植）：“行游到日南，经历交阯乡。苦热但曝露，越夷水中藏。”

赤霄：极高的天空。《淮南子-人间训》：“背负青天，膺摩赤霄。”《远游》（西汉-刘向）：“譬若王侨之乘云兮，载赤霄而淩太清。”

洿（wū）池：积水洼地。《说文》：“洿，浊水不流也。”《孟子-梁惠王上》：“数罟（gǔ）不入洿池。”《宋书-符瑞志中》：“麒麟者，仁兽也……不食不义，不饮洿池。”

参考：《效嵇康》（梁-江淹）：“朝食琅玕实，夕饮玉池津。”《庄子-秋水篇》：“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鹓雏：传说中与鸾凤同类的鸟。）

冥冥：高远貌。《九辩》（宋玉）：“尧舜之抗行兮，瞭冥冥而薄天。”《余寒》（宋-王安石）：“冥冥鸿雁飞，北望去成行。”

任所往：《高僧传-支遁传》（梁-僧慧皎）：“后有饷鹤者。遁谓鹤曰。尔冲天之物。宁为耳目之玩乎？遂放之。”

脱略：放任不拘。《晋书-谢尚传》卷79：“及长，开率颖秀，辨悟绝伦，脱略细行，不为流俗之事。”《过郭代公故宅》（杜甫）：“豪俊初未遇，其迹或脱略。”

谁能驯：《五君咏-嵇中散》（南朝宋-颜延之）：“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奉赠韦左丞》（杜甫）：“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大意：高楼没有倾倒，鹤画得以保存，常常得以安慰嘉宾。毕竟曝露在墙壁之外，经历太多的风吹日晒雨淋。天上有真鹤，像鹓雏一样耻于饮污池之水（“非醴泉不饮”？）。在高远的天空恣意翱翔任其所往，谁能让其驯？

这首诗共20句。首4句总写画鹤。薛公这幅壁画上有十一只鹤。因时间久颜色已淡，但依然超凡脱俗。接着8句详写画鹤。一、形态。有“低”有“昂”，各有意趣。整体看，个个个子高大，相互错落分明。二、志气。杜甫的“志气”或是指昂扬向上的气质。杜甫认为这比色彩重要得多。三、神态。看上去十分轻盈，似乎不用力就能展翅万里。看上去十分协调，群游时个个聚精会神。看上去就像姿态优雅的白色凤凰，绝不是黄莺之类凡鸟能比。后8句写观后感。感想之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因“高堂未倾覆”，画鹤得存。一旦高堂倒了，这壁画终将不存。感想之二：壁上的画鹤终会消失。但天上一定有真鹤。真鹤一定像庄子说的“鹓雏”，“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真鹤可以在高远的天空恣意翱翔任其所往，又有谁能将其驯服？杜甫由画鹤想到真鹤。由真鹤想到鹓雏，想到了展翅云天的凤凰。杜甫不想成为一只俗鸟凡鸟。